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夜晚不开城门的规矩也是人定的。
顾标率一帮兵丁把他送到门口各自散去;经常出海的人上岸后最需求是什么;他们都曾深有体会。
顾三麻子走进家门;与迎面过来的夫人说了几句话;就要往小妾屋里钻。妻不如妾;他现在见到女人眼睛都在发光。
“老爷;且站住”顾夫人脸色不好看。
顾三麻子停下步子;不解的回头;夫人平日不敢逆着他意思。顾夫人指着堂屋里:“请老爷去看几样东西”
顾夫人从侍女手中接过灯笼照着路;请顾三麻子在前走。走过堂屋;里面是一个小院子;两人把仆从和侍女都丢在外面。顾夫人左手推开里面右侧厢房的房门;微弱的黄光中;顾三麻子看见地上摆放了三个箱子。
顾夫人指着箱子:“这是下午施总兵送来的”
顾三麻子上前拉开挂在箱子上的锁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排列了一排银元宝。
“这么多银子”他倒吸一口冷气。
“我看银子太多;不敢做主;本不要收;但施家管家说老爷就要回来了。我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一点也没动;等老爷回来做决定”
顾三麻子把三座箱子都打开;敞开箱子口看了一会;慢慢的依次关上。
“都上门来到东西;何必要退回去”
当过海盗的人;没有善男信女。如果有机会;他会为施福说几句话;但成与不成;与他说的那些话估计也没什么关系。
浙江防倭总兵陈虎威对统军北上虎视眈眈;陈虎威那个人可是得罪不起的;他就是给施福说几句话也是担着风险
顾三麻子在家住了一天;把小妾折腾的到大中午都起不来床。
午后;他换了一身衣服;命人找来施琅;命水师战船护送二人前往扬州。他昨夜没想着带施琅同行;这是看在那些银子的份上。
战船一天一夜到达扬州地界;顾三麻子入扬州城;到了摄政王行宫才知道摄政王往淮安城外的大营去了。
他不敢在扬州城傻等;与运送粮草的府兵队伍同行;前往淮安。
矮小的帐篷里散发着恶臭;翟哲忍受着恶心的气息。
眼前这个瘫软在地;双目无神的男人就是大清的猛将鳌拜了。
鳌拜嗫嚅问:“你真是……摄政王?”
“谁还敢冒充我不成?”翟哲低头看看鳌拜的腿;“你两条腿都断了?”
鳌拜神色黯然:“是啊;唯求速死望摄政王能成全。”
翟哲转身掀开帐篷的门帘;一缕细风吹进来;搅乱了里面浑浊的空气。近处的侍卫看见;连忙过来拉着门帘。
“死是最简单的事情”翟哲转身走回来;“你打了败仗;济尔哈朗在淮安城呆不了多久吧不知你们两黄旗还有什么本钱。”
“王爷是什么意思?”鳌拜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两黄旗的事情还不容王爷操心”
“本王是想与满清议和的;”翟哲双手放在背后俯视鳌拜;“实话告诉你吧;本王与大清的议和条件不是要河南和陕西;那些只是本王对多尔衮的试探;没想到多尔衮没有一点诚意。本王一定要恢复大明旧日的疆土;直至山海关一线。”
鳌拜嗅到了一点特别味道;问:“王爷为何要告诉我这些o”
“多尔衮在摄政王位上;大明与满清之间的战争就不会结束。本王的仇敌是杀了无数汉人;强令汉人剃发的多尔衮;本王杀了多铎;但不会杀你。”
“呸”鳌拜狠狠的啐骂;“我虽然被俘了;但我是大清的巴图鲁;王爷想让我投降;那是痴心妄想了。王爷放我回去;我还会与汉人在战场上见的。”
骂声传入翟哲的耳朵;他脸上的表情硬如石刻;纹丝不动;淡淡的说:“你的两条腿至少要休养半年才能上马打仗;这半年;你就呆在我营中;我会让你看看多尔衮是怎么废除福临;自己坐上皇位的。”
“放屁;多尔衮不会这么做的他也不敢”鳌拜咆哮的声音有多大;说明他心里有多惶恐。
翟哲给了个笑脸:“也许;你还是希望多尔衮会这么做比较好”
他转身走出帐篷;留下一个痛苦又纠结的鳌拜。
鳌拜会明白他意思
他从来没指望把女真人招揽到帐中。女真人在塞内的日子不会长久了。塞外白山黑水;漫长的补给线;不熟悉的地形和不和善的百姓;都是明军出塞作战的障碍。皇太极曾经给他示范过;仅凭杀戮征服不了塞外的部落。
不远处炮声隆隆;听久了会觉得耳朵里一直有“嗡嗡嗡”声音。
明军在淮安城外布置了五十门红夷大炮;其他小型攻城炮有三百多门。每日从辰时起;炮声不断;直到申时终止
他回到中军时;逢勤召集的诸位武将都到齐了。中军大帐中诸将分两侧站立;都在等着摄政王的到来。
方进护送翟哲径直走到虎皮大座前。
“参见摄政王”雄壮的声音像一波汹涌的浪潮;连平日看上去无精打采的逢勤充满了活力。
翟哲伸出双臂:“诸将免礼”
虎皮的毛柔滑;翟哲坐下。
逢勤出列禀告:“启禀王爷;三天前本军与济尔哈朗在淮安城外大战一场;共斩首女真鞑虏四千八百人;俘虏女真人二百二十人;汉人一千人。”
明军抓到女真俘虏一律斩首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后;抓女真人越来越难。
翟哲抚掌称赞;大笑道:“从明日起;遣步卒攻城;一月之内;取下淮安城”
他不是皇帝;但离皇帝也只有一步之遥。说出去的每一句不说金口玉言;但没有特别的理由;容不得旁人商议或反驳。
逢勤脸色微变;道:“战场瞬息万变;清虏损失不小;但主力未乱。淮安城虽小;经多尔衮和济尔哈朗数年修筑;非常坚固;淮河水路畅通;清廷可从水路往城内输送补给。要等候战机;才能在一个月内破城。”
在军事上的事情;他有什么说什么。摄政王以为这场胜利来得容易;其实双方在城外已经僵持了一个月。鳌拜不知为何冒然进攻李志安军;又像飞蛾扑火般杀向逢勤军;才得此大胜。说到底;这场胜利是建立在鳌拜的愚蠢上;摄政王要求一个月攻破淮安城;太苛刻了。
“怎么;逢将军没有信心吗?”
翟哲的问话让帐中诸将默默紧张。
逢勤坚持道:“王爷要一月之内破城;末将怕将士逼迫过紧;让满清骑兵觅得机会。”
翟哲语气不悦道:“本王要一月破城;逢将军按本王的想法去做便可;都想等机会;要等到何时”
“末将遵命”逢勤咬着嘴唇退下。
“诸将都听清楚了?一月之内;要南下淮安城;兵进徐州”
“遵命”
帐中诸将的吼声如城外的炮声。
走出帐篷;熟悉的将领间议论纷纷。
“一个月之内破城;王爷来淮安;原来不是为庆贺大胜;是对我大军进展很不满啊”
逢勤走在最前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的背影上。前几天最光鲜的人现在要承受最大的压力。
几个总兵走出中军营地;李志安忍不住道:“从前次大战看;清虏也没什么了不起;逢将军太谨慎了;如果早日与清虏接战;我们早就能攻打淮安城了”
他本部兵马损失过半;虽说能补充府兵;但要恢复到往日的战力至少需要两三年战场的磨炼。逢勤对他本次在战场的表现不满意;只给他记了第三功。
“也是”元启洲咧着嘴附和;“清虏不过如此”
方元科一路沉思;道:“是不是各处战场都有了进展;摄政王对淮安的战事不满意;才亲自来督战。李来亨刚刚攻下庐州;萧将军收复了大半河南;左将军在陕西进展好像也不错;我等虽然打了个胜仗;与各路大军形势相比;已经落后了。”
“早该与清虏大战的”李志安还在惋惜。
当日;翟哲在中军留宿。第二天大清早;他亲自率亲兵卫到淮安城下督各军攻城。
明军铁炮轰击了整整一天;府兵和民夫扛着沙袋填护城河。这里邻近黄河;地下水暗流密布;不能挖掘地道攻城
四城城门前都进行了一天昏天暗地的厮杀;以南城门最为激烈。明军用铁炮摧毁了南城铁门;又轰裂了南城门的门楼。元启洲指挥甲士争夺南城门;激战两个时辰后;被打得大败而归。
顾三麻子来到淮扬军营时;攻城战已经持续了三天。
护城河刚刚被填的断流;真正的血战正式开始。
听说顾三麻子求见;翟哲立刻离开如火如荼的战场;返回兵营。
顾三麻子与施琅一起在中军偏帐拜见摄政王。
“你们回来了;结果怎么样?”翟哲毫不掩饰兴奋和期待。
顾三麻子说:“一路顺利;前往山东、京畿和辽东的航线都探的清清楚楚了”
“好”翟哲感到胸口处扑腾腾按捺不住的跳动;战场都在掌握之中了;他要给多尔衮最后一击重拳;“你二人不虚此行;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
第715章 海路(三)
“如果要去辽东;七月和八月的季风最合适;九月可能会有北风南下;……”
顾三麻子在回程的路上拟了一份详细的呈文;施琅也曾在上面提过自己的观点。
翟哲专注的听;近小半个时辰没有开口打断顾三麻子的话。
禀告完所有信息后;顾三麻子见翟哲还沉浸在沉思中;不敢开口多话。施琅躲在顾三麻子身后偷偷看摄政王的脸色。
水师北上的目标;北上的兵马人数和统兵主帅都藏在对面那个人的脑子里。
“嗯……”翟哲正要开口。
“王爷”施琅突然从顾三麻子身后闪出来跪下;“末将随家叔的水师北上;就是为了打鞑子;临行前;家叔让末将在王爷这里一定要请战。末将随顾副将一路走来;对北方沿海的水道和防御了如指掌;若王爷能信任家叔;信任末将;哪怕是远征辽东;我水师为大明尽忠;为王爷尽忠;死而后已。”
他在松软的地毯上连连叩头;语气如连珠炮一般;虽然很快;但一个字也不乱;想来已经在心里练习了许久。
翟哲一句话才开头;被这突然来的一出给打断。他有些惊讶的看跪在身前的年轻人;这是施福的侄子啊;施福能在顾三北上时把他放在船队中;想来是个有本事的人。
“抬起头来”
施琅抬头;他眉毛很粗;像是一笔浓厚的狼毫在脸上划上了一笔;有勇气;也有些凶气。
顾三麻子被施琅的举止吓了一跳;这可是事先没交代过的事件。他看不出摄政王喜怒;心里暗中责怪施家叔侄坑他;但想到家里那三箱银子;他一咬牙也跪下说:“王爷息怒;施琅年幼;胡言乱语;请王爷赎罪。……施总兵自年初到崇明岛后;一直在加紧练兵;为北上打鞑子。”
翟哲像是没听见顾三麻子的话;施琅与他视线相触一闪而过;像是触及火红的烙铁;又慢慢低下头去。
真是个有趣的年轻人;施琅触及了他的内心;大明的摄政王最喜欢用充满朝气的年轻人。
他差点就要开口答应;话到嘴边突然改变:“你们回崇明岛等我军令”
“遵命”顾三麻子连忙答应;见施琅还在那里愣着;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施琅这才回过神来;叩头领命。
翟哲手边有好几道请命的呈文;浙江防倭总兵陈虎威;江防水师总兵文林柱;松江总兵张诚;都来请命率本部水师参加北伐。
两个月前;摄政王秘令崇明岛水师副将顾三北上;水师总兵一级的武将都在猜朝廷不久要开辟海上战场。运河中小规模的水战让他们尝到了甜头;以清虏水师的实力;这等于是送上门来的功劳。北伐之战是大明军队最后一场盛宴;谁不想从中分一份功劳?
摄政王继续留在淮安城外;两道军令传到江南。
命福建水师总兵施福奉密令整顿兵马粮草;等候下一步命令。
命浙江防倭总兵陈虎威率本部兵马北上。
翟哲不知道多尔衮对他的意图有没有耳闻;但即使多尔衮有所防备;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吧。就像当年的清兵要破哪一处长城;就破哪一处长城。
战争中;有时候要快;有时候要慢;无疑是时机合适最重要。
明军的红夷大炮像石匠手里的凿子一点点在敲击淮安城头。逢勤陪在翟哲身边;看对面空无一人的城头。
青色的原野上;只有这一种声音。
“砰”
“砰”
“砰”
单调的令人心悸。
红夷大炮轰击两个时辰;蚂蚁般密集的明军推着攻城车前行;府兵推轻型抛射炮随步卒前行;压制城头的铳手和弓箭手。
翟哲用马鞭梢指向前方:“你在杭州时;比淮安城内的济尔哈朗如何?”
逢勤老老实实的回答:“末将当时手中多是血气之勇的百姓;幸亏有浙东山民好勇;方才守得拨云见日。济尔哈朗手握七八万雄兵;其中骑兵近半;不敢出城野战;实在是非大将之才。”他不会刻意的谦虚;不掩饰对多尔衮的不屑。
炮声换成铳声;淮安城头的废墟中露出清兵的人影。他们把才搬下城头的小型炮重新抬上来;对准明军缓慢移动的攻城车。
铁球飞驰;碎木在半空中散开;明军士卒在尖叫中摔落到地上。
在城下负责压制的鸟铳兵匆忙用铅子回击。
云梯靠上女墙;甲士嘴中咬着短刃呼啸而上。
城头倒下滚沸的桐油;白色的蒸汽隐没在黑色的硝烟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煮肉的香味。
翟哲目无表情的扫视战场;逢勤的眉头越锁越重。
当年他能用只有血勇之气的百姓守住淮安;现在凭什么不相信济尔哈朗能用八万身经百战的老兵守住淮安。
“你可是认为我不体恤士卒;让他们在淮安城下白白送死”翟哲轻描淡写。
“末将不敢;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逢勤口不对心。
他珍惜士卒的性命;从不做无谓的牺牲;作战多以守为主后发制人;军中许多人不理解他;士卒们也体会不到他的心思。
李志安在背地里说过;摄政王刻意栽培他。但即使相距千里;李志安绝不敢在背后乱嚼左若的舌头。
他立下的军功无人能比;但在军中将士心中;左若的名望似乎一直压在他头上。当然;如果加上文官;还是有人能识人的。
“你什么都好;但有一点不如左若”翟哲心有所指。
逢勤苦笑;摄政王也以为自己不如左若吗?听说;顾三麻子来淮安又走了;水师也该有动作了。
“陈虎威不日将到那里”翟哲指向水汽蒙蒙的淮河。
“本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