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刘泉三叔家投宿的路上,刘泉把他的这个想法告诉了苏琳。苏琳没有说话。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苏琳看刘泉的目光越来越柔和,越来越有一种深深的爱慕。刘泉感觉到了。
在村里,刘泉的三叔算是个财主,住的是个二层小楼。刘泉和苏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三叔家走。刘泉的堂弟打着手电在前面领路,刘泉和苏琳跟在后面。
“这里怎么这么多星星呀。”有一刻,苏琳抬头望望天,对刘泉说。她好像对她的发现有些欣喜。
“因为城里的夜晚灯光太亮,所以看不见星星。”刘泉轻轻揽住了苏琳的腰。
“我们要是能永远在一起该多好啊。”苏琳轻轻伏在耳边对刘泉说。她的声音里满是无奈,满是忧郁,扎得刘泉有些心疼。
乡下还是有些保守。由于刘泉和苏琳仅仅是朋友关系,刘泉的三叔给他们安排的房间是个小小的里外间。刘泉睡在外面,苏琳睡在里面。
作完这些安排,三叔三婶退了出去。刘泉和苏琳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想笑。关上门后,因为身处异地的新鲜感让他们微微有些激动。他们开始拥抱,接吻,然后开始悉悉簌簌地脱衣服。苏琳赤裸着身子,像猫一样地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轻轻把门闩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响动。屋里静得能听到她桌上那只钟表的嘀哒声。时间在流动逝去。刘泉知道,他们只有通过彼此的深深抚慰,才能驱走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来吧,代表不安,代表欲望。轻点,代表恐惧。那仿佛是个神秘的四维空间的入口,进入其中,就可以从这个纷乱的世界中消失,从而进入没有时间的另一个永桓空间。刘泉感到了温暖和湿润。他在朝里面悄悄溜去。他宛如骑着一匹马朝另一个世界跑去。整个过程中,刘泉被幻听的种种轻微响动惊得停下来过几次。他狐狸一样竖起耳朵,两个人惊恐地对望着。
“怎么了?”苏琳惊恐地望着刘泉黑暗中的脸。
“没事。你怎么了,这么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刘泉说。
“不是我一脸惊恐,是你一脸惊恐。”苏琳说。
“你爱我吗?”刘泉轻声说。
“你呢?”苏琳反问。
回答苏琳的是刘泉十分小心的压抑的呻吟声。
“你爱我吗?”苏琳追问。
乡村的夜晚是如此的寂静。
6
在睡去之前,刘泉和苏琳互相抱着,聊了会儿天儿。苏琳问刘泉说:“你奶奶是整整一年前去世的,对不对?”
刘泉想了想,没错,几乎整整是一年前的这几天。
于是苏琳固执地把这算做是刘泉的爷爷和奶奶的爱情的有力证据。
“嗯。”刘泉回忆着说,“去年奶奶去世时,爷爷哭得很伤心,是那种呜呜地出声的哭。”
“他们之间的爱情,就是他们生命留在这世上的痕迹。”苏琳说。
“如果说我爷爷和我奶奶生命的意义就是他们之间的爱情,这恐怕就算是自说自话了吧。”刘泉微笑着说。
“我们曾经活在这世上的证明,也就是我们的爱情。”苏琳说。
刘泉微笑了:“我们在这里终老好不好?不再回都市去生活了。”
苏琳伏在了刘泉的胸前。
刘泉旋即叹息:“我们逃得开吗?”
“我们逃得开吗?”苏琳重复了一句。她的泪水突然无法自抑,滴落在了刘泉脸上。
7
那个女人名叫桃花。她来自异乡,她在镇上的成衣铺打杂。她的手很巧,很多漂亮的衣服都是出自她手,而不是那个名义上的店主张裁缝。奶奶也常去那家裁缝店定衣服。她一定也是认识桃花的。据说桃花长得并不好看,她的半边脸似乎被火烫过,所以,她永远用一头长发遮挡着她丑陋的半边脸。女人们疾恨她,可是男人们却喜欢她。镇上的人都传说,她是狐狸精,有内媚,能迷惑男人的心。
这是刘泉写剧本时的最初创意。刘泉就是回想着那些虚构的情节睡去的。他没有睡在外间,他和苏琳一起睡在了里间屋。半夜,刘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苏琳竟然不在身边了。刘泉有些奇怪,如果苏琳要去厕所,照常理推论,她应该摇醒刘泉,一个没有乡村生活经验的人是不会知道厕所在哪里的。
刘泉下了地,走到了外间屋。刘泉几乎怀疑自己这是在做梦。借着外面的月光,刘泉看到了一个女人站在窗下,面对着窗外在怔怔地出神。她穿着一件妖异的小花袄,脚下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洁白的袜子。她背对着刘泉,一头瀑布般的长发直拖到腰际。在月光下,那个背影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和阴森。
“你是谁?”刘泉颤声问道。
那个女人似乎笑了两声。那笑声是如此怪异,简直不像是人的声音。
“你是谁?”
那个女人慢慢地转过了身。小花袄,红鞋子,白袜子。她身体僵直地转过了脸。一头长发遮挡住了她的半边脸。那被火烫伤的半边脸。露在外面的是半张苍白的脸,煞白的脸。白得就像是纸。那张白纸上,擦着圆圆的一圈红胭脂。
她的眼神空洞,逼视着刘泉,又似乎对刘泉视而不见。她的脸上有某种笑容,某种诡异的无法读解含义的笑容。
“你是谁?”
女人不说话。她慢慢地向刘泉走来。
刘泉发现自己问得实在是多余了,那个女人赫然就是苏琳。只是,她怎么会突然穿起了这么身衣服。她哪里找来的红鞋子白袜子小花袄?
“苏琳?”刘泉疑惑地叫了她一声。
“我姓白,我叫桃花。你可以叫我白桃花。镇上所有的人都叫我白桃花。”那个女人露着白花花的牙齿,笑着说。
刘泉的三魂七魄飞得只剩下了一魄半魂。苏琳并不知道那个女人叫白桃花,许多事苏琳都不知道,刘泉还没来得及对她讲起。有更多的事,连刘泉自己都不知道。
附在苏琳身上的白桃花慢慢向刘泉逼近了。
第十五章 深夜三点零三分(1)
1
夜深了。张思安仍独自一人坐在刑警大队的办公室里。他显得异常疲倦。为了案情的进展,他常常三天三夜只小小地打个盹。和他一样,所有参与办案的工作人员也都是不眠不休,不分昼夜地工作着。做案现场没有留下指纹,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于是,他们只好回头再去细细寻找现场的蛛丝蚂迹。这种工作是费时费力需要极大的耐心的。
张思安最基本的判断是,这是熟人做案。也只有熟人作案,凶手才能如此从容不迫地残害受害人的身体,才能从容不迫地毁掉本应留下的做案证据。对于这种案件,除了耐心地运用排查方式,别无他法。只是,排查工作同样是费时费力的。
张思安宽大的办公桌前,摆放着各种死者的照片。李森林的,李力的,田小军的,田丽的。张思安非常困惑,这显然是连环杀人案。除却田丽,所有的死者都在不久前,曾经在同一剧组工作过。他们都是明显的他杀,恐怖残酷的他杀。
一张张死者的脸铺展在他的眼前,那几乎是标准的人间地狱的景像。
赤身裸体被五花大绑残杀在卫生间里的李森林。他低着头,宛如在欣赏自己的裸体。
被细细分尸然后摆放进冰箱里的李力。他的脑袋被冻着非常坚硬,他的表情就像是一只烤乳猪,那简直已不再是一张人的脸了。
被勒死之后挂在了窗前僵直站立的田丽。她翻着雪白的眼球,吐着长长的舌头。
被割断了头颅和身体的田小军。他的没有脑袋的身体被摆放在地板上,他的头被摆放在了床头。那张脸的表情如此诡异,仿佛在被割下头颅的那一刻,他还有沉浸在一种甜美的享受里似的。
任何人看到这些,都会不寒而栗。可是,因为工作,张思安却必须要去面对它们。他必须要找出是谁制造了这些黑暗的现实。
如此短的时间,死了这么多的人?那个叫《命犯桃花》的剧组是怎么了?招了什么邪了?会不会惹到了黑社会呢?某一刻,这个念头在张思安的脑海中冒出来。这些死者,似乎都没有什么被害的理由。换句话说,凶手做案的动机几乎是没有动机。
为了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无头案,市长冲局长拍了案子,局长冲他们拍了桌子。他却不知道冲谁去拍桌子。难道去冲那个常常给他发短信的女孩罗娟拍桌子吗?那个女孩显然对他的工作十分好奇,有意无意地接近他。换做平时,张思安肯定也会喜欢和罗娟来往,他喜欢她在电影中的表演。可是,现在却不行,罗娟不会理解这些案子给张思安的压力,这些无头案几乎弄得张思安焦头烂额了。
2
夜深了。在一处温暖干净的小公寓里,一个胖胖的男人拥抱着罗娟。罗娟神色憔悴,黯然。
“我想离婚。马上就离。”罗娟望着窗外的夜色对那个胖男人说。
“为什么?我不希望你离婚。”男人说。
“你会离婚吗?”
“不会。我不会离婚。”
“可是我想嫁给你。”
“你和陈勇挺合适的。”
“你想象不到,我和他已经根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我不会离婚的。”男人放开了对罗娟的拥抱。
“我很失望,”男人说,“我们不应该这么伤筋动骨。”
“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是吗?”
“我喜欢你。我会把你捧红。你也有这个潜质。”
罗娟冷笑了一声:“那不是喜欢我。你只是认定我有做摇钱树的潜质。”
男人不说话了,片刻,他冷冷地开口:“罗娟,你要总是这样,我真的会不喜欢你的。你越来越叫我失望了。你应该多关心你的事业,而不是过多的为感情的事分心。”
“我想回家去看看。”罗娟叹了口气,“我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
“你回去跟陈勇要好好谈谈。你们都这么年轻,你们应该多想想自己的事业。你也应该鼓励陈勇振作起来。不要被自己的个性缺陷所控制毁掉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胖男人重新抱起了罗娟,把她抱到了自己的怀里。罗娟顺从了她。
“亲我。”胖男人命令道。
罗娟开始亲吻他肥胖的白花花的身体。
3
夜深了,张思安仍在办公桌前。某一刻,他想起了罗娟。完全跟案情无关的罗娟,是做为女性的罗娟,作为朋友的罗娟。刚刚接手李森林的案子时,张思安曾和罗娟在咖啡店约会过几次。最初,罗娟给张思安留下的印象是,那真是一个古怪灵精的女孩子。
“我跟你回家好吗?”罗娟微笑地看着张思安。
“你不是有男朋友吗?”张思安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电话总是在响,但是,你不接,并且关了机。你知道如果不这样,会一直响下去。”
“那是一个神经病似的影迷,他总在纠缠我。”罗娟笑着说,“如果他伤害我,你会帮我打他吗?”
“不会。”张思安摇摇头。
“如果我是你女朋友的话,你会打他吗?”
张思安笑了。这古灵精怪的女孩弄得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有些感叹,他虽然喜欢她,可她却真的跟他根本不是同一类人。可能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互相有些奇怪。
“据我分析,那个人就算是在纠缠你,也不会是陌生的影迷。”张思安微笑着说。
4
罗娟走出那小公寓时,胖男人也跟着走了出来。他们分头走向了自己的车,他们要各自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不同的是,那个男人的家里有老婆和孩子,有温暖。而罗娟的家里却没有任何温暖,只有一团乱麻般的不愉快记忆。
车开进地下车库的时候,罗娟有些犹豫。事实上,她有些害怕回家,害怕去面对陈勇。虽然,在外面漂着的这些日子,有时候她会想家,想回去看看,看看陈勇怎么样了?
罗娟看了一眼陈勇的车。陈勇的车停放在他的车位上。看样子,车很长时间没有动过了。罗娟给陈勇打了个电话,她想告诉陈勇,她要回家了。她想让陈勇做下准备,她很担心陈勇已经有了新的女人,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不想撞上。
可是,陈勇的手机是关掉的。家里,也没有人接听电话。
罗娟有些奇怪。夜深了,地下停车场空空荡荡的,那种空无一人的静寂让人心底有种阴森的感觉。
罗娟快步向单元门走去。打开单元门的时候,罗娟突然感到背后有目光在盯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回头。
没有人。
身后是空荡的停车场。一排排停放整齐的车辆。
可是,那种被目光从背后盯着的感觉却十分强烈。罗娟转回身,走进了单元楼道。她沿着狭长的七扭八拐的楼道往电梯间走。第一次来他们家的人,常常会在这里迷路,那一扇门打开是通往楼梯的,那一扇门打开,还是通往楼梯的。
罗娟转过个弯接着往前走。旁边那扇门推开是通往一楼住户房间的。第一次来这里的人,不迷路才怪呢。
前面那扇门推开才是电梯间。只有那里才有电梯。
罗娟内心深处慢慢开始有了一种恐惧感。某一刻,她有种担心,担心陈勇已然在家中死掉了。他从来没有一个人生活过,自从相识以来,她一直紧紧地跟在这个男人身边。给他做饭,为他打扫房间,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罗娟离开他,他的生活立刻就会变得一团混乱。
电梯门打开了。罗娟站了进去。电梯往上运行的时候,罗娟从电梯四周的镜子中照了照她的脸。她的脸色显得很灰暗。罗娟有些叹息。每一个女人都怕老,而做演员的女人又是最害怕年华陡然老去的女人。
罗娟想,她回家应该立刻洗一个澡,然后再跟陈勇谈话。刚刚,离开那小公寓的时候,她甚至没来得及洗一下自己的身体。现在,在她的体内,还留着另一个男人的体液。在她的身体上似乎还隐隐有着另一个男人的气息。
楼层到了,罗娟走出电梯。她摁了两下门铃,里面毫无反应。于是,她掏出钥匙,打开家门。里面果然没有人。家里黑的,没有开灯,黑暗让她这曾经熟悉喜爱的家有一种颓败感。罗娟打开了灯。她的眼泪汹涌地突然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