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堵胤锡走向大帐门口;何腾蛟没有再出言挽留。
堵胤锡才掀开门帘;远处传来欢呼声;“大将军来了”
“大将军来了”外营的总兵黄朝宣快步奔过来。
何腾蛟和章旷在里面也听见了远处的呼叫;紧跟着走出来。
黄朝宣一路小跑;到中军大帐前;拱手禀告:“长江中来了一支水师;二十艘战船;打着“大将军”“翟”的旗号”
“翟哲来了”
两声呼叫。
一声惊喜。
一声惊惶。
“有多少人马?”何腾蛟和堵胤锡几乎异口同声。
黄朝宣回答:“战船不大;连水师在内;不会超过六七千人”
堵胤锡有些失望;何腾蛟脸上的光彩又转了回来。
“翟哲来的正好;我正想问问他让岳州府的兵马让出道路;究竟是何居心
堵胤锡无心再和何腾蛟争辩;拱手告辞道:“大将军来了;不可能只有这几千人;必然有大军在后;也许能在荆州城下围攻清虏也未可知;我要先回去了”
不等何腾蛟答复;他带亲兵脚步匆匆走出中军大营。有两百骑兵在营外等候;这些人护送他来到此地;还是这些人护送他回去。
“大将军来了”
欢呼声由远而近;由小而大。
长江中的水师在荆州城东侧靠岸;翟哲率三千亲兵卫登岸。他们乘舟而来;没有战马;但亲兵卫随身携带了盔甲、鸟铳和少量轰天雷。花费了约两刻钟时间;步卒才完全下船;在岸边组成三队五排整齐的队列。
黝黑的铁甲;整齐的步伐。
出鞘的长刀;擎天的鸟铳。
队列向西偏转;走向忠贞营方向。
掌旗官双臂像被石化了一般;强健的肌肉固定住直立的战旗。
这不是一支中看不中用的军队;亲兵卫都是从各营中遴选出而来。
忠贞营中;柳随风指向远方那列正在沉默中靠近的队伍;向身边的李过和高一功示意;“那就是大将军”声音中掩饰不住骄傲;他也无需掩饰骄傲。
“大将军终于来了”
李过嘴唇颤抖;长嘘一口气;因为忠贞营真的快抵挡不住了。
清兵的气势稍缓;又过了两刻钟左右;眼前快到申时了;勒克德浑下令撤退。亲眼见到翟哲进入忠贞营后;他失去了击败对手的信心。
堵胤锡比翟哲早一步回到大营;率几位忠贞营的统领出来迎接。
在场诸位都是闻名已久;但从未见过翟哲的真面目。
鲍广率亲兵卫赶往战场;只留方进一人守在翟哲身后。
“拜见大将军”
连堵胤锡在内;诸将躬身行礼。拿了翟哲那么多好处;堵胤锡早就默认了翟哲的地位。
“堵大人;各位统领”翟哲挺直腰杆;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拜。
他没有提及十几里外的战事;也没说自己为何会突然来到此地;先安抚诸将:“诸位这几个月在荆州城下辛苦了;收复荆州城后;堵大人和忠贞营当受首功”
与何腾蛟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因为;以他的威望;根本不需要争夺收复荆州城的功劳。
连柳随风在内;众人都要一句话想问:“江南的明军在哪里?”但没人敢问出来。
大将军既然来了;江南的明军还会远吗?
诸将回归中军大帐;翟哲自然坐上主位。他奉隆武帝之命;总揽对清虏的战事;按道理忠贞营及湖广的明军都归他节制。
坐上中军大帐的椅子;翟哲的尽显大将军的威严;问:“忠贞营应战如此辛苦;何总督为何不来驰援?”
他的脸朝向堵胤锡;他在试探堵胤锡对何腾蛟的态度。
“何大人说…;”堵胤锡停顿片刻;一口气说完;“等清虏疲乏了再来救援”他没有给何腾蛟留情面。
有些事情无法掩饰;他无法给何腾蛟编造一个理由;只是在重复他半个时辰前说的话。因为他知道;即使他给何腾蛟编造一个理由;哪位何总督也不会领他的情面
帐中一片哗然。
李过和高一功面有怒色。这是明摆着借机消耗忠贞营的实力;虽然坐在眼前的大将军也有这种嫌疑。
“强敌当前;湖广各部要同仇敌忾;相互协助才能击败清虏;收复失地”翟哲拍案而起;“有想保存实力;纵虏畏敌的;修要怪我不客气”
说话的功夫;鲍广、李来亨和其他四位在前沿抵挡清虏的统领回来中军复命。
鲍广率先禀告:“清虏已经退兵;我等追杀七八里路退回”
李来亨跟在他身后偷偷抬眼看翟哲;大将军比他想象中要年轻。
第480章 湖广噩梦
清军三三两两收兵回营;埋锅做饭。
伤兵相互搀扶落在后面;除非是牛录额真以上;其他人得不到特别的照顾。如此炎热的天气;受伤创口要是很大;极易被感染丢掉性命
这个夜晚很难熬。
勒克德浑从伤兵营中巡视一圈回来;脱下甲衣坐在中军大帐前的草地上;享受片刻的清凉。今日战果硕硕;大军把忠贞营杀的胆战心惊。
“如果;如果不是翟哲突然来到这里;今夜也许就能攻破忠贞营了吧?”
但是;现实不是如果。
他没有进路;也没有退路;只有一条逃向襄阳城的岔路。
荆州、汉阳和襄阳三地是江北湖广的三个顶点。他无法再从岳州府退回汉阳府;但可以逃到襄阳。但是;那就意味着他们将放弃湖广的大片土地;只能坚守最北的一角。襄阳是进入四川和中原的门户;也是湖广最后的壁垒。
若到了这一步;他为何还要来驰援荆州?
勒克德浑冷静思考眼前的形势。
荆州城下的局势并无特别的变化;湖广军和忠贞营分两侧立营。只不过是大将军翟哲率几千亲兵卫来到这里;为何让他生出一种无力抗拒之感?
半天时间;斥候探明了方圆百里的每一处隐秘处;翟哲身后没有大队兵马;长江中也没有大队水师水师。只是岳州府的明军行进的速度比他原来预料的要快;也许明天晚上就能出现在荆州城下。
再在这里呆下去纯粹是等死。他必须要做点什么;继续攻打忠贞营;还是退回襄阳?
他脑中灵光一闪;或许他可以换一个目标。
无论他承不承认;在心底深处;他畏惧翟哲;尤其是在汉阳府与江南的明军交过手之后。江南的明军拥有凶猛的火器和严明的纪律;他们在牛皮岭上据险而守;也常常被打得抬不起头来。
如果今夜攻打忠贞营无果;相当于断绝了他最后的机会。经过一刻钟的思考;他拿定了主意。
忠贞营营寨坚固;锐气未失;如果能把忠贞营诱出大营;他以骑兵偷袭;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今夜;他只有今夜。一击不中;最迟明日天黑前;他就要率大军撤走了;否则可能会陷入明军的大面包围。
才从战场撤回的士卒抓紧时间吃饭歇息;恢复体力。
勒克德浑紧急召集各部甲喇额真传达军令。
傍晚时分;从南方飘来一阵阴云。太阳落下山后;光线比往日要暗淡一些。月亮和星星在云层背后时隐时现。
苍穹之下;三处大营和一座坚城内慢慢点起灯火。
有风;火把随风跳着欢快的舞蹈;像个抓不住的顽皮的孩子。
忠贞营、湖广营和清兵大营均戒备森严。三处兵营离的太近;明军斥候和清兵斥候在黑暗中摸索交锋。
这种隐秘的狙杀比战场中面对面的厮杀更残酷;考验每一位斥候士卒的耐心和个人武技。
忠贞营中。
中军大帐亮如白昼。
堵胤锡、李过和高一功将这个两个月经历的战事向翟哲详细汇报。
今日大将军的旗号从江中来;先声夺人。忠贞营又是处于危难之际;堵胤锡指望江南明军来救援;默认把这支兵马的统领权交给翟哲。况且;翟哲总揽对清虏战事有圣旨为证。
他当然不是心甘情愿;但形势如此;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光杆巡抚又能如何?只能在心中感慨一句:“若何腾蛟是可以谋事之人;湖广又怎么沦落至此
信使已经向湖广营中传达消息;何腾蛟一直没有回复。也许;他也在为大将军的突然来到感到为难。
翟哲没有理会何腾蛟;听众人讲述完毕后;他下令命李过和高一功收缩战线;加强营区防御。
大将军以身作则;鲍广领亲兵卫坚守在大营的外侧;与李来亨的部众为伴
翟哲一直没有提及救兵在哪里;但看他镇定自若的模样;众人不敢问;还以为荆州城下是给清虏布置的陷阱。
亥时过去;诸将才各自回营中安歇。
柳随风悄然请见翟哲;终于得到与大将军独处的机会。他在忠贞营中呆了大半年;暗中与几位统领交好;同时对忠贞营内部关系了如指掌;禀告了小半个时辰;才告辞离去
空中阴云越来越厚;头顶的天黑漆漆不知终处。
一阵风呼呼吹过;营中树枝和落叶乱飞。
李来亨坐在一处稍高的草坡上;这两个时辰中;他亲眼目睹眼前的黑森林的轮廓逐渐消失。
“这天难道要下雨吗?”
初始还能有些许月光从云层的缝隙中落下来;现在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眼前一团黑;脑子的有些景象却越来越清晰。
“大将军;好像和爹差不多高”李来亨回想起翟哲入营时;领诸将入帐时的情境;“他一定亲自上过战场;杀过人”
一个照面;他能嗅出很多味道。
“啧;啧;那些铁甲”李来亨回想起亲兵卫赶到战场时的情景。
当时;战斗已经快结束了;清兵正在撤退。
三千亲兵卫只两个冲锋就击溃了断后的几千清兵。他们对清兵的屠杀;就像清兵甲士在屠杀忠贞营。虽然是以精锐之师追击疲惫之军;但他今日亲眼见识了一支装备了火器的甲士有多可怕。
“原来鸟铳还能那么用轰天雷的竟然能抛投进入清虏的阵型”
也许只有骑兵;那些骑射手才能困住这些人;当然仅仅是困住
“如果忠贞营投靠大将军;也行有一天;我也能统领这样一支兵马”
亲兵卫的驻地离他们只有三四里路;李来亨爬起来;甚至想过去找那个高大魁梧的统领说几句话。
天更黑;狙杀不止。
清虏的斥候像疯狗一样袭击守御在各处路口的明军守卫。
接到斥候营的禀告后;李来亨一面命人回中军禀告;一面加派人手;严密监视清虏的动向。
这个夜晚;注定无法平静。李来亨也能预料到清虏可能会困兽犹斗。
丑时左右;风更大;飞沙走石。
几十里外;灯火如星河般闪耀的清兵大营突然燃起密集熊烈的火把。片刻之后;斥候在黑暗中奔跑;报告声不绝于耳。
诸将都有心思;一有动静;忠贞营各部统领都走了出来;统领麾下步卒做好应战准备。
翟哲才和衣躺下;听方进的禀告后;也走出大帐查看。堵胤锡、李过和高一功等人都来到中军请示。
白日的战斗让诸位将士对清虏都有一些畏惧;指望大将军早点掀开底牌;不要再让众人担惊受怕。
翟哲哪里有什么办法;暗营的使者正在往岳州府联络方国安和左若;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得到消息。
他沉脸下令:“且看清虏动向再说”
清兵火把如长虹贯日;顷刻间驱走了荆州城外的黑暗和安静。
密集的火把先是向西营而来;等到十几里外突然转变方向杀向东营。
各位统领原本都紧握刀柄;只等接战那一刻;见到清虏远去;个个胳膊上的肌肉又松弛下来。
堵胤锡首先出声提醒:“大将军;清兵往湖广营去了”
众人都看在眼里;想起白日何腾蛟的无情;难免有人生出幸灾乐祸的想法
翟哲紧锁双眉。
中军大帐前无人说话;堵胤锡后面半截话咽了回去。他既然交出了兵权;就不该再指手画脚。
“离天明不到两个时辰……”翟哲似在思考;见堵胤锡很不安;说:“清虏此举乃是自寻死路黑暗中贸然出击;别着了清虏的埋伏;等天亮后;忠贞营再出发与湖广军夹击清虏。”
李过和高一功皆拱手答应。
堵胤锡也暗自松了口气。
何腾蛟不救忠贞营是何腾蛟的事;忠贞营若不救湖广军;他岂不是如何腾蛟一般无二?他不知道;身边的大将军其实就是这么想的。
翟哲的面色很沉稳;内心很坚硬。
无论清虏在玩什么花招;现在对面的那座湖广大营只能自求多福。
“何总督;你率几万大军来回折腾;总该要打一场像样的仗吧;否则这些兵马也对不住领到手的军饷。”
他不会去;也不敢去救何腾蛟。那个人知道自己来到这里;也许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
战场不过是朝堂之争的延续。他今日终于明白了当初柳随风对自己说得那段话的意义;他也已不是当初的翟哲。年少青涩;热血忠诚;终已远去;他不是卢公;所以绝不会在三十九这一年死去。
湖广只能存在一个主人;大将军翟哲与何腾蛟互不信任;水火不容。
几十里外传来铳炮声;战斗开始了。
翟哲没有继续观望;而是转身返回中军大帐。
清兵像白天攻打忠贞营一样杀入湖广大营。进展之顺利;远超过勒克德浑的想象。忠贞营虽然是久败之军;但骨于曾与官兵纠缠多年;营寨中鹿角、拒马墙以及箭塔和木栅栏布置的很有讲究。
湖广营中五六万人;除了从忠贞营中分裂出去的郝摇旗部;上至总兵;下至士卒;没有一个人打过上万人的战斗。他们的装备比忠贞营要好一点;可惜没有能使用它们的勇士。
第481章 斩首
中军大帐紧闭;方进持刀领近百个侍卫在外守卫。
远处的厮杀时而激烈;时而缓和;翟哲在大帐内充耳不闻。
明军在荆州城下人马虽众;但是打仗不是堆砌人数。如果何腾蛟能坚守到天明;忠贞营在出动;这也算是自救。
人总是要靠自己的就像他自己;年轻在草原;中年在江南;何腾蛟拥有的东西曾经比他只多不少。
曾经并肩作战战友张名振都已经死了;何腾蛟这样的人死了;他不会掉一滴眼泪。
现在;翟哲在考虑忠贞营;若如柳随风所说;也许他还要进一步布局。
“大将军;大将军”
堵胤锡一路小跑进入中军。
一路畅通;直到在大帐外;方进拦住他。无论有多么急的事;想进入大将军的营帐需先入内禀告;这是规矩。
片刻之后;方进出来招手;堵胤锡走进去的模样;不像之前那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