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有田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了笑容,一条仅容单人而过的石缝出现在眼前,风从外面刮进来,从袖口里衣襟里猛灌进去。
“让俺先过去看看。”四秃子抢前一步,侧着身子蹭了过去,挥舞斧头将挡在洞口的杂草藤蔓砍开,举目一望,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留下根保看着驴,孟有田和阿秀也蹭出了洞口,眼前的景色让他俩也张大了嘴巴。周围是葱绿的树木,即将落山的太阳,照耀着对面的山坡,山坡上是一丛丛丰润的灌木,中间夹杂着一片片黄色的野花,这有他们熟悉的草虫噪叫,有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鸟儿飞掠。谷底有一条清亮的小溪,叮咚唱着欢快的歌。
“哇,这里是神仙住的地方吧?”连四秃子这种不知道观光赏景为何物的家伙也发出了惊叹。
“俺想这里肯定没人来过。”阿秀捋着被山风吹乱的耳旁头发,望着孟有田说道。
“俺看也是这样,除非另有路能到对面的山坡。”孟有田微笑着握住了阿秀的手。
“咱们这真叫走进深山老峪里来了。”四秃子站在前面张望着说道:“俺保险这里除了咱们,没有旁的人。这是什么地方,谁的肉痒痒得受不了,跑这老远来喂狼?”
孟有田拿出望远镜,借着夕阳的光四下观察着,这里确实没有人烟。但四秃子说得并不全对,狼哪有日本鬼子可怕,被烧杀得没处可去时,这里就是最好的世外桃源。书里不是有个课文叫苛政猛于虎吗,人们为了生活,在没有选择的时候,是哪里也会去的。
洞里传出了根保不耐烦的叫嚷,孟有田苦笑了一下,招呼着四秃子。三个人又钻回了洞里,举着火把顺着留下的路标向外面走去。
可以说,孟有田的目的基本达到了。虽然要在这荒野之地居住生活,还需要建设,但有了这样一个保险的地方,在迫于无奈的时候,不至于心里没底,张惶无依。
第四十五章 夜深沉(一)
等他们走出位于接近山顶的洞口时,天上的星星正眨着眼睛,山林沐浴在一片皎洁柔和的银光里。
“阿秀,若是你自己来,能再找到这里吗?”孟有田停下了脚步,笑着问阿秀。
“应该行吧?”阿秀伸手一指山顶,说道:“远远看着,这座山就象背着篓子的老头儿。”
“嗯,是有些象。”四秃子在旁插嘴道:“咱们一路上都留下了标记,相信不会走差。”
“那就好。”孟有田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咱们再在外面住一宿,明天晚上就能睡到家里的炕上了。”
“这一趟没白走,鬼子再厉害,能找到这里?”四秃子利擞地爬上旁边的树,挥动斧子向下砍着枝杈,说道:“就是在山里太费鞋,两天的工夫,鞋底都磨出窟窿来了。”
“回家俺给你做一双吧!”阿秀将树枝拢起,笑着说道:“等以后有人给你做了,俺就不管了。”
“啥时能有人给俺缝缝补补哩?”四秃子将斧子别在腰上,爬了下来,挠了挠头说道:“有田哥,你那章程是好,可咱村人太少了,有些不方便呢!”
“不方便你找媳妇?”孟有田点起了火堆,揶揄着说道:“俺只是不轻易让不知根底的人家来村里,可没说不让你从外面娶新娘吧,你眼皮子咋就那么浅?”
“俺哪有你那能耐,进山打个猎也能领回——嘿嘿。俺不说了。”四秃子看了阿秀一眼,讪笑着走到一旁。
孟有田摇头苦笑,阿秀蹲在地上偷偷看了他一眼,不知是羞涩,还是火光映照之故,脸红红的。
……
夜色沉静,远在几十里外的邢台县新固镇陷入了沉寂。天上挂着一弯月牙。树木的黑影动也不动,象怪物摆着阵势。地上仿佛笼起了一片轻烟,朦朦胧胧。如同坠入了梦境。
上百匹马隐藏在镇外的青纱帐里,骑手们紧靠着马,不时安抚一下马匹躁动的情绪。免得马叫出声来。为了达成最佳的偷袭效果,马蹄子上都缠上了棉布。在骑兵后面则是九龙堂新组建的步兵,也都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柳凤叼着根草茎,不时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镇子。大洋马突然从她身后探过头来,柳凤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着马头,“别着急,别着急!”她象是对自己说,又象是对马儿说,大洋马似乎听懂了。轻轻打了个响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人们越来越焦急的时候,一支火把在新固镇的炮台上燃烧起来,枪声响了起来。
柳凤和骑手们翻身上马,如一阵风般冲出树林。顺着大道,直向新固镇冲去。马蹄声笃笃,象敲响的急促的军鼓。他们把身子压低,紧贴在马背上,象一股洪峰直扑镇子。
枪声如爆豆,马蹄踏夜风。依靠提前潜进镇子的内应。以及骑兵的速度,九龙堂的人马从西北南三面冲进了新固镇,打了驻守此地的伪军一个措手不及。原来倚为泰山的炮台,此刻却居高临下向闻声而出的伪军们喷出了死神的火舌,手炮也一发一发的轰击着试图聚集起来反击的伪军。
伪军在睡梦中遭到突如其来的打击,有的衣衫不整,有的还没醒过味,加上九龙堂的人马枪准马快,来势凶猛,他们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只是凭着本能各自为战,混乱中各处都在叫喊着,射击着。
一个伪军军官带着十几个贴身护卫,冲出了住处,对着满街筒子乱跑乱叫的手下大声吼叫道:“不许后退,给我冲上去,拿下炮台。”
伪军们鼓起余勇,在军官的督战中,叫喊着杀了回去。但是此时已经太晚了,九龙堂的大队人马已经冲进了镇子,在炮台火力的协助下,将反扑的伪军们击退,并开始向镇子里推进。
前面的伪军慌忙往后退,后面停不下脚步,结果和前面的人猛烈的撞在一起,伪军中弹后的惨叫声和惊慌失措的怒骂声响成了一片。九龙堂有备而来,又是奇袭作战,占据了优势,压得伪军们步步后退。
“不许退,谁退我崩了谁。”伪军大队长发疯似的挥舞着手枪,但兵败如山倒,见势不妙的伪军们跑起路来,那绝对是专业加职业。
“大队长,大队长。”一个小军官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满身的泥土,惊惶地说道:“这么顶下去不行啊,咱们还是快撤吧!”
“胡说,扰乱军心,我崩了你。”伪军大队长一挥手枪,怒斥道。
“大队长,我的大哥啊!”小军官继续苦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把人都拼光了,哪还有当官儿的资本。暂且忍耐一下,有了日本人的支持,还怕没有报仇的机会吗?大哥,三思啊!”
这下可说到了伪军大队长的心里,是啊,敌人现在占了优势,自己的人马心思都散了,再带着人硬顶下去,也起不到大的作用。而且死伤一人,自己的实力就减弱一分,到最后,自己光杆一个,日本人还尿你?
“唉!”伪军大队长狠狠一拳砸在土墙上,咬着牙下令道:“告诉弟兄们,边打边退,在东面县城会合。”
命令一下,伪军大队长便翻身上马,带着些亲信逃出了村子。兵败如山倒,当官儿的一跑,伪军是人人争先四散逃命,恨不得多生出几条腿来,谁会犯傻来阻击敌人?
这一仗打了约两个小时,新固镇的伪军溃败逃窜,九龙堂大获全胜,缴获各种武器一百余件,马二、三十匹,以及各类物资。
柳凤在一处大宅院前勒住了马,九龙堂的人踢打着、咒骂着,将一群老弱妇孺赶了出来,推搡到墙边。
“凤姐,这混蛋就是吕应生的老子。”一个小头目用马鞭子抽打着吕应生的老爹,一个花白头发的胖子。
“饶命,饶命啊!”胖子被打得顺着脸流血,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打揖,吕氏一家老小也匍伏哀求。
第四十六章 夜深沉(二)
感谢lizd01,朱老大,我起的名都被人用了,梁百武等朋友投的月票,祝福朋友们事事顺意……人的心情受环境所影响,这是确定无疑的事实。冲杀进来时怒火满胸,但看着这些人的可怜相,柳凤又有些犹豫了。
“饶命?妈x的,你儿子带着日本人追俺们,俺们十多个兄弟的命要你们偿。”小头目一脚将吕应生的老爹踢得滚翻在地,鼻口冒血。
柳凤身子一震,眼睛里射出了凌厉的光。时间并不长,那一幅惨景她又怎会忘记,夕阳残照,荒郊野外,被开膛破肚、砍去头颅的九龙堂弟兄尸体横陈……
“杀!灭了姓吕的满门。”柳凤从牙缝里冷冷迸出一句话,勒转马头,离开了这里,在她的身后,传来了枪声和惨叫。
来去如风,快打快走,是九龙堂的作战特点,在吕家大宅的熊熊火光中,柳凤带着人马退出了镇子,向西退去。
一阵凉风从田野里吹来,马耳朵挓挲着,柳凤划着的火柴被吹灭了。她又重新划了一根,点着了小烟斗。在这沉寂的夜里,在冲杀后的激情消逝之后,手里的烟斗不由得让她泛起了别样的思绪。
孟小子在干嘛?自己一个女孩家在枪林弹雨中拼杀,夜里也不能安眠,他却可能正在家里搂着姓宋的丫头睡得香甜。吐出一口烟雾。寂寞和萧瑟在夜色中袭来,带着凉意,柳凤不由得将大氅裹了裹……迷蒙的月光笼罩着村庄、树丛、农田和茅封草长的田塍路,也照出了急速移动的人影。脚步沙沙地响,战士们紧张、低声地转述着命令:“跟上!”“不要跑,迈大步跟上!”接下来,便是长时间的沉寂。偶尔能听见远处村庄的犬吠和田里的蛙鸣。
王大山解开了领扣,大步走着。夜风清凉,吹进他的衣服。让他躁热的身体觉得很舒服。新固镇,三百多人的一个伪军大队,是他们今夜的目标。收拾战斗力低下的伪军。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相反,王大山为即将到手的缴获而感到高兴和欢喜。
与打鬼子不同,收拾伪军可以说是最好的补充机会,枪弹粮秣,对于已经连续作战的王大山营来说,正是急需的物资。为纪念七七事变一周年而展开的军事行动已经接近了尾声,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了。
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王大山不明所以,有些想发火。方国斌带着两个警卫队和一个陌生人从前面快步走了过来,脸色不太好。
“新固镇不必去打了。”方国斌将王大山拉到一旁。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位是新固镇地下党的同志,特地赶来报信儿,九龙堂抢先咱们一步,已经收拾了那里的伪军。”
王大山瞪大了眼睛,好象一盆凉水浇到头上似的。半晌才缓慢地眨了一下,“嘿,合着咱们白辛苦了?”
方国斌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道:“咱们还得迅速撤退呀,县城的鬼子要是来增援,弄不好会咬上咱们呢!”
“这。没打着狐狸,倒要惹一身臊。”王大山摘下军帽,用力挠着头发,然后恨恨地一跺脚,“撤,他娘x的,这事儿弄的,唉,没法儿说。”
“撤吧,以后还有机会。”方国斌心情也不大好,但还尽量平和地劝慰着王大山。
王大山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心情挺郁闷,边摇着头,边没精打采地转身而去……月亮发出懦怯的光辉,犹如一块透明的面纱,轻轻地张在大地上,散播着烟雾。透过窗棂和窗纸的月光,朦胧地洒在合衣斜倚着睡熟的秦怜芳脸上,象是在爱怜地轻抚着女孩的肌肤。
小炕桌上的日记本半开着,上面是她今晚未写完的日记,“这是我们应该献身的时候,爱情和生命都要放在背后,所有奔上战场的人,不是都把爱情和生命放在背后了吗?谈到死,谈到牺牲,这是一个不可能不想到的问题。我也想到了,我想那些参军的青年和他们的亲人们,他们都会想到的。然而,我们的鲜血和生命都会化作芬芳的花朵,开在通向我们建设的乐园的路上。当然,我现在还不想死,我还要做很多很多的工作。过两天就能看见孟大哥了,很期待,我想和他好好谈一谈……”
秦怜芳睡得香甜,似乎正沉浸在美好的梦里。她薄薄的小嘴唇微微张开,嘴角有一丝涎水流在下颚上。白红色的脸腮上,出现两个浅显的小酒窝。淡淡弯曲的眉毛下,眼睛象在微笑似的闭着。黑亮的短头发,散乱在枕头上。钢笔已经从她的手中脱落,她的袖角被浸湿了一小块。
月光在缓缓移动,秦怜芳似乎感到身上有一种象亲人抚摸的轻轻的舒快,嘴唇动了动,发出了娇声的呢喃……夜的寂静笼罩在山林的上空,偶尔听到野兽的嚎叫,以及不知名的夜鸟的啼鸣,然后又是昏昏沉沉的寂静。
值夜的孟有田向火堆里扔了一把柴,迸溅起几星火花,在这柔软的夜的寂静中,他的思绪却并不平静。处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无时不在的危机感让他比别人要付出更多的心神。
想得多,看得远,他面临的问题就多,就要时常与别人觉察不到的恐惧和徬徨进行斗争。这种滋味也只有他自己品尝,无法让人分担。“每个人最大的敌人就是他自己”。要想战胜一切,战胜自己是必要的前提,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战胜不了,又如何能去战胜一切?对这句名言的理解,相信孟有田是比大多数人要深刻许多。
根保翻了个身,发出含糊的呓语;四秃子吧哒着嘴,发出鼾声。孟有田轻轻吐出一口长气,冷不丁却发现阿秀似乎睁开了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自己……就在这样一个普通而平凡的、没有丝毫特殊意义的夜晚,有人在征途上奔波,有人在战场上拼杀,有人在酣睡入梦,也有人在辗转难眠……众生像汇聚在一起,凝成了历史,一段段个人的微不足道的历史又汇成了汹涌的长河,波涛滚滚,永往直前。
第四十七章 故人来
烈日当头,道路两旁即将成熟的谷物在炎热下弯着腰,低着头。天气很热,阳光很足,树叶在阳光下轻轻颤动,一层淡薄的水汽在空气中飘过。
地里的麦子已经开始变黄,在绿色的庄稼地里有了好些黄灿灿的小块。麦子身手高大,刀劈斧砍一样整齐,站在地这头一推,那头就动,好象湖面上起了风。
“这麦子好象没咱村长得好哩!”秦怜芳坐在车上,双脚甩打甩打,看着地里的庄稼,对赶车的锁柱子说道。
“这是头一年,有田已经弄得不赖了。”锁柱子笑着虚挥了下鞭子,说道:“咱村不也全靠着有田的点子,起先他说多用沤的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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