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走得很慢:“看你和赵瑞刚才跟刘戡商议良久。是不是关于前线的事情?”
安毅回答:“是,学生请刘师兄防守南天门。”
“南天门?”
蒋介石无意识地重复一句,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问道:“要是日军攻到南天门一线,那么古北口关北阵地岂不已经全部失去?”
安毅点了点头,非常担忧地回答:“王以哲部镇守关北要地,由于东北军突生巨变,兼之东北军训练不足,战略战役思想僵化落后,与日军两次交战均损失惨重,士气低落很成问题,因此,学生与徐庭瑶长官和众师兄反复权衡之后,已经做好了应变之准备。”
蒋介石沉默了一会儿,皱着眉头看向安毅:“你的意思是,要是日军再次发起进攻,王以哲很可能会一败涂地?”
安毅苦笑道:“要是苦战之后一败涂地还好,十七军两个师顶上去就是了,学生担心的是他们突然间整体溃败,这种事情已经连续发生过两回了,难保这次……学生赶来觐见校长之前,与徐长官亲自去找王以哲。主动提出趁着日军尚未做好再一次进攻准备,由关征麟、杜聿明、张耀明师兄率两个旅接防并建立前线指挥部,让王以哲的六十七军将士撤往侧后的南天门一线防守,也好借机休整一下,可六十七军上上下下均不愿意,估计是他们心理已经失衡,误以为咱们中央军看不起他们东北军,最后为团结奋战,徐长官和学生只能作罢。可是,学生从王以哲和他的将校眼睛里看到的,却是无尽的恐慌和懈怠。还有就是对少帅下野的不满,与他们嘴巴上和脸上表现出来的并不一致,故此非常担忧啊!”
蒋介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的担忧是非常有道理的,也是非常及时的……古北口前面诸阵地横向广阔,但是几个要地紧密相连,欠缺纵深,防御面狭窄,兵力多了摆不开,我粗略算过,顶多也只能放下三个旅,要是日军真能击溃王以哲部占领阵地,想上去增援都来不及,只能依靠长城各关隘,像守城池那样守住北关、东关和西关,可如此一来,南天门也就在日军的枪炮之下了……不过,你身为前敌总指挥,应该对王以哲有信心才对,他算是东北军中难得的将才了,也是汉卿甚为器重的心腹将领,断然不会像汤玉麟那个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老贼一样。是不是你经过两次战局突变,已经对东北军没信心了?”
“校长,学生并不是借机抱怨什么,而是学生经过数月的努力,并没有获得什么成绩,照样被日本人打到了长城脚下,所以学生痛心胜于痛恨。校长也知道,学生这个前敌总指挥其实就是个摆设,如何能指挥得动那些‘德高望重威名远播’的将领?我记得汤玉麟曾经这么对张作相将军说过:安毅小子毛都没长齐,我孙子和他都差不多年纪了,凭什么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听他的?意思很明白,东北军绝大部分将领都不可能接受学生的指挥,他们过的桥比安毅走的路多,他们吃的盐比安毅吃得饭多,他们扛枪征战四方的时候,安毅还不知道在哪儿呢,顶多也还在吃奶放水。牙牙学语……其实,学生早已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不知道情况会如此严重,造成这么惨重的损失,酿成这么被动的后果……痛定思痛,教训深刻,学生之所以屡遭重挫,严格说起来不能怪别人,而是太高估了中国人的精神、太高估自己的能力和金钱的力量了,唉——”安毅气馁地叹了口气。
蒋介石伸出手,轻轻拉住安毅的手臂:“年纪轻轻的,长吁短叹做什么?值此国难当头,你可千万不能灰心,你要是打退堂鼓了,恐怕这局势就真的糟糕了。”
安毅笑了笑:“校长请放心,打剩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学生肯定会毫不犹豫填上去,怕就怕没机会填上去,日军已经到学生身后了。”
蒋介石脸色骤变,厉声说道:“要是那样,我会亲自砍下一群退缩将领的脑袋!”
“要是到了那个时候,校长就是把一万个罪人的脑袋砍下来也不顶用!记得北伐时的贺胜桥战役,直系军队在李宗仁第七军、张发奎第四军将士悍不畏死的猛攻下,主帅吴佩孚亲手砍下数十将领的脑袋,最后仍然兵败如山倒,从此雄风不再。
“如今的情形与当年的贺胜桥颇有相同之处,只不过攻守双方掉转过来,学生这几天时常在想,在日军虎视眈眈之下的东北军,比得上当年吴佩孚的军队吗?最后发现不但比不上,而且更为糟糕,这就是学生为什么建议征调川、湘、滇五个师北上参战的唯一原因,学生预感到决定华北命运的大战就要发生。”安毅说出自己心里深层的想法。
蒋介石有些不悦地望着安毅:“要是这样,岂不是长城全线失守了?”
安毅平静地回答:“学生敢拿脑袋向校长保证,要是真的全线失守,古北口和南天门绝对是最后失守的雄关,只要其他友军不让日寇窜到学生和三万余将士身后,古北口和南天门就是成了一片焦土,也都会踩在学生和将士们脚下。”
蒋介石凝视安毅良久,微微一叹低声说道:“看来,你确实是没信心了,对吧?”
安毅收起笑容,郑重回答:“校长请恕学生斗胆直言,在目前的情况下,没几个人有信心,嘴巴上的信心在飞机大炮之下完全没有用,学生只想向校长坦言:信心来自信任。
“之所以出现如今这个极为被动的局面,学生敢说是东北军将帅没有给予学生应有的信任,他们不是不知道学生的能力,也不是没有看到学生几年来率部打败过包括日本人在内的一个个强大对手,他们之所以不信任学生,是因为他们以为学生也和他们一样口是心非,国家民族利益只是挂在嘴上,而不是铭刻在心里;他们认为学生也和他们一样自私自利,驱使万千将士进进退退,只为了自身的名誉与地位。”
蒋介石呆呆望着满脸悲苦的安毅,心中思绪万千,百感交集。
“咦——你们师徒二人怎么站在这儿发呆啊?”
一阵香风飘过,宋美龄甜美的声音随之传来。
安毅连忙绽放笑容,叫了声“师母”,宋美龄亲切地点点头,上去请求蒋介石和她一起去送别第二批开往前线的将士。
冯洁云兴奋地上来拉着安毅的手,要一起去和张静江见见面,安毅礼貌地向蒋介石夫妇道别,与娇妻一起走向前方的二站台。
宋美龄看到蒋介石眼里的复杂神色,非常惊讶:“怎么了,达令?是不是前线吃紧了?”
蒋介石摇了摇头:“不是,是安毅刚才的一句话让我感触良多。”
“什么话让你这么沉重?”
“安毅说,信心来自于信任……这句话蕴藏的东西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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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四三章 古北口危机
第八四三章 古北口危机
激情过后,冯洁云已甜甜睡去。安毅轻轻起身,温存地给爱妻盖好锦被,披上大衣来到卧室外的小客厅里,提起水壶泡上杯茶,点燃香烟细细回味恩师张治中和前辈张静江分别和自己的谈话。
下午会议结束,蒋介石在各军将帅的陪同下,与慰问团一起来到清苑机场,亲切慰问撤离前线如今只剩下二十三架战机的第十一、第十二这两支英雄航空部队。
追悼牺牲英灵之后,由军政部长何应钦主持举行隆重的颁奖仪式,当顾问团团长欧文从中国军队的统帅蒋介石手中接过荣誉上校证书和军衔徽章时,全场再次掌声雷动,欢呼阵阵,欧文感动得双眼湿润。
参观和联谊活动开始,张治中让安毅陪他走走。看到停机坪和维修棚里弹孔密布伤痕累累的一架架战机,细心的张治中数了一下,竟多达十四架。
“这些飞机能顺利返航太不容易了,由此可见空战的残酷,想起那三十二名永远回不来的空中勇士,我这心里就阵阵隐痛,太让人悲痛了!”张治中轻抚被打得翻卷的机翼蒙皮,眼里再次泛起潮红。
安毅上前半步:“恩师节哀。弟兄们在九天之上也都会含笑高歌的,他们为国为民,死得其所,重于泰山。”
“是啊!重于泰山啊!”
张治中离开飞机缓步前行,调整好情绪,关切地说道:“在这个时候,为师真不愿意和你谈什么战争以外的东西,可后方有些令人愤慨也让人无奈的谣传,为师不得不告诉你,也好让你了解一下仕途艰险,人言可畏。”
安毅心中一怵,脸上却毫不在意:“恩师请说,学生这点儿承受力还是有的。”
张治中徐徐一叹:“有人说你安毅羽翼已丰,即将翱翔九天俯视九州,也有人说安毅数年隐忍竟壮大如斯,大西南恐怕又要游离于中央之外了,更有甚者,说你安毅早有异心,出道以来,处处用忍,事事甘于居人之后,似是宽厚坦荡其实大奸似忠,表面步步退让实则阴险狠辣,以退为进苦心专营,蒙蔽世人居心叵测,最终必将图穷匕首见,露出雄霸天下之峥嵘面目。”
安毅愣了一下。停下来默默望着忧心忡忡的张治中,直把张治中看得不敢对视,这才恭敬地低声问道:“恩师,你相信安毅立下的誓言吗?”
“相信,为国家的复兴和民族的富强奋斗终生,对吧?你一直是这么做的,为师都看在眼里。”张治中诚恳地回答。
安毅叹了口气:“恩师,要是学生打完这仗,将麾下所有军队交给中央,然后带着家人亲友移民国外安享天伦,恩师能理解吗?”
张治中大吃一惊:“你不能有此等想法,绝不能!”
安毅笑了起来:“恩师说对了,学生要是这么一走,一小撮人确实省心了,估计最高兴的是日本侵略者,是虎视眈眈鹰视狼顾的欧美列强和国际财阀,失望的是已经觉醒和正在觉醒的苦难同胞,特别是学生治下的川南人民,还有十余万功勋赫赫、从扛起钢枪那天就立志为国家的复兴和民族的富强奋斗终生的优秀将士。
“所以,学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哪怕骂名如潮,学生也会义无反顾地实现自己的理想。学生今天想向恩师坦陈心迹:国家驱除外辱实现统一的那一天,就是学生功成身退之时。学生本性慵懒放纵,喜欢钱,喜欢女人,喜欢无拘无束的畅饮,喜欢双手创造出来的一个个工商业成就,唯独不喜欢把自己置于万人之上,去承担那些学生承担不起也永远不愿承担的东西。”
“你一直没变,还是原来那样……”
张治中拉着安毅的手,开心地笑了。
入夜,两日旅途劳累又奔走了一天的张静江依然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他摆上茶具,让秘书把安毅请到自己房间里,一见面劈头就问:“云丫头愿意放你过来?”
心事重重的安毅听完这话轻松多了:“静老召唤那是天大的福分,云儿高兴还来不及呢,要不是她从小就称呼静老为爷爷,恐怕她定要晚辈换上西装革履以示敬重。”
“你这小子越来越圆滑了,活脱脱一副名利场上奸商的嘴脸,哈哈!坐……小子,知道年轻时爷爷我是怎么发家的吗?就是这东西,茶叶。听说你小子对茶道挺感兴趣,喜欢美酒和好茶,对吧?来,我今天亲自给你沏茶,我已经快二十年没自己动手了,有点儿生疏了。”张静江乐呵呵地施展茶艺。
无比惶恐的安毅连忙站起来,张静江不是二十年没自己动手沏茶,而是三十年来没有一个人再能喝过他亲手炮制的香茗:
“使不得啊。前辈,小子会折寿的!”
“坐下!你这点年纪也想在老朽面前班门弄斧?喝茶也和人生一样,要么甘于平庸,默默度过一辈子,要么就做得最好,否则干脆一辈子不喝茶。”张静江貌似随口而说,其实每一句话都饱含深意。
此时的安毅如何不知张静江话中深意,摇头一笑,大大咧咧地说道:“干脆别喝了,咱们爷儿俩改喝酒吧?喝完酒晚辈和你老人家悄悄出去,到西关的‘神仙楼’去松松骨头,听麾下弟兄说,那地方确实是神仙待的温柔乡,美中不足是价钱太贵,要是咱们爷儿俩一起去,估计至少要带上一百现大洋才能壮胆。”
张静江愣住了,张着嘴着实惊讶了好一阵,突然放声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从这一刻起,到三个半小时后安毅告辞,一老一少谈论的全都是目前各地区经济现状、存在问题的关键、解决的办法、工商业布局、科技教育提升、融资与自主发展、公路铁路对起始城市和沿途地区的发展刺激、国家资金扶持与政策引导等等,甚至谈到文化的传承发展以及传统观念对工商业的影响,就是没有一个字的政治问题。
安毅越想脑子越清晰。甚至能推测到张静江和张治中突然到来的原因。
安毅熄灭又一个烟头,徐徐喝下杯茶,紧紧大衣领子站起来要回去睡觉,突然看到楚楚动人的妻子悄悄站在自己身边。
“怎么起来了?吵醒你了吗?”
“没有,人家只想……想搂着你睡……”
“算了,还是我搂着你睡吧,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搂着我睡?”
“讨厌,我就要!”
“想到一块儿了,我又想要了……”
“坏蛋,人家说的不是……唉哟……嗯……抱紧我毅哥哥……抱紧我……”
……
次日拂晓,日军第八师团向古北口发起猛烈进攻。当十分钟的炮火轰炸结束之后,一万四千日军在八辆坦克的协助下,向王以哲六十七军三个阵地发起全线冲锋。
令日军官兵无比震惊的是,三个呈不规则品字形的阵地上已经没有半个守军身影,杀气腾腾憋着满肚子气冲上阵地的日军惊讶地发现,成千上万的东北军官兵惊慌失措地冲向古北口北关和东关,由于太过拥挤,相互踩踏频频发生,叫骂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大喜之下,日军指挥官们高声怒吼,乘胜追击,追到距离北关一点五公里处,关内守军的阵营里突然飞来阵阵密集的炮弹,三十余门火炮一连激射了十五分钟,日军扔下一百多具尸体匆忙后撤,迅速占领守军遗弃的高地,向古北口关隘和两侧延绵的巍巍长城展开猛烈射击,失去关北屏障的古北口雄关至此赤luo裸暴露在日军枪炮之下。
南关大营里,无比愤怒的徐庭瑶强忍怒气,对怒发冲冠的麾下将帅大声呵斥,严令各师各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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