陈子龙也在等待翟哲对此事的处置,以作进一步打算。他不会与一个血腥粗鲁的武夫为伍,因为翟哲往日的表现,他因此抱有一线希望。
有这两位大爷在松江府府衙,知府亲自奉茶,小心伺候。翟哲却不需要这个知府在这里碍事。
亲兵卫守卫在外面的花园中,一只苍蝇也逃不过这些人的耳目。这里的谈话不能入第三个人的耳朵。
陈子龙稍一迟钝,朝翟哲行礼,“拜见大将军!”
“卧子兄!”翟哲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坐在自己对面。
“张名振之事,我很难受!”这不是虚伪之情,张名振之死在意料之外,翟哲确实没想到宗茂会用如此激烈的手段。
“我也很难受!”
他们心里都清楚,张名振不是狂妄到那鸡蛋撞石头,敢独自谋反的人。
翟哲拱手,道:“卧子兄,我有件事要求你!”
他升任大将军,与往日为宁绍总兵没什么不同。这对有些人很难,他是自然而出。虽然有些人在心里唾骂虚伪,但士子其实都喜欢这个,陈子龙也不能免俗。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子龙对翟哲还是很佩服的,只是心中有些结解不开。
“大将军客气了!”
“今年,我会在全力西征湖广,不拿下湖广,不回江南!”翟哲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湖广若失,江南将陷入两面包围,郑氏随时可能抽身而退。姜镶在山西举事,是他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清虏还是眼下最主要的敌人,所以,江南绝不能出乱子。
“所以我要把江南托付给卧子兄,大军的粮饷和兵器,这两副重担都放在卧子兄的肩膀上。”
陈子龙迷惑不解,这些不都是大将军府统管吗?何时轮到他这个浙江巡抚插手?
“大将军,……”
翟哲摆手,说:“若卧子兄愿意,我向朝廷保荐卧子兄为江南总督,各府县的田赋都交由总督府处置。大将军府从今往后只管军事。”
“那,宗主管……”
翟哲脸色往下一沉,说:“他此次犯下大错,我念往日情分才不取他性命,大将军府实在是不能再容他了。”
“啊!”陈子龙张大嘴巴,如摆脱了紧缠在身体上的束缚。宗茂的时代结束了吗?这半年,那个人给他制造了太大的压力。他鬼使神差为宗茂辩护了一句:“宗主管此次虽然有冒失,但大将军府有今日的行事效率,他居功至首。”
翟哲语音坚决,“纵有再大的功劳,也抵不了这一次罪过。”
陈子龙是几社魁首,复社名流,眼下只有把他抬出来,才能安抚朝臣之心。这是必要的退步,宗茂退出后,只有陈子龙才有这个人脉和能力为大军筹集粮饷。
“大将军,我……”陈子龙不会推辞,只要在朝为官,没有人能拒绝这个机会。这个位置比内阁大学士还要诱人,只是,从此之后,他无法再撇清与翟哲的关系。
翟哲需要陈子龙站出来,因为孟康平叛,拿的是陈子龙的命令。陈子龙随后升任江南总督,实际上在暗示坐实张名振谋反事件。这是唯一挽回大将军府声望的方式。
大将军府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翟哲只需要一部分士子,一部分可为他所有的士子。至于隆武帝,现在看来,他们没有缓和关系的任何可能,从他拒绝下那道圣旨开始。
松江府的会晤只持续了短短的两个时辰。陈子龙没有再返回杭州,他就在松江家中等候朝廷的消息。
翟哲次日返回苏州府,大将军府的将领都早早等在那里。
没有商议,没有交流,只有冰冷的命令。
“阎应元升崇明总兵,统兵两万,驻松江;逢勤统兵万,驻苏州,共同担负江防重任。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命令,各部兵马不得妄动,违令者斩!”
江南的兵马一分为二,逢勤不再是江防统帅。阎应元成了张名振事件最大的受益者,实际上接替了曾经张名振的地位,成为独领一军的主将。因为他是翟哲军中少有与逢勤没有过交集的将领。
最后一句话,明确正兵不再受巡抚和总督等文官指挥,这是为了断绝隐患。他没有追究孟康擅自行事的罪责,他挂着陈子龙的命令,实际上与宗茂暗中勾结。
“宗茂行为不端,解除大将军府总管一职,立刻搬离杭州回到宁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宁波府一步。”
“其余兵马各司其职!”翟哲看向萧之言。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错,萧之言没有再说话。
翟哲继续布置:“我会推举浙江巡抚陈子龙为江南总督,从今往后,各地粮饷皆归总督府统管。若清兵过江,在我回到江南之前,各军归陈子龙节制。”
江南在将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权力交接,他相信现在自己还有这份控制力。
第473章 第469 九江水战
。5。
把权力从平虏将军府分割出来,交到士子手里。
这是典型的打一闷棍,再给一颗甜枣。文官有了权力,其实也不把皇帝当回事。陈子龙还算不错,借用宗茂的搭建起来的台子,担负起为大军筹集粮饷的重任。
诸将退去,翟哲回到府衙后院。
不一会功夫,方进引宗茂入内。
“拜见大将军!”宗茂跪拜,他脸上挂着笑意,像是在为自己的成果得意。
他被解职了,大将军比他想象的要柔和。
“宗茂!”翟哲心中很痛苦,他只比宗茂大七岁,但看他就像看自己的孩子。
“你很聪明,但你对张名振太残忍!”如翟哲当年在浙东对黄斌卿也放过他一条生路。只要张名振活下来,他能有办法救他一条性命,哪怕从此以后隐姓埋名。
但是,从此之后,张名振必然当宗茂为死敌。
让一个人死,是最快,最有效的解决方式。但这不是翟哲的办事方式。这无关对错,只是由一个人的性格决定。翟哲从未说过宗茂这件事办得不好,他只是说,张名振不该被逼自刎在皇城前。
那让他,想起卢公。当然,两者不同,张名振是因为有****才会上当。
翟哲洞察人心,怎能猜不到宗茂的心思。他不怀疑宗茂最自己忠心,但平虏将军府总管的职权,远胜过当年的汉部,他已经尝过权力的滋味了。
宗茂跪在那里,一个字也不说。看不出他有多少颓唐。
翟哲从衣袖中掏出一本稀薄的书册,递到宗茂的眼前,“你在宁波府,不准见外客,这本《金刚经》每日抄写三遍。”
“遵命!”宗茂伸双手接过来。
翟哲如此待他,说明还把他放在心上,他又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走吧!”
宗茂手里卷着佛经。他才不会相信这些东西,大将军既然下令了,他坚持执行就是。
朝廷的圣旨下得很快,既然已经封了大将军,再封一个江南总督也没什么。内阁几位大学生,除了马士英,都与东林党有些联系,很乐意见到陈子龙被委以重任。
江南总督执掌钱塘江北,长江以南的几处最富庶的府县。陈子龙把驻地从杭州改为松江府,他在努力摆脱宗茂的阴影。
翟哲回南京八日后离去,率亲兵卫骑兵从陆路经芜湖返回安庆。往返又耽误了半个月的时间,湖广和江西的战事正在进入****。
九江府。
一列骑兵出现在东城方向的山坡上,明军斥候气焰嚣张,对城头指指点点。
经历了大大小小十几场战斗后,明军先锋直至九江城下。
翟哲不在这里,左若的也不是才上战场的菜鸟。
若论通盘考虑战略,左若比不上翟哲。但具体到一场战斗,翟哲不如左若。
明军攻下安庆府后,战略路线已经清晰,下一个目标是江西重镇九江。姚启圣奉命在安庆建立大本营,存储粮草,同时招揽江北各地的义军。
金声桓的兵马几乎全被郑芝龙牵制在南线,九江城内没有多少守军。但金声桓坚持不同意把九江城交给清廷驻守湖广的贝勒勒克德浑。九江关系到他的退路,也是从南进入湖广的门户。
为了阻止明军攻打,勒克德浑从湖广调集三万兵马到达九江城下。
左若以李志安和方国安两支兵马起头并进,自己领中军和降兵在后。
陆地上还算安静,九江对面的江面上炮声隆隆。
陈虎威率水师从宁绍一路到达九江,终于遇见了第一场水战。金声桓的水师与才成立的清廷湖广水师,合二为一,足有四五百条战船。
但这些船与陈虎威的战场相比,如小孩见大人。
陈虎威最大的坐舰有五丈宽,十二丈长,东西两舷各有四门小铁炮。这不是最大的海船,他担心过大的海船在长江的狭窄处行动不便,特意挑选了这一艘行驶灵便的战船。
愿看见迎面冲过来密密麻麻的战船,陈虎威在船头挥舞手臂:“树立旗帜!摆列阵型!”
水手一扯长绳,一面方正三吃的战旗飞上船头,其中绣了一个人首蛇身的怪异的图像。那是陈虎威当海盗时的标志,没想到竟然用在两军对战中。
十八只战船并列行走,靠岸边最近的战船力河岸只有一箭的距离。
清廷的战船像是一窝马蜂般扑上来。船头的士卒高举利刃,胡乱喊叫各种污言秽语。
“看样子,他们该准备跳白条了!”陈虎威很不屑。长江中的水寇,总是玩一些海盗淘汰的战法。妄想在两船交接时跳上对面的敌人的战船白刃战,这被成为“跳白条”。
海盗在海中常与与东洋人和西洋人打交道,慢慢学会了西洋战法。“跳白条”时己方损失太大,已经极少再使用
十八搜战船逆流而行,行驶速度缓慢。了望手拿着陈虎威赐给他的千里镜测算迎面船只的距离。
天气晴朗,一目百里,江面的水雾将烈日的照晒下弱不可见。这是适合水战的天气。
九江城头,有十几个武将扶着青石垛口,看江中的战斗。
战船慢慢侧过船舷,炮手把铁球放入铁炮,再装入火药。
“五里!”
主舰上的了望兵呼喊距离。
陈虎威下令:“开炮!”
“砰砰!”
主舰率先开炮,像是江中突然点燃了一座火药库,诸舰同时开火。
铁球在清澈的江水上方飞过,有些落在水面激起一团巨大的浪花,有些砸在远处的小船上。只要碰上了,那些船立刻变成一堆废木。
炮声不停,炮手根据了望兵的呼叫调整炮击距离。
清虏战船顺江而下,速度极快,几里路的距离转瞬即过。
眼看战船已经脱出炮击范围了,小船上的水寇掏出起抓钩,准备登船。
等到了一里路开外,几十个士卒抬着长鸟铳出现在船舷边。那铳管足有手臂粗,六七尺长,发射的铅子如拇指盖那么大。这种长鸟铳射程可达三百步,是杭州的兵器作坊专门派人从广东学习制作,才生产出来,立刻配备到战船上。
逆水的战船慢且平稳,能让船头射击的铳手保证精准度。
有人点燃毒火球和燃烧球扔向逼近的战船。
这些只是海战中最普通的水师战法,对长江的水师来说,如层出不穷的魔术。
清虏战船如飞蛾扑火,冲向灼热的燃烧灯,有来无回。
第474章 长沙
。5。
翟哲到达九江时,东流的江水浪涛中漂浮了成片的椽木,偶尔能见到随波东流的浮尸。陈虎威以十八艘全副武装的大海船击败了清廷在湖广的水师,割裂了江南和江北的联系,并乘胜追击,封锁九江上游。
“只要再给我一年时间,一年!”
收复湖广后,他才能确保江南安全。解除了清虏的直接威胁,他才能腾出手来解决江南这种混乱的局面。
大将军府一年前不过是宁绍总兵府,他需要更多的人才,读过书的人才。
他只会为自己树立一个敌人,现在最强大的对手仍是清虏。
九江城外。
两座大营相距五十里,左若向翟哲交回兵符令箭。
这一仗,没有太多的技巧可言。清廷在湖广的兵力不多,金声桓与清廷之间也并不信任,只需两路夹击,湖广必下。
郑芝龙攻下吉安,翟哲兵攻取安庆。
郑氏兵马兵进南昌,江南兵马兵进九江。金声桓被两路夹击,苦不堪言。
水战是开胃菜,九江城下的战斗才是正餐。
翟哲到了大营时,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左若不敢在主帅不在的情形下发动大战,但兵营中各项准备已经做好。姚启圣在安庆府组织了两万多民夫前来帮忙,炮兵在东城一座小山坡上布置好炮阵,四周挖有壕沟,布置了木栅栏和泥墙。
多铎在杭州城下的兵败是个血的教训,他以为自己兵力强盛,不把困守杭州城的明军当回事,没有在炮阵布置严密的阵地,最后让逢勤偷袭得手。
洪承畴才到荆州,力劝勒克德浑贝勒亲自统帅清兵主力到达九江城外,保护九江不失。
南京城内的那场政变瞒不过有心人,清廷在江南有不少探子,这给了洪承畴运作的机会,也给了何腾蛟不愿东进的理由。其实如果何腾蛟想南下,无需隆武帝的圣旨,如果他不愿意,就算南京城内风平浪静也有同样的理由。
长沙府。
街头的兵丁似乎要多过百姓。
何腾蛟信任自己才从云贵和两广新募集的新兵,那些人没有经过训练,多是各地的盗匪,长沙街头的治安很不好。
十个威武的汉子护着一个文士在街头匆匆行走,柳随风才才从夔东回到长沙。往返一遭,他现在是大将军的特使。
圣旨四天前到达长沙府,何腾蛟接旨,这几天一直没有反应。
巡抚衙门就在前面,柳随风拜见堵胤锡。
南京城的兵变暗藏玄机,除郑芝龙接到郑森的密报后了解部分实情,其他人都在雾中看花。就是郑森,也不明白所有的内幕。这场变乱,虽然由宗茂主导,毫无疑问,翟哲是各方猜测的中心。
随后南京城内传出的几道圣旨,似乎在证明这一点。翟哲成了政变的最大受益者,成为统领对清虏战事的大将军。
堵胤锡五十多岁,身材矮胖,但精神头很好,他是宜兴人,与周延儒和卢象升是同乡,因此对翟哲的印象比其他文人要亲切。
柳随风备下重礼,比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