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胤锡只盼早点结束这场闹剧;却见许义阳突然伸手狠狠的打了于正旺一个嘴巴;骂道:“你以为堵大人会相信你的话?你犯下大错;还想诬陷上官?
堵胤锡和刘承胤都惊呆了。
刘承胤心中有了数;“原来他不敢与我决裂;只是要警告我”
许义阳一手揪住于正旺往帐外推去;骂道:“你这等货色;莫要在这里污秽堵大人的眼睛”于正旺满脸惊惧。他情急之下把刘承胤出卖;知道除了堵胤锡为自己做主;他已是死路一条。
两人推搡走出中军大帐。
堵胤锡和刘承胤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许义阳掀开门帘走进来;笑道:“原来都是一场误会”
堵胤锡脸色纠结;重新坐在正中的椅子上。
正在此事;门外响起一阵喧闹声。刘承胤心中一惊;随即想到他已经命副将看住许义阳的五百亲兵;重新放心坐下。
许义阳侧耳听了片刻;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隐约有大队士卒在奔跑。
他突然从衣袖中掏出一份黄色的绢布;道:“刘承胤接旨”
刘承胤条件反射从座位上站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承胤不听大将军府调令;伪病托词;暗藏割据之心;现解除长沙总兵一职;押往南京候审”
许义阳声音平稳;字字清晰。
刘承胤脸现狞笑;抽刀在手;骂道:“放屁;这一定是假的”
堵胤锡看着许义阳;伸出手指;轻微颤动。
“请堵大人鉴别圣旨真假”许义阳把圣旨交给一侧的督抚营亲兵;然后右手抚上刀柄。
“谁敢抓我”刘承胤挥刀劈向许义阳。
许义阳侧身让开;刘承胤一个箭步窜出中军大帐;许义阳拔出腰上的手铳;紧跟着追了出去。
刘承胤出了大帐;目瞪口呆。
于正旺嘴角含血;领着数千步卒把中军大帐包围的水泄不通。督抚营几百人正在严阵以待。他带过来的那一百亲兵被隔离在一边
许义阳在背后用手铳指着他;道:“刘大人;若束手就擒;到南京也许还有你一条生路”
刘承胤朝前大吼:“于正旺;你疯了吗?”
于正旺伸手擦于净嘴边的鲜血;指着刘承胤下令:“此人违抗大将军命令;速速将其拿下”
刘承胤突然回头;一刀砍向许义阳的面门。
许义阳扳动手铳;却没听到预料之中的声音;幸亏他早有准备;闪身避过
于正旺担心许义阳被刘承胤所伤;下令:“杀了他;杀了他”
一队步卒冲杀来;督抚营士兵不敢拦;刘承胤很快被淹没在一片人海中。
第563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
于正旺提着刘承胤的首级;神情有些惘然;他仍然想不明白。
在今天上午之前;他手中提着的这颗首级是他追随多年的上官;为何突然变成你死我活的争斗。
四周的步卒向刘承胤带入东营的那一百个亲兵包围过去;森冷的枪头等着饱饮鲜血。
许义阳举起鸟铳对天扳动机簧;“砰”的一声巨响;吸引了四周的目光。终于响了;他心中暗骂;这手铳还是有缺陷;他事先仔细准备;在关键的时候还差点坑了他。
“刘承胤刺杀钦差;已将伏诛;其余人等;一律免罪”
于正旺走到许义阳身边举起右臂;刘承胤的首级滴下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皮靴;喝叫:“首恶既除;余部免罪”
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他能依靠的只有这个才斩断他身上绳索;给他许下承诺的钦差。
众目睽睽之下;许义阳朝刘承胤的亲兵卫头领刘正使了个眼色。
刘正会意;下令身后的一百亲兵放下手中兵器;退到一侧。
中军大帐外的喧闹声渐渐平息;许义阳见局势已经平稳;扭头返回大帐。
于正旺提着刘承胤的首级等在门外。鲜血仍然在滴落;他神情麻木。
中军大帐中;空气似乎已经凝固。
从许义阳追击刘承胤出营帐;堵胤锡保持了一个姿势;纹丝不动。那份圣旨放在他身前;他不用看;知道这份圣旨不可能是假的。
许义阳走到他身前十步;恭敬行礼;道:“堵大人;刘承胤偷袭我;你可是亲眼见到的”
堵胤锡似乎被突然惊醒;伸出右手指着他;喃喃道:“好;你很好”
“堵大人;也许你不知道;大将军并非因为刘承胤不去南京才要撤掉他的总兵之职;刘承胤也不是因为这道圣旨才对朝廷起了反叛之心”
堵胤锡两边的耳门处嗡嗡响;许义阳现在无论说什么;他也不想听。
但许义阳不知道;仍然在解释;因为他需要堵胤锡的配合才能安抚长沙兵
“刘承胤早就对朝廷有了不臣之心;年初在南京刺杀的大将军的那两个刺客是湖南人;想必堵大人是知道的;那两个人正是刘承胤的亲兵”
堵胤锡恍然大悟。
“大将军宽厚;只想撤去刘承胤的总兵一职;并不想对他斩尽杀绝;但他是长沙总兵;一不甚便会引变故;所以我不得不冒险行事;请堵大人见谅”
堵胤锡吞了一口吐沫稍稍润湿于燥的喉咙。
“他已经死了吗?”
“已将被于正旺斩杀在大营门外”
堵胤锡回想起一刻钟之前大帐中发生的那一幕幕;苦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许使好手段”他心中悲凉;想到刘承胤上任长沙总兵是因为他的举荐;不由得对南京的朝廷生出一丝畏惧之心。
顺晋王者猖;逆晋王者亡。
许义阳拱手不动;继续道:“首恶既除;朝廷不再追究其他人;堵大人在湖南德高望重;士卒见您归心;还需烦劳大人往长沙城外三营安抚军心”
“许使”堵胤锡靠在座椅上皱着眉头;称呼完后良久没有说话;终于站起来朝大门外走去。
从今日起;无论他配不配合;晋王都已经完全控制的湖广;他将做的事唯一的意义在于可让大明的百姓少流一点血。
现在;这个目标比入阁对他的诱惑更大、
中军大帐门外;于正旺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细听里面的动静;见到堵胤锡的官袍一角立刻垂下脑袋。
堵胤锡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他手中血淋淋的首级;径直向督抚营参将招手;道:“随我出营”
他背影仍然挺直;但已步履阑珊。
许义阳紧随堵胤锡走出来;于正旺连忙凑上去;瞄着堵胤锡的背影;问:“堵大人走了?”他在担心在东营外候命的五千长沙镇兵。
许义阳胸有成竹;道:“堵大人自有分寸”他指着刘承胤带入兵营那一百亲兵;下令:“把这些人放了”
于正旺不敢违抗命令;招手命士卒让开道路。
刘正领一百亲兵紧随堵胤锡之后向东营大门退去。
中军大帐的喧闹只持续了片刻;但东营内兵马的调动让在大营门口观望的长沙诸将惊疑不定。京营的五百士卒没有动;刘承胤也没有命令传出来;那些人只能观望。
众人都看的清楚;湖广总督堵胤锡正缓慢走向门口;他身后没有刘承胤。
士卒自觉打开大门;堵胤锡一直走到长沙副将张宸正面前;厉声宣布:“朝廷宣旨;已经解除刘承胤长沙总兵一职;从现在起长沙四营兵马各不隶属;只听总督府命令行事”
张宸正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惊呼道:“大人;刘总兵身犯何罪?刘总兵人在何处?”
堵胤锡板着脸;道:“我现在命你率兵退回南营”
张宸正跪地不动;坚持道:“刘总兵入营;就算被钦差抓捕;也要让属下见一面;以安军心”
堵胤锡冷冷的回:“你言下之意;如果见不到刘承胤;军心就不安了?”
他抬头突然见到南方旗帜飘扬;一队兵马正在往这边行军。
“陈友龙果然不甘寂寞”堵胤锡生出一丝无力感。许义阳施展计策;环环相扣;刘承胤已经身死;再有陈友龙相助;长沙镇其他几位武将再折腾不出什么大事来。
“你率军回去吧”堵胤锡长叹一口气。
张宸正瞬间明白了;颤声问:“刘总兵他;他已经……”他抬起头;看见对面刘正率一百亲兵从东营大门撤出。
堵胤锡终于说出实话;道:“刘承胤谋杀钦差监军使;已经被斩首;你回去安抚营中兵马”
张宸正站起来;呆立半晌;拱手道:“遵命”
他没有反抗的胆量;刘承胤死了;他还要活下去。大明已不是一年前的大明;朝廷的威望;或者说晋王大将军的威望日益隆重。
陈友龙率军在长沙东营五里外列阵;张三武站在他身边。
远见东营营帐如秋日橘子洲边的江水一样平静;长沙镇堵在东营大门外的兵马掉头离去。
陈友龙看见了堵胤锡的旗帜;不敢靠近。无论是他还是死去的刘承胤对堵胤锡都是既尊重又畏惧。
正踌躇间;一个京营士卒飞奔而来;到阵前高呼:“许大人有令;命陈总兵率军撤回兵营;听堵大人命令行事”
陈友龙扭头看张三武;张三武轻微点头;他认识那个传令兵。
看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两路匆匆而来的兵马又匆匆离去。
堵胤锡目送旗帜远去;重新返回东营。
约半个时辰后;十几个士卒抬着一口樟木棺材走入大营;于正旺命人把刘承胤的尸体和首级放进去。
堵胤锡亲看看见棺材盖重重的扣上;道:“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许义阳道:“谨遵堵大人之命”
“还请许使与我一起上书朝廷;给长沙派一个总兵过来”堵胤锡不会再提名推荐;大将军既然下令诛杀刘承胤;应该早有想法。长沙才经过动乱;现有诸将与刘承胤关系密切;需要一名有经验的总兵来镇守。
夜幕时分;于正旺率东营四千兵马紧随堵胤锡和许义阳入长沙城;接管四门。
许义阳辞别堵胤锡后返回岳麓山下的公馆;一入府邸大门;他立刻像全身力气被抽空一般;仰卧在床上睡去。
亥时左右;一个独臂的布衣人领着两个侍卫出现在公馆门口。
许义阳接到张二武的禀告后;亲自出门迎接。
“季统领”
“许使”
季弘的手中提着一个油纸包;说:“我听说了许使的今日所为;特意买了一些卤味;想在许使这里借点酒”
许义阳知道眼前这个独臂人在晋王府的地位;笑道:“季统领有心了”
两人走入厅堂;张二武点燃烛火;提来两坛酒;悄然退出。
季弘把油纸包放在桌子上;伸手打开;里面是一包猪耳朵。
“我已经多年没有喝酒;今日听说许使壮举;心中佩服”他心中有热血;在掌管暗营后仿佛变成暗夜中的蝙蝠;但听到这样的事情;心胸还是生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共鸣。
许义阳的今日的壮举;让他想起当年在归化土默特王府的那场宴会;他在那场厮杀中失去了右臂。
许义阳拍开酒坛泥封;笑道:“能从季统领口中听到这番话;我今夜就破例了”从张名振突入南京那一夜喝酒误事后;他一直滴酒不沾。
清冽的酒花跳跃进两个白瓷碗。
“果然英雄出少年”季弘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长沙事了后;他明日就要返回南京。统领暗营的日子;就像生活在永远见不到白天的夜晚。他知晓太多的秘密;担负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父亲的死;自己也逃不了于系。
许义阳笑的欢乐;口中吟诵:“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也一口饮尽碗中酒。今日事后;他如放下千斤重担一般洒脱。
季弘听清他说的两句诗;眼中发光。
千金易有;知己难求。
第564章 筹粮
长沙的消息经长江沿岸的驿站四天传到南京。
一切尘埃落定;翟哲对许义阳刮目相看。许都做事莽撞且没有远见;他这个儿子的确是个人才。
张守禄奉命从安庆调往长沙;李来亨从随州前往安庆。大明六个将军;十八个总兵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九月底;南京城沿街树上的叶子落了一半。
秋收季。
玄武湖畔的玄武坊内欢声笑语;柳全一会出现在东院;一会往西院;无论见到何人总能一口叫出他们的名字。
这里是江南和湖广最富有的商人。
门外响起一身高呼“晋王到”;呼喊着气息悠长;声音洪亮。
坐着品茶议事的诸人都站立起来;一个两腮红润的中年人正好在柳全身边;压低声音奉承道:“柳掌柜果然不吐虚言;能请动晋王大驾”
柳全莞尔一笑。如果走一趟能借来几十万两银子;他相信晋王每天都愿意来玄武坊。
先是两队整齐的亲兵卫走入玄武坊大门;分列两边让开中间的道路;一个武将在前引路;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人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江南和湖广有人说晋王和善宽厚;有人说晋王残忍好杀。诸位东家见到翟哲;原本紧绷的心思都缓下来。
“拜见王爷”
有人跪下;有人作揖;声音参差不起。这些东家不少有功名在身;按《大明律》见官可以不跪。他们中身家最少也有十几万两白银;在翟哲面前个个表现乖巧。
“免礼”
翟哲走到柳全身边;五十多人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他今日给这些商人面子;目的正是要从他们的囊包中掏银子。
“相信柳掌柜已经把具体事务给你们讲清楚了;日升昌号是我的产业;得柳掌柜为我经营。日升昌号向诸位借银子;会立下字据;期限一到;本息分毫不差。”
这番话一处;在诸位东家看来;翟哲哪里说得上残暴;简直与他们这种市侩的商人一路货色。以晋王权势;说出这样丢面子的话;谁要是不借银子出来;只怕难走出玄武坊吧
对;听说玄武坊正是晋王的产业
“各位不要有压力”翟哲声音敦厚;道:“日升昌号借银子;不会强制;全凭自愿。诸位在大明各处经商;只要正常缴税;若遇到什么刁难之处;都可以通过柳掌柜向户部反馈”
他这句话同时表达了两个意思;说者有心;听着也有意。
一切都在不言中。
晋王虽然加两税;其实一直注意保护商人的利益;天下的商人那么多;又有几个能和晋王套上关系。
诸位东家只是听;不敢接话。
在翟哲看来;这些人虽然贪婪;但比大明八成的官吏都要优秀。即使是专营的盐商;也需要组织家族中人把银子销出去。
日升昌号要借银子;因为户部马上要收购粮食。
这是个天大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他肯定借不到预想中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