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躺在地上的刘大人。
大年初一的好日子里,兵部侍郎刘大人于宫门口坠马身亡。此事很快便传了开来,而传到武后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坐在武帝的寝宫里喝茶。
“你们查清楚了么,确定是坠马身亡?”
武后见宫人点头,眉间便是一蹙,想了想,道,“今天这日子,刘侍郎不为待会儿的‘大朝会’做准备,反而风尘仆仆地来宫门前坠马,你们没人觉得奇怪么?再者,刘侍郎又并非那文弱书生,而是上过战场的军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又如此巧合地死在宫门前呢?”
武后说完,众人无人敢应,最后还是左相庄琦上前躬身道,“娘娘英明,此事的确蹊跷。臣等忙于准备大朝会事宜,竟是疏忽至此,求娘娘恕罪。”
“你也是老臣了,本宫当然相信你。去罢,好好查一查。如今风雨飘摇,稍不留神便可能铸成大错。你切记凡事不可马虎,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武后摆摆手,眉头却依旧紧紧皱着。
“是,臣告退。”
“且慢!”眼见着庄琦就要退到门边,武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回眸道,“本宫心里不踏实,这样吧。左相大人,你去一趟将军府。传本宫旨意,让何家三郎刑关今日跟在你身边,不得离开半步。同时,宣何守正何将军进宫前来见本宫。”
庄琦闻言一愣,按理,此事应由内侍前去才合适。自己堂堂一国左相,如今又身负重任,再去做这个事情,是不是有点。。。。。。念头一闪而过,可当他抬头看到武后的神色,当即心中一凛。于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回道,“臣,遵旨!”
左相庄琦领着几位大臣退去,武后则陷入了沉思之中。直到耳边响起武帝得意的笑声,“锦儿,如今的轩辕国,早已不是你当初监国之时的轩辕国。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可不容易啊!”
“陛下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你以为臣妾拿不到玉玺,就无法帮儿子得到皇位么?”武后却也不怒,只是回眸扫了一眼斜躺在榻上的男人,不紧不慢道,“陛下不要忘了,你另外那些儿子可都是死的死,残的残。如果你突然驾崩,那。。。。。。”
“江山、美人、权势、财富,朕这一把年纪,也算是活够了,可是。。。。。。”武帝说到这里冷哼一声,寒声道,“可是你这千辛万苦才救下来的儿子,怕也是要给朕陪葬咯!”
“你,找死!”武后听到此处终于忍无可忍,恨恨道,“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简直畜生不如!”
话音未落,便听“啪”的一声,手中的精致的茶杯应声而落。武后本人则是双脚一错,“嗖”的一声窜了出去。未及武帝回神,她已闪电般掠到了近前!然后双手一握,死死掐住了武帝的脖子!
武帝虽然英雄迟暮,一对眼招子也彻底没了用处,但手上功夫多少还是有一点。于是,他双掌运气,牢牢扣住武后双手,疯狂地笑道,“想不到吧,朕虽然找不到金蚕蛊,但却和你一样找到了子母蛊!现在,母蛊在朕身上,朕只要一断气,我们贺儿身上的子蛊就会。。。。。。咳咳咳!”
武后越掐越紧,武帝到底后继不足,便渐渐地喘不过气来,开始了闷闷的咳嗽。一边咳嗽,他还一边转了转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珠。憋紫了脸地费力转过头,朝着另一个角落的方向嘿嘿直笑。
而那个角落,正摆着一张沉香木阔大床。床上锦被堆叠,其间则睡了一个美少年。美少年脸白如纸,正是那闻名天下的鲁南苏公子——苏幕遮。同时,他也是武帝和武后唯一活在世上的儿子——八皇子轩辕贺!
随着武帝视线看到床上,武后这才想起,苏幕遮中了蛊毒正躺在龙床上奄奄一息。她下意识松了手,任凭武帝在背后狼狈地喘气,自己则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龙床。
武帝对自己的寝宫再熟悉不过,他知道龙床其实并不很远。可是听着武后的脚步声,那女人仿佛走了一个秋冬才停下来。
她似乎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坐到了床边。
武帝辨别着耳畔的响动,心中越发笃定了:武后就算心再硬,手段再狠,也断然不肯伤了自己的儿子!贺儿,儿子啊!父皇也是被逼无奈,为了活命才让人给你下蛊。要怪,便怪你那狠心的娘罢。。。。。。
正得意间,忽而耳边乍起一声巨响!
“呛啷!”
竟是长剑拔出剑鞘的声音?!
怎么回事?!
武帝心中一跳,暗呼一声不好!却闻突然传来“噗”的一声,那是长剑刺入血肉的钝响,夹杂着男人的痛哼和周遭整齐一致的吸气声!
“苏,苏锦?”
武帝等了一等,试探着叫了一声。只是,还未等到有人回答,却听背后又是一阵巨响!
“砰!”大门被人粗鲁地撞开,有两个人不顾阻拦地冲了进来,“我是梵音寺住持,要见陛下,我看你们谁人敢拦?!”
话一说完,人已经掠了进来,呼吸急促,脚步却丝毫不乱。
武帝听后大喜,急忙道,“小白师傅,来得好,快来救朕!”
来人,的确是小白和金四娘。
两人一路打一路闹,才险险冲了进来。只是,冲击来的小白和金四娘却谁也没有心思去注意武帝。
因为,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张龙床上。
只见,那张华丽高贵的龙床上,躺着俊美无双的苏幕遮。
苏幕遮已经醒了。
他应是突然醒来,此时正努力睁大着双眼,懵了一般,张了几次嘴巴,却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因为,一把锋利的长剑穿胸而过,几乎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床上!而更让他痛不欲生的是,长剑的另一端,竟握在了武后的手中!
殷红的鲜血沁湿了锦被,苏幕遮挣扎着抬起右手,颤抖着伸向带着笑意的武后,然后只说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很轻很轻,轻得几乎以为是错觉,却也很重很重,砸在场中每一个人的心上。
他说,“娘亲。。。。。。”
☆、第166章 手足情深
苏幕遮是被痛醒的。
醒来后的苏幕遮还是搞不明白。
龙纹龙袍,太子令牌,自己明明梳洗换衣正为荣登太子之位做准备,为何突然眼前一黑,再次醒来就被绑在了一间漆黑的小屋里呢?那屋子里人不多,却是个个凶神恶煞,人手一副刑具。见他睁开了双眼,也不问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毒打。打得他出气多进气少,浑身上下血肉模糊也不见停下。
一次次晕厥,又一次次疼醒,直到最后那大汉将一碗汤药强行灌入他的喉咙,苏幕遮才总算得以完完全全地昏死过去。恍惚之间,好似有人将他拖来拖去,又好似有很多人惊声尖叫。
于是,他在黑暗中想到了死亡。
他并不惧怕死亡,甚至在知道自己真正身份的那一刻,便做好了不得好死的准备。然而,如若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阿四该怎么办,娘亲又该如何活下去?
我不能死!不能死!绝对不可以死!
或许是上天垂怜,又或许是神灵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呼唤,苏幕遮终于醒了!
然而,当他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却后悔了。
他为什么没死成呢?他应该死的。因为,他二十年来最大的牵绊,他拼死拼活救出来的娘亲,正。。。。。。
“娘亲。。。。。。”苏幕遮勉力将手抬起,用尽力气想去抱一抱他的娘亲,却发现她噙着一丝冷漠,离得好远,好远。。。。。。
鲛绡宝罗帐,沉香木阔床,苏幕遮嗅着淡而不散的龙诞香,终究还是湿了眼眶。并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冷。那长剑正中心口,穿胸而过的同时,还流了半床的鲜血。而顺着鲜血的流失,苏幕遮觉得胸口也变得空荡荡的,似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也随之而去。凉凉的,冷冷的,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说来话长,可这所有的一切,却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武帝双眼已废,房中气氛诡异又无人答话,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最后干脆一咬牙,强自镇定道,“苏锦,你又耍什么鬼把戏?别以为朕看不见,就会被你震住!奉劝你一句,若想救你儿子一命,便乖乖将禁军兵力交回来,否则。。。。。。”
“否则如何?”武后竟然噗嗤一笑,悠悠然侧过了头来,道,“果然不愧是一代天骄,铁血帝王的血果然是冷的,连亲生儿子也不放过!”
武帝听对方口气古怪,心中忍不住便是一顿,正要说话,却听对方轻轻冷笑着说道,“但是,如果苏幕遮他死了呢?”
“什么意思?”武帝脸色大变,惊声喝道。
武后哈哈一笑,缓缓将脸转了回来,然后朝殷殷期盼的苏幕遮柔声道,“孩子,你很乖,做得很好。不枉本宫多年谋算,并将大部分势力都赐予你掌管。如今任务完成,也算大功一件,你便好好去罢!”
话落,只见她瞳孔一缩,竟是一把将长剑拔了出来!
“不!”小白吓得肝胆俱裂,全速掠去却是为时过晚!
他被喷了一脸血水,眼睁睁看着长剑从苏幕遮的胸口全数抽出,又被武后随意地扔在地上,最后发出一声悲戚得哭吟。
“苏幕遮!”定力了得的小白第一次失魂落魄地大喊,一边撕下衣角替苏幕遮堵住伤口,一边取出银针封住他几处大穴。最后又是一阵翻找,颤抖着翻出一瓶药丸,连看也不看就全数灌进了苏幕遮的口中。
“吞下去,吞下去,快吞下去!”小白脸色惨白地捂住苏幕遮的嘴,强行将他的头托起。直到那些药丸混着鲜血和泪水全部滑进苏幕遮的喉咙,他才恨恨地抬头瞪着武后,嘶吼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你是他的娘亲啊!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生儿子?!”
武后的脸掩在暗处看不出神色,武帝听到此处却再也忍不住地惶恐道,“不可能,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无人应答,只有苏幕遮睁圆了眼睛,气息奄奄道,“娘。。。。。。娘。。。。。。娘。。。。。。”
“够了,够了!”小白再也受不住地抱紧苏幕遮,然后冲着武后大骂道,“你这狠毒的女人!你倒是说话啊,说啊!”
“放肆!”
“无礼!”
房中形势一变再变,那些护卫怔愣半晌,直到这时主子被人骂了才接二连三地回过神来。于是,长剑一抖,便要来个生擒活捉,再治小白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慢着!”千钧一发之际,武后摆了摆手,沉声道,“这儿不需要你们,都退下吧。”
“皇后娘娘?!”
“退下!”武后一拂袖,怒道,“想造反么?!”
“是!”
一众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后垂首称是,乖乖退了出去。于是,房中便只剩下了五个人:武帝、武后、小白、金四娘,以及呼吸不稳的苏幕遮。
此时的苏幕遮已然有些气竭,只拿一双眼睛看着武后,口中赫赫有声,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武后见此略有怜意,正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武帝后得意地笑了起来。
武帝被笑得毛骨悚然,却警惕道,“朕虽然瞎了,却还不傻。苏锦,想要使诈糊弄朕,还没那么容易!”
“本宫当然无需骗你,苏幕遮死了就死了,只要本宫的儿子不死就好。”
言罢,房中霎时一静,静得几个人连呼吸都差点忘了。
武后见状却很满意,笑盈盈道,“本宫何时亲口承认过苏幕遮就是轩辕贺,何时说过他就是自己的儿子?人说吃一亏长一智,你以为本宫还会一错再错,将自己的儿子置身于水火之中么?”
“不可能,朕曾让阿五去查过,苏幕遮小时候一直待在京城,直到五岁才被人送到鲁南。而送到鲁南的时间,正是你出殡之后一个月!如果他不是贺儿,那谁是贺儿?!”
武帝不可置信地反驳,心中却已然信了大半。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是他曾经的枕边人。他太了解这个女人,这个曾经并肩天下的女人,明明知道自己会对她不利,怎么可能不提前准备一条后路呢?于是,他沉默良久,几乎脱力地问道,“如果苏幕遮不是贺儿,那真正的贺儿到底在哪里?还是说,贺儿的确已经死了?”
“呸!”一向优雅从容的武后闻言竟是唾了一口,咬牙切齿道,“你当然希望他死了才好,你恨不能全天下姓苏的都死个精光!可惜啊可惜,本宫的贺儿活得好好的,而且就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活在朕眼皮子底下?”武帝这下吃惊不小,下意识道,“他是谁?”
“好,本宫就告诉你,以免他日你入了地狱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武后嘴角浮起笑意,宠溺非常地指了一指小白,柔声道,“孩子,快到母后这里来。”
话落,房中又是一静。
武帝稍一联想,再回想此时房中的男子,心头便有了个猜测,“他,他竟然是。。。。。。”
武后见小白懵在当场,只死死抱住半死不活的苏幕遮不说话,便有些担忧道,“小白,知道你师父空潭为何不给你取名字吗?因为你叫轩辕贺,是本宫的孩子,是轩辕国的八皇子,是未来的皇帝。你起来,到母后这边来。”
“你胡说什么,我只是个被师父捡回来的孤儿,怎么会是什么皇子?”小白摇摇头,垂头看了眼苏幕遮,不可思议道,“皇后娘娘,我看在兄弟的份上,敬你一分,甚至准备利用解蛊毒接近武帝,想替你和苏幕遮多争取一分希望,却不料。。。。。。却不料你竟离间我兄弟二人的感情。。。。。。”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傻子,小白当然也不是。即使心中万般不愿,即使嘴上千般反驳,他却不得不承认,武后没有任何理由说谎——他,才是真正的轩辕贺。
但,如果他才是真正的轩辕贺,那苏幕遮是谁呢?
小白这样想,却也不自觉地这样问了出来。
武后见小白总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简直心花怒放。她得意洋洋地扫了眼脸色灰败的武帝,这才叹息一声,看着苏幕遮说道,“苏幕遮是谁?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你的替身而已。”
平淡无波,毫无感情,苏幕遮甚至寻不到一丝怜悯爱惜。这就是他的梦,他的曾经的全部吗?
苏幕遮笑了。
皇帝寝宫,天子龙床,这原本是他百般谋划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