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见万岁”汤若望双膝跪地;他对拜见皇帝这一套礼仪非常熟悉。
“汤先生;起来说话”翟哲朝门外摆手。张秉因小心的把门带上;蹑手蹑脚离开走廊。他着挂在十步之外的龙袍;张牙舞爪的飞龙昭示皇帝的威严;问:“这件龙袍漂亮吗?”
汤若望愣了愣神;他不明白新皇帝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他认真的观察了那件龙袍;道:“很精致;华美的绸缎;精秀的绣工。”
翟哲问:“你从欧罗巴远渡重洋;来到我大明;是为了什么?”
汤若望行礼;毫不犹豫道:“为了让上帝的旨意行走到地上每个角落。”
“上帝会在乎吗?”翟哲双手扶在膝盖上:“就像我其实并不在乎这件龙袍。”
汤若望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忏悔几句;道:“主的爱无处不在”
“主的爱无处不在?”翟哲看着汤若望虔诚的表现;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一根木棍捅了捅;“我会准许你在大明传教”
汤若望跪地拜伏:“多谢陛下”
“你的主在这片国土上未必好用”翟哲笑了笑。天色很很晚了;外面的欢呼声没有停歇的迹象。
许多人期盼着新皇帝;许多人还在眷恋着旧皇帝;即使主也无法改变这王朝兴衰吧。
“你退下吧;我会找个合适的人与你合作翻译《几何原本》;你的名字会放新刻印书的首页;准许你在大明传教;是对你做这些事的回报。”
汤若望迷惑的离开;他看出来这位新皇帝远没有他的部下那么欣喜。
“张秉因”皇帝在呼唤。
张秉因不等汤若望关门;从远处的屋檐下飞奔进来:“微臣在”
“拟旨”翟哲盯着明亮的灯火;略一沉思;道:“迁徙苏州书院所有人迁徙全部来北京”
“命孟康和李来亨在天亮后率本部兵马返回江南”
“命施福水师前往天津三卫驻扎;不得擅动陈虎威立刻率部返回浙东”
“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了;”翟哲回味片刻;又道:“先不让方玄初回去;等吴三桂的奏折到了再说。”
再没有什么疏漏了。即使江南的东林党有什么不满;李来亨和孟康这几万兵马回到南京;所有的叫声都会平息下去。苏州书院的那些学生身上寄托他许多期望;但在江南;他们很容易变成他的对手。
“好吧;就这些吧”
“微臣告退”
张秉因退出时不忘闭上木门。
屋子里灯火明亮;在这明亮的灯火中;身穿粗棉布衣服的新皇帝倒在床上。
“我是个很懒的人;如果让我管理这个国家;多半会一塌糊涂。所以;如果不想让这个帝国重新陷入曾经东林党和阉党那样的争斗中不可自拔;在东林党和宗茂之间我必须要倾向一方出来。宗茂?再强势的人在庞大的士林面前都是脆弱不堪的;现在我已经不想再拔刀冲锋在第一线了;让不知疲倦的宗茂跟他们斗去吧”
新皇帝在迷迷糊糊的念头中进入梦乡。
第727章 丞相
柳随风和马士英的船队在香河遇见南下的水师船队。
李来亨和孟康登上客船拜见两位尚书。
柳随风心细;他看见从北京南下水师战船都不再挂有“明”字旗帜;心中隐隐猜到那件大事生了。
李来亨走进船舱行礼;第一句话就说道:“摄政王前日已在北京城登基;两位大人还是快点吧;许多事情都落在宗尚书一人头上;忙的不可开交”
马士英屁股底下的椅子出吱呀一声响;胳膊肘一拐;手边的茶杯掉在地上滚了个圈;茶水撒的满地都是。
柳随风呆若木鸡。
“王爷竟然这么一刻都等不了;宗茂啊宗茂;你果然做事够决”他脑中百转千回。摄政王登帝位是水到渠成;但若是换个人此刻在北京拥戴他登帝位;以他对翟哲的了解;未必会答应。
“王爷;不;陛下这是死顶宗茂啊”柳随风心中算计;同时用悲哀的眼神看向身边的马士英。朝堂之争胜负已分;即使马士英现在能拉出陈子龙相助;也是徒劳。
李来亨与在忠贞营中与柳随风有段交情;言尽于此;简单寒暄几句;告辞南下。
前往江南传递消息的使者跟在大军后面。
隆庆六年;秋。
隆庆这是大明的最后一个年号。
中秋节之际;大明的北伐之战至收复山海关结束。随后;大明摄政王翟哲突然在北京登基;国号大周;大赦天下;朝堂上都在忙于新朝建立;北伐的事情只能延迟。
九月;吴三桂绑监军夏允彝至北京;因夏允彝鼓动镇西王起兵谋反。与夏允彝同到的还有镇西王表示臣服的奏折
南京朝堂诸臣随皇后北行的船队同时到达京师。六部尚书;没有一个因翟哲篡位挂印而去的。有骨气的人;早在翟哲登摄政王位时就离去了。
十月;镇海王郑芝龙的奏折送到北京;上表臣服。
十月;皇帝领诸臣在天坛祭天;正是举行登基大礼;定年号昭武。
这几天;最忙碌的人不是宗茂、不是柳随风、也不是马士英;而是翟哲的三个内侍。封赏的诏书一道接一道;黄色的绸缎堆满了案台。
写的多了;笔下再写出那些平日让人垂涎三尺的爵位和官职;也觉得稀松平常。
萧之言、逢勤、左若和金声桓三人封国公;其余诸将封侯爵、伯爵不等;只要参与北伐之战的;至少也是个伯爵
除中枢文臣武将的功劳外;翟哲封柳家、范家、胡家和朱家皆为伯爵;以示对兵器工坊在北伐之战的功劳表示奖赏。商人也可封爵;引起士林一阵乱骂声。但这个皇帝不是曾经那个任他们蹂躏的大明皇帝;他们骂归骂;还没人敢在翟哲面前死谏。
令人始料未及的变化来自中枢。
皇帝把六部重归于中书省;在中书省重设丞相一职;宗茂因拥立之功;坐了任大周丞相。
中书省外设督察院、枢密使和大理寺;皆为正二品;**于中书省运行。吏部尚书马士英改任都察院御史;原兵部尚书柳随风任吏部尚书。
大理寺原是正三品;平白被提升一级;使刑部的职权大减;变相降低了丞相权力。
枢密院统管军事;姚启圣为任枢密使;下设副使五人;中书省兵部尚书为虚设;这意味把兵权从丞相手中剥夺。枢密院兼管府兵和正兵饷银、衣装、兵甲、考核操练等等;但地方督抚有直接调动府兵的权力。
大将军一职被正式废除;翟哲正式下令大周正兵不得入县城以上城池驻扎;由枢密院与各地督抚在地方设立军营驻扎。
南京提督金小鼎接替了姚启圣任南直隶总督;李来亨率军三万驻扎应天府;孟康领兵两万驻扎浙东;震慑江南。
朝堂的一系列变化;让人看的眼花缭乱;朝臣们还需要时间来适应。
北方由秋入冬;从江南迁徙到北京的官员有些不习惯。他们兴冲冲来到北京;没想到当头一盘冷水浇下来。
大周初立;各地有忙不完的事情。秋收又到征税时;北境诸省免除了三年的赋税;户部的收入没增加多少;支出反而多了一大截;新上任的丞相来不及庆贺;后脚打前脚忙于筹钱。
月底;北京下了第一场小雪;这里的热腾劲好像也随着寒冬降临消散去。
云集京师的二十多万大军也已经分散向各地。逢勤领军驻扎山海关;左若领军驻扎宣大;大周最强大的军队仍然在谨防北部边境;
第一场雪不大;落雪像是在地上撒了一层于盐;一阵风吹过后漫天飞舞;很快又落到地面。
一个三十多岁清秀的文士呆着了十几个小厮骑着马进入京师。他双手笼在袖子中;皮帽包裹的脸上红扑扑的。
“这天;真是冷啊”他哆嗦着;身躯忍不住抖了抖。
他本是北境人;在江南呆了十年;再回到北京竟然这么不适应。
一个身穿千总官服带着十几个兵丁迎面而来;那文士朝身边的小厮努努嘴;道:“去问问;吏部衙门怎么走?”
小厮一溜小跑过去;与那个千总少语几句。
那千总用警惕的目光看向躲在后面这个全身被包裹在裘衣中的文士;最终还是指明了道路。
一行十几人先找个客栈住下;那文士领着小厮根据那千总说的路程找到吏部衙门所在。眼下北京城许多事还在理头绪;看见迎接外来官员的驿馆里住满了人;他不得不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文士从裘衣中拿出交割的文书交给守卫;才被准许进入;小厮被留在门外了。
踩着于净的青色石板道路一直往里;吏部衙门立在正前方。
里面还有一层门卫;他走上前去;艰难的把白皙的双手伸出来;拱手问道:“尚书大人在吗?”
门卫抬头还没等问话;他又自我介绍道:“苏松道台柳泰熙奉旨来吏部报到。”
门卫连忙行礼;道:“大人在里面;我这就去给大人通报”
不一会功夫;他看见一个清瘦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下巴花白的胡须被风吹的朝一边倾斜。
“见过大人”
柳随风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道:“现在不是在南京的时候了;你不必如此生分。”看这两人的模样;老者不惧风寒;年轻人缩在层层包裹中。
入手处感受到光滑软绵绵的裘衣;柳随风忍不住笑骂道:“有这么冷吗;看你包裹的像头熊。”
柳泰熙讪笑。
两人边说话边往内室走。
柳随风道:“你爹还在南京啊;他那一摊子事到北京也于不了;谁让银子现在都在江南呢。”
屋里燃烧着热炉;柳泰熙进屋使劲搓着手;直到感觉浑身暖和了;才脱下裘衣。叔侄二人在没有外人时;不像上官与下属之间那么生分。
他站在柳随风身前;笑道:“侄儿没想到也能赶上升官。”
柳随风回到太师椅上坐下;说:“这有什么奇怪;现在各地的空缺这么多;你不要以为这次升任山东巡抚是我的推举上去的;宗大人现在大权独揽;他不点头;我说再多也没用。”
柳泰熙只是笑;他知道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就算宗茂一言九鼎;柳随风在朝堂的地位然;他也不能不给几分情面。
柳随风坐直身子;提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继续刚才没完成的批文;片刻后再放下毛笔;道:“你在湖州、在苏松道于的都不错;升巡抚是必然了;不过是哪个地方的巡抚的差别;我想山东比河南、陕西还是要好点。”
柳泰熙恭敬行礼;道:“多谢叔叔提携”
柳随风皱着眉头;摇头道:“也就是今年吧;过了明年;你这个叔叔就没用了。”
柳泰熙不解笑道:“我朝初立;陛下意气风;正是创功立业的时候;叔叔追随陛下二十多年;何有此说法?”
柳随风靠在椅子上;问:“看不出来吗?陛下要做事;就要有人当陛下的刀剑;陛下为了给宗大人铺路;竟然来中枢的官制都变了。虽然说从前的辅和丞相差不了多少;但正式设立丞相意义完全不同啊。”
他说着话;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皱纹里好像藏着许多的心思。
柳泰熙宽慰道:“宗大人当权;叔叔怕什么?宗大人是晋人啊;他不偏向我们;难道要偏向南人。”
没想到柳随风竟然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宗大人不会偏向南人;但也不会偏向我们;马大人去都察院后;我是中书省唯一能对制衡他威望的人了。如果我顺着他倒也罢了;我不顺着他;难免被他一脚踢开。”
柳泰熙面现疑惑;问:“是不是叔叔多虑了?”
“一点没有”柳随风无比坚定的摇头;“宗茂那个人眼高于顶;行事霸道;我看得上他;他未必能看得上我。现在满朝堂都知道陛下要用他;谁敢与他作对?”
柳泰熙回想这一个月来朝堂的变动;感慨道:“陛下还是信任他身边的人啊”
柳随风冷笑;道:“陛下是个闲人;不喜欢管杂七杂八的琐事;所以辅或丞相的权力大;我早就预料到了。陛下这么用宗茂;也只有宗茂才会帮陛下做他想做的事情。”
“不过;那些事做了就是得罪人;得罪天下所有的人;宗大人火气太胜;后果难料啊”
第728章 一刀
从南方一路杀到北京的大军需要足够的时间来适应北方的冬天。这个寒冬;大明无力出塞作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堂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为下一次战场筹备粮饷。
皇城中东北角。
“爹爹;爹爹”三岁的小女孩一边奔跑;一边呼喊。她正在换牙齿;说话漏风。
“哎!”翟哲拖长音调答应一声;伸出右手手臂把乖巧的女儿抱在怀里;“小凤儿;冷吗?”
“不冷”小孩伸出玉钩般的手指指向外面:“雪”清脆的童音回荡在翟哲的耳边;小女孩费力的扭动身躯。
翟哲呵呵笑着:“想去玩雪吗?”
外面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洒洒;对面层峦叠嶂的屋顶上积雪有一尺多厚;北京的天真冷啊。
小女孩在怀中挣扎了片刻;见父亲不像前几日那样顺着自己;把手指缩了回来;放入嘴中吮吸。
父女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大雪纷飞;躲在后面的高慧君挥手示意侍女把炉子烧的再旺一点。
陛下入京后;封范伊为皇后;乌兰为皇贵妃;她是贵妃;后宫嫔妃就三个人。前日有大臣进言让皇帝从民间选女充宫;被陛下驳回。
高慧君是生长在田头山野的村妇;今日成了贵妃;犹如梦幻。想起姑母交代过的话;她心中泛出一层层不踏实;皇后和皇贵妃都生了儿子;只有她只生了个女儿。
不过;幸好;她还有个女儿。陛下很喜欢这个女儿;两个儿子长大成人都不在宫中;陛下常常来看女儿;因此;算起来在她宫中呆的时间最长。
她偶尔也会觉得姑母说的不对;多年相处;她以为陛下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
回廊中静悄悄的;皇宫很大;嫔妃太少;因而显得空旷。
小女孩窝在翟哲的胳膊肘里;翟哲不动;她也不吵;一双玉石般的眸子骨碌碌转;甚是机灵。
这片安详的场景的被门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打破;身穿青色棉衣的侍从走到门口往里看了看;小心欠身道:“陛下;姚大人和宗大人到乾清宫了”
翟哲点点头;把女儿放下地;拍着手说:“去;找你娘去”他回头朝高慧君打了个招呼;随侍从出门。
皇城很大;如果没有侍从带路;他极有可能在这里转的迷路。
乾清宫是皇帝理事的地方。
成为皇帝后;翟哲最讨厌的事情是上朝。不是他早晨起不来;而是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