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香扑进梅娘怀里:“恩娘,您莫哭,俺不要爹。”
四年私塾,翰香更加知书达礼了,这年冬天,下了很大一场雪,银装素裹,万物被大雪覆盖了,门前的竹子都让冰雪压得弯成了一张弓伏在地上,山上松树樟树的树枝也被大雪压得
‘啪啪’作响地断裂。伢儿们都不用上学,窝在自家屋子里烤火。
张秀才坐不住,学堂屋都被大雪压得好像倾斜了,吃了早饭,穿上木屐,背根木头踩得雪地‘吱吱呀呀’作响,他要打个撑,这雪恐怕还得有几天下。
去学堂的路口有条小渠道,不宽却有5尺多深,张秀才没有踩到渠道的石板桥,摔了下去,留下一根木头立在雪地里,直到中午他老伴焦急的叫喊了几次‘秀才’后,狗子才从屋子里探出头来,灰朦朦的雪地里,啥时有了一根木头呢?顾不得冷,撒腿就往雪地里跑。
张秀才扒在渠道坎边,破旧的棉袄上飘了一层洁白的雪花,二只手努力向上伸着,穿木屐的双脚已经陷入冰雪的水里了,只怕是摔得失去知觉后来冻僵了,没有爬出来。
《爷爷当年做道士的那段灵异经历:香火》 第3节作者: 湘粤男
狗子一见‘呜咽’一声跳下去,双手抓住秀才身子用肩膀往岸上顶,冻得一把鼻涕,口水和眼泪混在一起,快要成冰块了,顶了好几次终于把张秀才顶到雪地上了,爬起来累得气喘吁吁,一瞧张秀才满脸惨白,嘴唇乌紫,看不到鼻孔呼吸的热气,声音发抖地叫:秀才秀才。没有声息,再也止不住了,大哭起来:“来人啊、呜呜、救命啊………………”
风急火燎的村民把张秀才送到自家火坑边时,老伴当即瘫软在地上了,梅娘心里发紧,让翰香呆在家里,翰香死活不肯,先生摔了,俺一定要看看,二母子搀扶着到了秀才家。
村里的郎中前脚赶到,把着秀才的脉,神色凝重,翰香看着躺着的先生,‘哇’地就哭出声来了,听得众人心里酸酸的。
酉时时分,张秀才睁开了双眼,缓缓移过众人身子,停在还在抽泣的翰香脸上,嘴角蠕动却又说不话出来。老伴方才让梅娘一碗热姜茶灌下去,已经坐在这里了,秀才艰难伸出三个指头,对老伴虚弱地吐了一个字:‘书’。老伴赶紧起身,在另一间屋子里拿了本油纸包裹的书出来,送到秀才眼前,秀才露了一点笑容把手指对着翰香一点,‘给’字刚吐出嘴来,手臂垂落,眼光熄灭,脖子一歪。
郎中握住的手松开了,沉重摇头:驾鹤西去了。
秀才老伴把书往翰香手中一塞,呼天抢地哭开了,梅娘赶紧扳过翰香的肩膀往地下按,翰香跪下了,抱着书卷,朝着眼前睡着的秀才大声哭叫:“先生,先生………………”
正是天黑时际,外面仍是白茫茫一片刺眼,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三天后,出殡,太阳出来了,消融的积雪,泥泞的山路,铜板样的纸钱飘飘洒洒,锁呐声怨,锣鼓声悲,黑漆漆的棺材上面坐着压丧的翰香。张秀才老伴不能生育,一路悲恸地流泪,一路心碎地哭喊:让你休我娶个啦、你又不同意嘞、可怜没儿没女送终嘞………………
后面是一村的老老少少前来送葬,沙爷柱着拐杖,佝偻身子跟在队伍后面,不停地自言自语‘又少了人口,又少了人口’。直到堆起一座黄土,翰香哭得没了眼泪才拖着满裤脚的泥巴和梅娘回家,问:“娘,先生在那边还会教书不?”
梅娘悲伤地说:“傻孩子,人死如灯灭,好比汤泼雪。”
翰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木箱子里拿出张秀才的遗书卷,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砚墨书香味沁人心脾,康熙字典四字跃入眼帘,黄纸线装,上中下三本。
学堂没有先生,就没有了朗朗的读书声。这三本书慰藉着翰香年幼求知的心灵,经常翻看,一年下来,竟然能倒背如流了,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对联填词不在话下。
外出几年的淑喜回到村里一见:“咦,日你娘,几年不见,你这伢子长得不认得了。”
翰香已是翩翩少年郎了,那淑喜前呼后拥一众人,衣着光鲜,不知在外做什么买卖。
说着叫随从拿了把散钱给翰香,叮嘱说:“你也是个男子汉了,要孝敬你娘,去学门手艺。”
翰香想想也是,第二天一早就跑到王木匠家里,进门就喊:“王大爷,我要跟你做徒弟………………”
王木匠正背对大门在台阶上念念有词,地上二个木屐不停地跳起来碰撞,翰香以为眼花了,走进前去,王木匠转过身子,厉声说道:“你这伢子,一点事也不懂,要做对不起祖宗的事么?”
王木匠说话间,那二个木屐就停下来了,看得翰香愣在原地,涨得一脸通红,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木讷着。怪不得都说王大爷会法术,原来是真的。
翰香眼眶里噙满了泪水,转身离开,王木匠叫住了:“你这伢子,不教你,是为你好,今天你看到了,不妨说给你听我学手艺的事。”
翰香只得‘嗯嗯’地点头听王木匠讲。
我那时只有十八九岁,跟着师父学木工活,收工了要帮师父做家务事,很累,这是考验人,学了二年,出了师,就经常做上门功夫,二十二岁那年秋天到了百禄桥那地方给人打嫁妆,事情特别多,住在那里晚上很无聊,那村里有个并头发花白独居老头说我手艺蛮好,我年轻气盛也很自信,就夸自己跟师父学的如何如何。老头问我:“你师父这么厉害,会鲁班术不?”
我回答不来,师父除了告诉我这门手艺的祖师爷是鲁班之外,并没有传授什么法术给我,可能也是看我愚钝吧。我当即就说:“这打个床造个柜难道还要法术不成?”
老头笑笑:“万物皆有灵气,你呀,还要造化。”
我也不蠢,这些年跟着师父长了见识,感觉这独居老头肯定是个什么高人,等那木工活一做完,备了些礼品直奔老头家里,老头家很整洁,门后以前是个牛棚,旁边是条小河道,平时也没几个人来人往,我一来,老头显得有些高兴,忙招呼我坐,我就象你一样,直接说要拜师,老头沉思半晌,问我:“你后悔不?”
我想我学艺还后悔什么呢?说:“不后悔。”
老头严肃地问我:“你后面有没有人?”
我回头一看,哪有什么人跟着,脱口而出:“没有人呀。”
这才老头才开始慢慢讲起祖师爷的法术:喜开财门、开门尺码、修造禁忌、伐木开山治煞、泥木石匠三行四言八句、女子脱衣法、修造上梁避邪法等等。
管它是不是真的,我都想学,才学三天,无非是些口诀、咒语和符,说起来其实很简单,我学了一些没有心思再学了,好多是盅人的,学会了也没多大意思,倒是很想知道怎样让女子脱衣,那时天天走南闯北做工夫,经常看到不少漂亮美丽的女子,肯定会心动呀,就想学这个,唉………………
王木匠一声长叹,翰香就问:“王大爷,那后来呢?”
后来呀,就是那老头把我关在牛棚里学脱衣法,边续七天,吃住都在牛棚,不能吐口水,双脚夹住一把竹扫把,眼前一碗水,一边念口诀一边用指甲点水往外弹射………………
翰香听得神奇,打断王木匠:“那是什么水呀?什么口诀呀?”
你这伢仔,就是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是合欢水,当年太上老君为戏弄王母娘娘而制作,那水让王母娘娘挡到了泰山上,泰山竟会移动,有曰:合欢水,合欢水,一合东方甲乙木;二合南方丙丁火;三合西方壬癸水;四合北方庚辛金;五合中央中央戊已土;合得男子笑嘻嘻,合得女子脱下衣………………
这些东西学会了就想用,我在月末看到一户人家姑娘很漂亮,黄昏时际,把口水用指甲往那姑娘身上弹了过去,月亮升得老高,我窝在树林的茅草里,想着那姑娘的模样,等那姑娘出来,以为不过是骗人的把戏,还不出现的话我就回去死了这份心,不曾想那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踏着月色来了…………………
第二天下午,就听到那村里人说有人死了,我想看看热闹,跑过去,一村的人在议论,说是一大姑娘不知中了什么邪,吊死在树林里,我一听心里慌慌的走进哭喊的那户人家,草席上躺着的人就是昨晚中了我合欢水的姑娘,下月就要出嫁了,我头脑发蒙全身发抖,是我害死了这么好的一姑娘啊。
王木匠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喉结哽咽:“伢子,学这些东西是害人害已啊”
翰香有点明白,就说:“我不过是想学点手艺将来养我娘,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生死轮回?”
王木匠抬起头:“你经常叫的那个九姑,她爹就是学了这个害死了8个哥姐。”
翰香奇怪:“九姑姊妹不是好好的吗?”
“这个不是她亲爹,是当年她生下来时她娘把她寄养在这里的,前面8个都没多大就死了,学这些乱七八糟的法术就会来世变畜牲,今生无子女。”
听得翰香一激灵。
“你这伢子我是看着长大的,你要是想糊口,我教你‘敬司命’,别的就不要想了。”
翰香头如捣蒜:“司命是什么?”
《爷爷当年做道士的那段灵异经历:香火》 第4节作者: 湘粤男
“司命君又称灶神,掌管人间生命有关的事物,屈原《楚辞》称司命帝君主灾咎、主寿,每年腊月二十四下到人间巡视,把一年来人间疾苦向玉帝汇报,好让玉帝准奏开恩降些粮食给人间,祈望来年风调雨顺,人丁兴旺,只是如今人们不再记得如何在平时虔诚敬安司命真君了………………”
听得翰香入迷,忙不迭地说:“好,就学这个。”
“好,你晌午再过来,我教你词句,你这伢子,聪明有孝心。”王木匠笑着说罢,穿起二个木屐进了屋里。
那木屐刚才让王木匠弹了合欢水。
学吟了一个下午,翰香已经熟练了:到了人家灶屋敬司命时,先烧三炷清香,然后跪下,口里念念有词,祈求司命帝君上天多说家里的好话,多降福到家门,平时在家里大声争吵请司命帝君海量,念词‘东厨九天司命君
日在阳间夜在阴 每日厨中有冒犯 从今已后保安宁………………化文疏向来三献 礼尽一诚 文疏钱财 仗火灼焚一轮红日光灿烂 千真瑞气降尘寰 愿以此公德
福寿广无边灶堂土地 神之最灵 通天达地 出幽入冥 为吾传奏 不得留停 有功之日
名书上请向来安奉灶君以登宝座伏以一滴天以清二滴地以灵三滴人长寿四滴鬼灭形 惟愿五灵童子君 捧水下厨庭 解除诸厌秽 邪魔永不生 志心称念司命延寿大天尊
………………语毕,再烧纸马一只,好让灶君快马上天禀报玉帝。
军阀混战不休,老百姓只好祈望苍天。
翰香学会‘敬司命’便开始去村外上门说唱,由于能说会道且有诚心,大家非常愿意施舍些财物,遇上逢年过节,家里的食物还能送给左邻右舍,二母子倒也过得安然自在。
5年后的一个秋天,梅娘忙着上山砍柴,寻思也得准备为儿子讨个老婆了,砣子种的那棵酸枣树有水桶粗了,趁着王木匠还手脚灵活打张大床,挂满了成熟的酸枣,这东西煮熟了去皮去核撒些芝麻再晒干,好吃得很。梅娘要爬上去摘下来,然后再把树砍了,免得砸坏了酸枣肉。
上去摘了很多就用围襟裹住,有点沉,准备下来,酸枣枝‘咔嚓’一声,梅娘象狂风中折坠的风筝‘啪’地落在了地面,围襟里黄灿灿的酸枣调皮地四处散开,零落洒了一地,白白的酸枣肉里掺和着梅娘殷红的血,秋风在空谷的山中吹得‘呜呜’作响。
翰香追着落日的霞光欢天喜地提着食物回到了家门前,老远就喊:
“恩娘、恩娘,俺回来了。”
只有几个年老的爷爷婆婆坐在门口,见了翰香泪眼婆娑,叹息连连。
梅娘躺在屋里破旧的草席上,再也听不见牵肠挂肚儿子的声音了,再也不能站在村口喜悦地遥望儿子归来的身影了………………
翰香颤抖地坐在灶前,划燃柴火烧水,灶里窜出来的火焰烘不干满脸的泪水,提起木桶,拿起洗脸布,给一身血污的恩娘擦洗身子,恩娘一生是干净的,今天走了,要干净地走。
天黑得快,翰香哽咽地对几个爷爷婆婆说你们年纪也大了回去吧。村里的壮年都外出谋生了,年轻的全部跟着淑喜不知在外干什么,一年四季难得回来一次。
一个孤儿对着一个遗体,那盏灯火和十六年前那个秋天一样,翰香就守在恩娘的身旁,一幕幕往事象泪水一样不可抑制地出来了。
天已大亮,太阳露出了笑脸,翰香的心如尖锥刺痛,恩娘突然的离去,连棺材也没有,草席卷起,背着恩娘吃力地上山,晨早的露水湿了恩娘一针一线做的布鞋,到了酸枣树旁,晶莹的露水覆盖着昨天的血迹,恩娘从草席地滑了出来,再次躺在了这里。
翰香轻轻地说:“恩娘,就按您的意思把你葬在这里了,和爹在一起。”说罢,跑回家拿了锄头钉钯就在原地挖了起来,直到太阳当顶才挖好了一个大坑,这个孝子用一种最原始又最泣血感恩的心埋葬自己的恩娘,高大的酸枣树默默地守护脚下这堆黄土,翰香跪拜在坟前,想起了童年时张秀才的坟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恩娘、先生,你们都安息吧。”
只有瑟瑟的秋风拂过面额。
一个家就只有一个人了。
一个没有亲人的家,用什么情感来厮守?
走出村子,目标就是漫无目的地去远行,秋姑哭喊着赶回来,却只见一堆新土和一个空荡荡的茅草屋。
第三章情缘道缘
保长护院
‘砰砰’二响枪声传来,县城东街的人嘈杂起来,“快跑快跑,前面打死人了。”彭轩上气不接下气地飞奔而来,翰香还愣在原地,被彭轩一把抓住手跟着跑起来了。
到了一条偏街的巷子,彭轩弓着腰双手扶住膝盖,气喘吁吁地说:“狗日的,还好、跑得快。”
“什么事?”翰香一脸茫然。
彭轩大喘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还不是争地盘,这县城的烟馆、茶馆、鸨院全是有人看管的,这几天,不知哪里冒出一帮不要命的家伙,天天找麻烦,搞得一点也不太平。”
“我们不是在这里混了快3年吗?怕个屁呀!”伟岸挺拨的翰香淡定自若地说,这几年早已见了不少风浪。
“不行,我要回家,你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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