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卒快速穿越过火炮的轰击区域后,在清兵营前集结。为数不多的甲士夹杂在长枪手队列中,护送虎蹲炮手跟在鸟铳手之后。
先期到达的长鸟铳手在大营门口箭塔的两百步外架设铳架,装填火药和铅子。
铅子伴随着明亮的火光飞出,正前方的箭塔上爆发出一声惨叫。
这种特制的长杆鸟铳从水师引入步兵后,已成为常备的装置。虽然价格昂贵,操作复杂,但比弓箭和鸟铳多两百步的攻击距离,让其成为军中的奇兵。
盾牌兵和掷弹兵从长铳手身边穿过,掷弹兵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向木栅栏扔出特制的火油弹。
瞬间,一道火幕隔在明军和清兵之间,烈焰欢快的在暗夜中吐着舌头,尽情的消耗身下的木材。
明军的各式火器越来越高效。自从把兵器工坊从卫所军械局和兵仗局剥离之后,三家火器制作工坊为了拿到更多的订单,同时为了制作便利,把之前混乱的火器品种简化,同时找熟练的工匠设法提高火器的威力。
清兵隔着火墙向外射箭放铳,阻止明军靠近大营。
只看了半个时辰,明军熟练的战法让勒克德浑自然而然生出一阵慌乱。他现在知道豫亲王多铎为何会在江南兵败了。
左若部和李志安部是大将军府最精锐的嫡系,翟哲命他们率先出战,正是为了打出明军的气势。同时也在给方国安、张天禄和杨守壮等人示范。
外营的火焰持续了半个时辰才熄灭,李志安军和左若军分两路突袭。
左若以鸟铳手方阵为前队,径直穿越带有零星火花的幕墙。箭矢在空中传过,铅子射入筋骨,鸟铳手方阵如一堵肉墙步入清营。
“一百步,八十步!”
方阵千总咬紧牙关。身边不时有人受伤倒地,他能听见对面清兵疯狂的吼叫,喷出来的热气就像要贴近他的脸颊。
清兵入关两年,十万女真人死伤超过两成,熟练的弓箭手越来越少,军中逐渐也鸟铳手为主。清兵铳手赶不上明军熟练和有秩序,虽然弄出来的动静挺大,但杀伤力并不大。
“……,五十步,四十步……”
方阵鸟铳手甚至能看清楚迎面正扑过来的清兵狰狞的面孔。
“放铳!”
铳手们如行尸走肉,铁叉杵地,如萤火虫般明亮闪耀的火绳点燃火药,一百多杆鸟铳齐声轰鸣。
平日操练时,左若发现鸟铳在二十步内射击的精准度和打击力度最好,所以设计了这种战法。他宁愿让鸟铳手方阵前列遭受损失,等到逼近对手的五十步之内才允许鸟铳手发射。
明军的铳手一发射,迎面的清兵立刻溃不成军。
明军铳手的训练和装填速度本就超过清兵很多,在五十步内一旦形成攻击优势,不再给清兵喘息的机会。
每一颗铅子似乎都能击中对手,有些甚至能穿透数人。
铳手只是敲开战阵的利器,早在后蓄势待发的甲士和刀盾兵如奔腾的河流遇见礁石,从鸟铳队列的两侧穿过,长枪兵则护在鸟铳手之后。突击队的千总右脸有一道刀疤,只看长相就是杀气腾腾,挥刀喝叫:“突击!”
左若军中,没有一个懦夫。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勇士,当然也没有天生的懦夫,在左若军中操练过几年,勇者更勇,弱者会变得麻木到只知道听从上官的命令。
败军如受到野狼偷袭的黄羊群,左若部乘势往大营内突入百步。迎面清兵的越来越厚,左若敏锐的察觉到先锋前进受阻,传令:“先锋队退后,以铳手压阵。”
从排斥火器,到以鸟铳方阵为核心设立战法,左若从未丢到过自己的最看重的东西——勇气。
东侧的李志安军不像左若军这么犀利,但也已突入清虏大营。
两队明军如双头怪兽撕咬拉扯清兵大营,他们无法杀死对手,便肆意拉开伤口,让对手流血和疼痛。
勒克德浑从未与这样的明军交过手,当左若军一连突破三道防线时,他甚至恐慌的担心自己的这座大营会不会一夜被突破。
下半夜,明军踏着夏露退去,左若军和李志安军在三个时辰内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精力。
繁星般火把消失后,清兵大营前留下无数烧毁的木栅栏和帐篷。
九江城头的守军,看了一夜的战斗,无一人出城助战。
辰时,两路兵马清点所获请功。
大营正中,清虏首级堆积如山,鲜血从高处流淌到低洼处集结成一大块血池。
方国安、方元科、张天禄和杨守壮等人跟在翟哲身后迎左若和李志安两人。
左若率先拱手禀告:“奉大将军命,昨夜突袭清虏大营,本部斩首一千五百三十二人,有女真人一百三十一人。”
李志安随后,“本部斩首一千一百三十人,女真人九十五人。”
诸将胆战心惊,这只是斩首的人数。按照战斗估计,只昨夜偷袭,至少让五千清兵失去再战之力。
“好!”翟哲很满意,这样的战果,正是给勒克德浑当头一棒。他的损失也不小,但这一战打出了气势。他转首看身后诸将,语气冷冽,说:“今日午后,该你们上阵了。”
大将军的威严尽显。
这种形势下,谁还敢因为想保存实力,不尽心杀敌。
午后,战事再起。
金声桓的使者到达明军大营时,正是明军攻打清兵大营最激烈的时候。
他们先被外围的斥候抓捕住,被押送进入大营,方进入中军大帐通报:“启禀大将军,金声桓派来使者。”
翟哲颇为意外,想想又在情理之中,问:“早晨那些清兵的首级已经处理了吗?”
“已经堆放在棺木中,正待去掩埋!”
“你先带那个使者去看看,再来见我!”
“遵命!”
金声桓能投降当然能解除一件大麻烦,眼下的这种局势,他也没资本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明军在江西聚集了二十万大军,郑氏和江南都是精锐尽出,金声桓没有本钱。除了郑氏,翟哲不会再容许江南存在**的势力。
过了两刻钟左右,一个中年文士随方进走入中军大帐,脸色很不好看。
“你怎么还留着辫子?”翟哲略显诧异。
“啊!啊!”那个文士尚未反应过来。方进一个箭步上前,刀光一闪,一撮黑发落在地上。
那文士缩了缩脑袋,伸手摸了摸脑后,那撮鼠尾辫已经不见。
方进退到一侧。
翟哲威势逼人:“金声桓想求降吗?”
那中年文士心中更慌乱,张大嘴巴,等了片刻稳稳心神,颤声答道:“我家将军愿重归大明,为大将军效力。”
“那他为何不献城求降?”
“若大将军让我家将军任江西总兵一职,南昌和九江两城立刻割辫归明。”
“江西总兵?”翟哲嗤笑,“我军中将领在江南大破清兵,立下功勋无数,也只任各府总兵,金声桓也真能狮子大开口啊!”
那中年文士低下头不敢说话。
“金声桓若想投降,立刻割辫反清,起兵随我攻湖广,立下功劳后自然有封赏,否则就等着城破之日把!”
翟哲没有好脸色。
“只是,我家将军……”
“金声桓曾是大明的官兵,我军中正在攻打勒克德浑的张天禄和杨守壮也是如此,金声桓只说投降,什么都不做,怎能让我相信他?”
那文士垂着脑袋,说:“小人明白了!”
第477章 瓜分
。5。
明军加紧攻打勒克德浑,陈虎威督水军深入武昌府,找清廷在湖广的水师残部决战。
交战一日后,勒克德浑率军离开九江城郊,退到瑞昌,距离九江五十多里地。金声桓迟迟没有答复,他的疑心越来越大,那些人都曾是明军,自姜镶、张天禄等人反正后,满人对执掌兵权的汉人越来越不信任。
这支兵马是清廷坚守湖广的最后的筹码,勒克德浑绝不可能在江西损失过大。翟哲一夜一日的攻击,已让他感到心疼。若不是洪承畴一直坚持,他早率军返回襄阳了。
明军水师在长江势如破竹,他也隐约担心自己的退路。
清兵退走后,翟哲没有继续追击,南昌城下传来的消息,让他隐约有些不安。
郑芝龙兵临南昌城下十日,一直没有攻城。
四月底,过了九江往南,道边岭中山花烂漫,一列骑兵在崎岖的山道中奔驰。郑芝龙没有率军包围南昌城,从九江到南昌路上并不安全,五百亲兵卫小心翼翼。
一日一夜,翟哲到达南昌城下。
骑兵打出“大将军”和“翟”字大旗。
南昌守军和郑芝龙都看见了飞驰的旗帜。
听到禀告后,金声桓赶到南昌城头远眺。
“大将军”的旗帜飞扬,让他越来越为难。使者前日归来,他一直关注明军在九江城下的战事,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勒克德浑被打的心惊胆战,率军撤走了。
从心底深处,他认为清廷大势已去,最差也是南北对峙的局面。北境汉人一旦对清廷生了背离之心,清廷的处境会更艰难。
“大将军啊,大将军!”他摸着城头,想起自己曾经的上官左良玉。左良玉当年的威势,其实不比这个大将军差多少,结果那是左帅人生中最巅峰时。
乱世中有兵即可称王,他又怎会把自己所有的本钱拱手相送。若不如此,难道要给清虏陪葬?金声桓轻轻的摇了摇头,默然走下城头。
回到府中,他找来上次出行的使者,吩咐道:“你且去明军营中,我要见翟哲一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要见翟哲一面,确定自己的前途。
南昌城北。
郑芝龙没想到翟哲会突然来到此地,匆忙出营迎接,同来的还有江西总督万元吉。
两队骑兵逐渐靠近,相距百步时各自下马。
翟哲丢下战马快步上前。
“王爷,万总督!”
郑芝龙和万元吉上前,均是平礼。
一个是王爷,另一个是文人总督,都不认为自己的身份比翟哲低。
“翟将军此来,真是惊喜啊!”
郑芝龙的话听起来暗藏深意。
翟哲心中肚明。一切都是南京城内的那场政变惹的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违反与郑芝龙的约定。
几人一路寒暄入营,翟哲提及他在九江城下击退勒克德浑的大军一事。
万元吉插了一句,奉承道:“此番两位王爷在南昌会师,驱走金声桓不在话下!”
他身为江西总督,见郑芝龙一直按兵不动,心里最着急。赣南之地,多是深山穷困,收复南昌和九江后,他这个总督才能名副其实。
翟哲出言宽慰,道:“万总督放心,就在眼前了!”
南昌城下有郑氏兵马四万,广东援军一万,广西狼兵一万和万元吉的督抚营两万,共十万大军。主力为郑氏兵马,广西狼兵的战斗力也不错,但军纪极差,朝廷无力供应军饷,这些人便沿途抢劫百姓。
翟哲心中有数,他要说动这些兵马,还需解开郑芝龙的心结。
万元吉身为江西总督,尽地主之谊,快马加鞭从附近的几座府县找来各种山珍,安排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接风宴。
九江军情紧急,这边就像没事人一般,翟哲满肚子不痛快,忍住没有发作出来。
宴席当中,一个胡子拉碴的文士前来向翟哲敬酒,“大将军,可还记得我吗?”
翟哲看的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此是何人。
“巨鹿雪原之事,在下铭记在心!”那人见翟哲仍然想不起来他,有些尴尬道:“在下杨廷麟!”
“是杨大人!”翟哲脑中灵光一闪,原来此人正是当年卢公的军中参赞杨廷麟。因为在朝中主战,被送到军中,在卢公遇难前日去高起潜营中求援,因此逃过一劫。
“没想到在此地见面!”两人说起当日天雄军覆灭一战,各自唏嘘。
翟哲眼下可没心思与杨廷麟叙旧,用完午饭,等诸般事了后,他单独约见郑芝龙。
事已至此,翟哲不可能说自己属下擅自行事,只能如朝廷下旨所说,让张名振背了黑锅。
两人心里都有数,重要的不是已经发生的事,而是如何来补救。
郑芝龙心中有意见,但也不敢与翟哲翻脸。江南和朝廷都掌控在翟哲手里,他现在与翟哲翻脸,前期的努力就白费了。
翟哲不奢望郑芝龙会随自己一起去攻打湖广,承诺道:“只待江西战事一了,立刻把广东交给延平王。”
这还是年前的约定。
“如何取广东?”
翟哲早有主意,笑着说:“我听说广东有宗室不太安分,王爷只要有个入粤的契机即可。”
郑芝龙大喜,连连点头,想起郑森给自己的密信所述,说:“我还要赣南之地。”
赣南是联系福建和广东的桥梁,为五省交接之地,地理位置极其重要。赣南要是归郑氏,江西就被瓜分。两人背着万元吉说起这些事,把国事用来买卖。
翟哲心里急速运转,他不是在为江西担心。郑芝龙一旦控制了福建、赣南和广东,会成为一支庞大的势力,未来会成为他的劲敌。但眼下,他需要一个盟友,而不是把郑氏变成自己的仇敌。
“好,以施福为赣州总兵如何?”
郑芝龙点头,又说:“南昌城高池深,想攻取下来不易。”
他想要的赣南已在自己的控制下,不想再出兵帮翟哲攻取南昌。
翟哲压制心中不满。
郑芝龙想要的东西很多,但总想空手套白狼,平白得了个王爷,又不费吹灰之力得了广东。而他得到的地方,无一不是麾下士卒浴血厮杀从清虏手中抢回来的。
“王爷只需攻打,让金声桓知道厉害。”
第478章 定江西
。5。
南昌城下,明军终于做出了攻城的架势。
布置在东山的铁炮开始对城头轰击。
你做了什么,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郑芝龙的不作为和何腾蛟的萎靡让翟哲成为南明几大派系中的核心。声望也许会带来威胁,但翟哲此刻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从他收复江南,俘获多铎那一刻起,一切皆已注定。
翟哲前脚离开南昌,金声桓的使者到达九江城下。
江南的明军视九江守军于无物,正在穿越九江城向瑞昌的清兵追击。
使者此来极其谦卑,一见翟哲立刻跪拜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