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蛇女之怨-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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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蛇女之怨-蛇怨-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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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德一出门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那是一个高个穿洋装的大姑娘。这姑娘,阿德在镇上从来没见过。她留着一头齐耳短发,有一张俏丽的面孔,但此刻面孔涨得血红,一脸怒容。她推开阿德,又拨拉开随后跟阿德走出来的老甲鱼,闯进门去。 
  “他在我那儿,我可以证明。”那个洋装大姑娘脆声应道。 
  王兴国从书桌边霍地立起身来,大惊失色地喊道:“忆阳,你啥辰光回转来的!” 
  施朝安垂下了眼睛。 
  门砰的一声,在阿德和老甲鱼身后关上了。阿德突然听见门里爆出一声压抑着的长长的号叫。 
  阿德原本以为一出门,这只老甲鱼会同他过不去,嫌他在学堂里似乎故意没把话讲清,弄得自己丢人现眼的。谁想老甲鱼瞪着眼睛,垂着两只大手,一个劲地嘟囔着这样一句:“阿是做梦呵,真个像在做梦呵!这种事怎么可能!” 
  他奶奶的,跑吧!阿德头也不回地奔出这道石库门,像匹小马驹似地蹦高跳着,沿河驳岸逃走了。 
  河道里传来一声声极为霸气的吆喝声,一艘满载着坛坛罐罐的大货船船首船舷上站了几个手执铁头长竹篙的壮汉,他们左点一篙右支一篙地将船驶出一段较为狭窄的河道,这艘货船仿如一艘威风凛凛的官船,迎面摇来的大小船只纷纷贴岸让出河道。 
  面孔紫酱色的船老大扳着大舵,如海军上将般地威严,笔直地立在船尾的舱房里。而站在一边摇大橹的老卜头,阿德认识,他是绍兴阿婆的男人。绍兴阿婆在斜桥河口摆了个葱摊,娘要用葱时总打发阿德到这个绍兴阿婆那儿去买的。老卜头对一个沿着船舷撑篙一路走近的赤脚汉子说:“阿四呵,你家主婆在岸上送你呢,你看伊的眼睛呢,夜里你没喂饱人家呗!” 
  两岸都有看他们出船的人堆,如夹道欢送一般。 
  “老翘辫子!”那个叫阿四的往人堆里瞅了一眼,没找着,便笑骂一声,又拖着竹篙往船头走去。 
  那艘船一驶入较为开阔的河道,船上大橹都摇将起来,船速骤然快了许多。阿德一直站在那儿看船,他突然看见大船驶过后的河道里,竟有许多小鱼像着了魔似地纷纷蹿出水面,向两边逃散开去。有两只小划子上的渔夫,见此情景,便操起赶网,喜滋滋地划了过去,另有一艘乌篷船也急忙追过去,加入捉鱼人的行列。于是岸上的人又改看捉鱼了,他们的神情投入而又专注,眼睛一律都是直勾勾的。 
  阿德始终在诧异,怎么一下子会有这么多鱼蹿出来呢?他问旁边一个小伙子,不料那个小伙子竟怒气冲冲地反问他一句:“你问我,我问谁呀?”说完又津津有味地去看那些划来划去的船了。 
  阿德看到那些颇有斩获的捉鱼人都收船划向河湾河汊,看到人都散尽了,才怏怏离去。原本一有点什么事,他想用最快的速度告诉的人是阿钟、金山,但现在对他们,他再没有那种迫切的诉说欲望了。他只想同汝月芬说说那个牛郎中的事,分享他把老甲鱼和施警长他们耍了一耍的秘密。但汝月芬与他分手回家时的那份冷淡,令他心里很是添堵。那个该死的邋遢高申! 
  学堂,阿德这会儿是不肯去了的,回家时间又尚早,到汝月芬家里去看她,他又不敢。于是他便百无聊赖地四处游荡,但一会儿,他有些口渴难耐,刚才讲得太多了。突然,他看到桥堍下的那家茶馆店的茶房,拖了一板车的竹壳暖壶当当心心地从七高八低的碎石路上推过,他立即想到了老山泉茶馆店。 
  “去听会儿书吧!”阿德对自己说。他做贼心虚地朝四面一看,什么熟面孔都没有,立即蹿进混堂弄,向老山泉茶馆店跑去。 
  桐镇有好几家茶馆店,但在镇头街尾的茶馆店,大都是乡下人有事出街或者是做做小生意的人落市后吃茶海聊歇脚的地方,这种茶馆店只供粗茶,店堂里也非常简陋。 
  但老山泉茶馆店在桐镇却是独出一角的茶馆,首先这茶馆开在一片古宅中,它本是明朝万历十五年间的一个探花的府第。很多年来,这是镇上有头有脸,有铜钿的吃茶人常常聚首吃茶的地方,在老山泉馆店吃茶那是一种身份的标志。在这儿吃茶,不仅有茶点,而且还可以叫外卖,店里唱戏说书的台子虽然比书场戏馆的要小,但却比那些地方更精致考究。 
  老山泉的地界在府前街,在镇公所的后面。阿德是这儿的常客,他一放夜学,只要可能,常常会绕到老山泉,站在大门外听立壁书,要是茶房振兴伯伯当值,看到阿德来,他便会从大门出来进去时将门留出一道缝来,让他听得更清楚些。有时干脆还会把他放进去,直到曲终人散,他才回转家中。 
  有时阿德因为在学堂未能饮水,再加上一路狂奔,到老山泉时,阿德已是口干舌燥,干渴难耐,书场散场后,他便逮住那一只只茶壶,将其中茶脚一一逼干吃尽。三伏天气这茶脚既解渴又降暑,但一来二往,阿德在吃茶方面被惯出一身毛病。茶非精品不饮,而且碧螺春雨前毛尖,他一饮便知。 
  振兴伯伯比爹大个一岁半岁的,但比爹有精神气,还有孩子缘。阿德就很喜欢他。阿德带林立生到老山泉来过几趟,林立生同振兴伯伯也熟识了起来。阿德有时不去,他也去。一到茶室关门打烊,林立生就帮着扫地抹桌子,抱着一畚箕一畚箕的瓜皮果壳去很远的地方倒垃圾,因而老山泉里的香烟壳子都归他了,即使他不去,他们也会替他留着,振兴伯伯有时还会将烟壳子拆开抚平,凑成一小摞再交给他呢。 
  阿德兴冲冲地向老山泉赶去,那个身板永远挺得笔直的振兴伯正巧迎头走来。一见阿德,他向老山泉茶馆店方向努努嘴,轻声轻气地问阿德:“阿是去我那儿?” 
  阿德有几分羞涩地点点头。 
  振兴伯一脸严肃地对阿德说:“赶快回转去吧,有人刚刚碰上你的娘,对她说了你老在这听书,吃茶脚的事,你娘已经火透火透了!过掉一段时间再来吧!” 
  阿德闻言,点点头,手脚冰凉地走开了。振兴伯伯没讲是谁向娘告发了他,但这不妨碍他将那人的祖宗十八辈骂得在棺材里翻身。这一天对阿德来说也是最倒霉的一天,汝月芬么汝月芬不理他了,听书吃茶的事么也被娘知道了,他清楚他回到家中,会有什么样的事在等着他。 
  “倒霉呀!”阿德怨天尤人地向家中走去。 
  阿德在通往藕河街弄口的一家人家门前的台阶上,一脑门子的官司。他哪儿都不想去,也不想动,一直坐到日头西落,看见三三两两的小不点背着书包,咿咿呀呀地唱着山歌回家去,他才磨磨蹭蹭顺着街路,走进大敞着的家门。 
  灶头上的锅盖腾腾腾地跳着,呼呼地冒着热气,灶膛里的桑杆柴也在毕毕剥剥地发出零零星星的爆裂声。阿德贼头贼脑地侧耳听了听楼上,发现娘也不在,他心中大喜,立时偷偷摸摸溜上楼去,藏进自己的房间,取一册书在手,然后装模作样地伏在桌上开始看书。娘不是去倒垃圾,就是到街口的店里去打酱油买吃粥酱菜什么的了。 
  他竖起耳朵,捕捉着街路和自家弄堂里的一切动静,心里慌得不行。每一次有女人的脚步声从楼下通过时,他的心都要嗵嗵地跳个不住。几次一来,阿德火了,他突然又想到了小带坟,想到了手挥铁锤砸向大蛇头骨的高申,想着被警所的人打得血糊拉拉的冒辟尘,这世上还是带着血腥气的恶人多。他将这股突如其来的怨恨,忽然迁移到了爹娘身上,打,一天到晚就是打。就这么回事了,你活一世,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怕什么,横竖横了!阿德扔下课本,腾腾腾地下楼去吃茶,他渴坏了。 
  阿德打开那个大茶缸盖,娘总是在大茶缸里凉好满满的一缸茶汁。盖一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是一缸新沏的上好龙井!爹只有去老山泉吃茶或者是来了大客人才会动用这龙井茶叶的。阿德惶恐地放下茶缸。 
  “吃吧,放下做啥!”娘站在后门口,手里拎个小竹篮柔声柔气地对他说。小竹篮里放着几样时鲜水果和炒货店里的三角包。 
  阿德知道坏事了。 
  他和林立生在老山泉打烊后,帮振兴伯他们收拾茶盏家什,运气好的话,有时可以在茶桌上撞见只把水果;或者零零星星的几小撮松子榛子五香豆瓜子这些炒货的。他和林立生通常会趁人不备,将这些人家吃剩没有收走的东西,占为己有,等出了茶馆再平分。这样的事情不是每次都能碰见的,只要不是吃茶听书客人的钱物,这些吃食,茶房们通常都可以闷声不响地收作自用的。第一次碰见一小摊椒盐野胡桃,振兴伯就对他俩眨眨眼睛,做个手势,示意他俩收到自己的袋袋里的。他妈妈的,连这也告诉了呵! 
  阿德在娘的软硬兼施下,没滋没味地吃掉了两只蟠桃、两只李子和一只香蕉还有一只 
  苹果。然后,娘摊开一包包炒货,并端起茶缸为他斟满了茶杯。 
  阿德看着满满一杯琥珀色的茶汁,为难极了。 
  娘看着他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阿德呵,啥时候想吃这些东西,给娘说,咱们自家买,娘丢不起这个人的。” 
  娘温软地摸了摸阿德的头,起身走向灶屋。看着娘受伤的背影,阿德一直撑得死硬的头颈耷拉了下来,他说不出一句话来。阿德暗暗发誓,以后他绝不跨进老山泉的门半步,哪怕那儿茶壶里盛的都是仙水。 
  陆子矶从来没有这么早上过床,他胡乱地扒拉了几口剩饭就躺下了。那盏洋油灯就搁在床边的骨牌凳上,堂屋门缝里只要有一丝风吹进来,灯火就上蹿下跳地抖个不停,陆子矶索性一口吹熄了油灯。 
  那一张张晒草药的竹匾整整齐齐地搁在一层层的木架上,从暗中慢慢地隐出来。里屋的两面墙也都是这样搁着竹匾的木架子,弄得屋子像间蚕房似的。 
  堂屋后面有一条夹道,通往后院。那扇已经关不上的院门,在小风中吱吱呀呀地响个不停。那院很大,靠院墙的三面地,原来房东还用来种毛豆和洋山芋什么的,这宅子租出去后,那片地就荒了,里头杂草丛生,还有那些人憎狗嫌的孩子往里扔的破瓦碎砖。 
  院里还有几个深浅不一的大坑,有及膝的,还有齐腰的。那是牛郎中用来练本事的,每天都要跳进跳出几十下上百下,而且腿脚上还绑着沙袋呢!这话是房东说的,但陆子矶搬过来这两日,一次也没见这个牛郎中练过。 
  那个牛郎中竟然一直没回来,不过,他不想管这事。 
  从王大毛那儿回到家里,陆子矶又配了几帖药,让仍然跟着他的其中一个捎回去。王大毛这会儿是锐气全无,不再是恶形恶状的样子,一天恨不得吃八回药,看他的眼神也像条可怜巴巴的断了脊梁的癞皮狗,王大毛那些狐朋狗党一个个也不再像原先那么凶神恶煞的了。他看完王大毛,一走出屋,他们一个个盯着陆子矶的手,隔开八丈远。 
  “那会不会,你这两只爪子,整天价把那些毒蛇摆弄来摆弄去,百毒入侵,弄出这么一副毒掌来呢?”其中一个大汉用商量的口气问陆子矶。 
  “你说不是你干的,那你的意思就是那个穿红衣的小姑娘干的?那个小姑娘是条蝰蛇,一口能把人咬成这样?”那个大块头走往陆子矶跟前凑了凑,这么问他。 
  “我要真练出一副毒掌来,我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我就不吃这碗饭了,我就开镖局去,就到京城去当御前侍卫了!”陆子矶若无其事地对那个大汉说,然后又对大块头道,“我不敢称自己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但我至少是个站着尿尿的男人,是我的事我就担着!赖个什么劲?我把话说白了,是祸不是福,是祸躲不过,先不说谁有理无理,如果真出了人命,大不了,一命抵一命。球子的,砍下个头,碗大的疤。可是这事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清的,我不是要赖账,确实说不清!” 
  陆子矶威风凛凛地环视着众人。 
  这时,张阿二和阮老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过来了。 
  张阿二闻言,嘴角抑止不住地抖了起来,他觉得自从昨儿和这个江湖郎中一交手后一直在吃瘪,而且再怎么着也扎不回面子了,今天也是。他看了看这几个兄弟心想,不想个法子弄把枪挂挂,日后栽的时候多着呢!人多?人多有个球用!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不得不承认他和这拨兄弟都是吃屎的,都是酒囊饭袋! 
  陆子矶又添说道:“谁又能说你们这个大毛兄弟一定没在其他地方中过什么毒?那毒先定在那儿,随后就在那发了出来!” 
  陆子矶这话已经不是第一遍了,连施朝安也这么说过。张阿二没好气地对身边的人说:“去去去,再别瞎折腾了,陆师也算仗义之人,再不要为难陆师了,咱们先不要去管张三的毒还是李四的毒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大毛哥的毒伤看好,不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了!” 
  陆子矶走的时候阮老三凑到他跟前一脸讨好地说:“同陆师是不打不相识,是吧,陆师?” 
  阮老三说完话还回过脸去向张阿二一挤眼,陆子矶见状,心里涌出一种深深的厌恶,他甚至对自己也生出了几分鄙夷。依自己过去的脾气,他恨不得宰了那王大毛,但他现在不能不到王宅来替他瞧病,像个龟孙子似的。有时他会突然对自己这种仰人鼻息的生活状态感到厌烦。他真想对自己说:“去球子吧,老子不玩了!”而后挂帆而去,进湘江入沅水,落篷进港,大踏步地走进湘西镇守使的大宅门,掏出柳叶刀划碎他那一张肥肥大大的柿饼子脸。 
  那个镇守使的三姨太为不知名的毒虫所伤,爹爹外出未归,陆子矶的师兄前去救治,一帖药下去,那个三姨太当场毒发身亡,镇守使枪击师兄,又派一连人将陆府团团围住,砸了陆府不算,陆家在湘西的所有陆记药房药店也被悉数捣毁。爹爹四处求告无门,从此沦落江湖,游方四海。 
  陆子矶想来想去,不知眼下这种情形有何良策。王大毛命悬一线,长则半月短则数日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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