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枪响,三颗子弹。鲁一弃还没落地,那两团东西也还没落地,但其中一团东西上出现了个品字状的血孔。鲁一弃有些遗憾,他觉得本该只有一个圆形血孔的。看来三颗子弹没有能很好地把下坠的他和下落的物体很好连接起来。
带血孔的物体舒展开落地。看清了,是个人体,一个“百岁婴”,一个刚刚死去的“百岁婴”。另一个物体双脚落地,也是“百岁婴”,他稍稍沾了下地面就一个轻巧弹跳奔鲁一弃扑去。
鲁一弃也落地了,后背落在积雪上并远远滑出。身体推开积雪,留下一条人宽的青砖地面和一根红色线条。最后在一个用他身体推成的雪堆上停住。
枪声再次响起。虽然鲁一弃枪里只剩一颗子弹了,可面对飞扑而来的“百岁婴”他不能有丝毫的吝啬。子弹直奔胸口,空中的“百岁婴”无处躲藏。
凭鲁一弃枪法本可以枪中其眉心,可是他刚才被棍尖刺中右臂,伤处疼痛不已。又被二婴合力撞飞,胸膛里翻腾不息,口中已经有鲜红漫出,覆盖了下嘴唇和下颌。最重要的是枪膛中就一颗子弹了,所以他不敢托大,瞄着胸口开枪了。这样比较保险,就算打不死,也可以打伤那“百岁婴”。
子弹击中“百岁婴”胸口。那小东西在子弹的撞击下往后一个空翻,双脚落地。紧跟着就再次跃起,从空中扑杀下来。
这“百岁婴”竟然没受到丝毫伤害。鲁一弃呆呆地愣在那里。这样的结果让他很惊讶也很无奈。更无奈的是他动弹不了了,面对“百岁婴”的扑杀他避让不开分毫。
第三十节: 斯人归
杀势如涌出,峥嵘似鬼途;
廊道盘虚空,心性何玲珑。
惊风从西来,濛濛白苍穹;
奇理了可悟,觉道资无穷。
扑杀而来的“百岁婴”,动弹不得的鲁一弃。一个杀手,一个猎物,他们就像是正在合作演示一个猎杀成功的瞬息过程。
鲁一弃似乎已经感到自己正在归去。因为他的眼中见到了仙山、圣溪,经幢,道鹤,宝莲。特别是这宝莲,如同一朵祥云般冉冉飞来。
“雨金刚”,保神的祥云,护仙的荷莲,而此时,它更是惩恶的法械。张开的“雨金刚”转动着飞过来,要是少了柄的话,就像是口巨大的钹。
“百岁婴”的身体落下,摔在鲁一弃后面的积雪里,压出个小小的无头人形;“百岁婴”的头颅落下,掉在鲁一弃前面的青砖地面上,还在不停旋转。“雨金刚”轻飘飘地落下,就在鲁一弃的身边不到两尺的地方,它锋利的伞沿闪烁出一圈血色红光。
独眼走了过来,他竟然没事。看来鲁一弃的子弹虽然偏了,但肯定没击中他。可是他为什么会随着枪响突然倒下呢?
垂花门外的台阶上倒毙着独眼肩上的那个“百岁婴”,他的后脑泡在血洼里,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是因为不甘还是不解。
鲁一弃没开枪前,独眼就想到一个办法,可是还没等付诸行动,“百岁婴”的玄铁短棍就已经插向他的前额。是鲁一弃的枪声分散了“百岁婴”的注意力,让他一惊之下停住手中的棍子。独眼抓住了这个绝好时机,抓牢“百岁婴”两边大腿,直直的、重重的往后摔倒。
他将距离估计得差不多,这样摔下,“百岁婴”的头部差不多应该在青石台阶的边缘上。随着独眼的倒下,“百岁婴”的反应也和正常人随登高物倒下一样,先是死死抱住登高物,他抱的是独眼的脑袋,并抓牢头发。然后在接近地面的时候跳下,这有所不同,他跳不下独眼的肩头,因为独眼把他牢牢抓住,如同他牢牢夹住独眼脑袋一样。
“百岁婴”的后脑砸在青石台阶的边角上,那尖锐的惨叫声和物体的爆裂声就是这个结果产生的音效。
独眼没说一句话,大概“沸烈麻”的药效把他的嘴巴都麻醉了,让他把最简洁的话语都省掉不说了。他捡起“雨金刚”,巡视了一下四周,确定不再有埋伏后。他把“雨金刚”放在脚边,掏出药盒,同样用小勺舀出黄色和红色药粉喂入鲁一弃口中。酒壶里已经没有可以送服药粉酒了。独眼随手抓过一把积雪,塞到鲁一弃的嘴中。积雪在嘴中化作冰冷的雪水,带着药粉流入鲁一弃的喉咙。
鲁一弃右臂的伤在淌着血,独眼又舀了一勺白色药粉洒在伤口上,本想包扎一下,可是身边没有可用的东西。他身上的黑包布已经碎成条条,出正屋的时候就扔了。鲁一弃棉衣在“阳鱼眼”烧掉,现在身上只剩单衣。再看看“百岁婴”身上的布料,太小了,没法用,只好作罢。幸好这药粉的止血效果很好,才一会儿,血就不怎么流了。
独眼也在自己右肋和左臂的伤口上洒了药粉,这才将药盒收好。
从鲁一弃的脸色上看,就可以知道药粉的效果很好也很快。他已经可以挥动手臂示意独眼将他扶起来。
鲁一弃在独眼的帮助下站立起来,他迈动了下步子,朝后走了两步。是的,是朝后。他来到无头的“百岁婴”身边,重又跌坐地上。
独眼不解地看这他,他却叫独眼将“百岁婴”的尸身翻转过来。然后自己伸手扯开“百岁婴”的衣扣。“百岁婴”的胸口裹着厚厚纱布,纱布下面还有吸血麻垫,麻垫正中嵌着一颗子弹。鲁一弃的这一枪打穿了棉衣,打穿了纱布,却没能穿透吸血垫。这吸血垫是几十张薄麻片叠在一起制成,一层层麻片和麻片之间微小的间隙起到吸能缓冲的作用,最终阻止了子弹的进入。
独眼转身查看那几个“百岁婴”,他们也一样,身体上的不同地方也裹着厚厚纱布,这些应该是在阳鱼眼受了伤的“百岁婴”。
鲁一弃扶独眼走出的二进院,现在独眼扶鲁一弃走出了“垂花门”。两个人的生死在这里是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前面是“雁归廊”的入口过道,虽然天已经有些朦朦亮,可是那过道中却仍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鲁一弃下意识摸了摸包中的枪,没多想什么就和独眼闯进这片黑暗。是因为他们进来时这里没有坎面,也是因为刚才那几个“百岁婴”的尸体告诉他们,对家把在“阳鱼眼”受伤的“百岁婴”又都派出来了,他们也没人手了。
走进没两步的鲁一弃和独眼就又退了出来。不是他们自己想出来,他们也没有办法。
两人又置身在漫天的雪花中,无数雪花淹没了他们。他们再次面临死亡的黑暗,恐惧和绝望淹没了他们的眼神。
黑暗中伸出一双大手,巨大的手。一只手正好可以把一个人的脖子握得稳稳当当。鲁一弃和独眼的脖子此时正在这双大手的掌握之中,他们的身体已经被这手提拎得双脚快离地了。
独眼在“沸烈麻”的作用下感觉麻木,所以这手对他脖子造成的难受反应不大,所以他还能动作,他还能反击。
“雨金刚”砸了出去,黑暗中传出的声音如中败革。一股大力把“雨金刚”猛弹回来,独眼一时竟抓不住他常用的兵刃,脱手飞出。
这一砸,换来的是握住独眼脖子的手瞬间力量急速增加。独眼虽然感觉不到疼痛,可窒息的感觉却是没法麻痹的。他双手抓住那只大手,拼命想把手指掰开。手指没掰开,大手更没松。而独眼挣脱的力量却在迅速消失,他踮着的脚尖已经无力拖在地面上。
鲁一弃比他更早地失去挣扎的能力。一开始被卡住喉咙,他就没有做出什么有力的挣扎。只是本能地在钢铁般坚硬的手腕上拍打了几下就停止了。
“哈哈哈哈!”大手背后传来一阵狂笑声,笑声在黑暗过道里回荡:“我是个末流角色?我是个疯狗?哈哈、哈哈,你说我现在有几分把握?哈哈哈哈!”抓住他们的人边笑、边说、边走出那片黑暗。
鲁一弃从狂妄的话语里已经知道这大手是属于什么样人的啦。可是他却看不清那人的脸。他的视觉已经模糊,视角在缩小。在他模糊的视线范围内,只剩那狂笑的大嘴,黑乎乎地张开得很大很大。
笑声嘎然而止,取代它的是喉咙里发出的奇怪“格格”声。大嘴依旧张开着,只是中间多了一根黑乎乎的东西,从嘴里伸出来,长长的,尖圆头子上还在滴着什么液体。
大手松了,鲁一弃和独眼都跌落地上。他们急切地呼吸换气,同时他们在庆幸,死亡之神在最后一刻和他们再次失之交臂。
气息还没完全缓过来,视线倒已然看清了,面前是个高大的巨人。这人独眼没见过,鲁一弃却认识,他们在“般门”里交过手。
那巨人一双眼睛充满惊愕的看着自己嘴巴里突然冒出的东西。那是一截尖细的钢杖,杖头上还在往下滴着鲜血和唾液。钢杖突然不见了。可巨人的嘴依旧大张着,巨人的眼睛充满迷惘。他听到自己体内传出一种声音,那声音如同奔牛一声长长的鼻息,如同山间喷涌的山泉。
他的眼神从惊愕到迷惘,从迷惘到不甘。终于眼珠往上一翻,手臂往外一张,那高大得有些离奇的身体往前轰然扑倒。鲁一弃和独眼急急往旁边躲开,让出中间一块空地。巨人就扑倒在这他们两人之间的空地上,溅起雪泥无数。
倒下的巨人身后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让鲁一弃和独眼搞不清到底是人还是鬼的人。他穿着件长棉袍,不,准确点说应该是长袍那么长的碎布片。碎布片上全是暗红色的斑块,那是凝结后的血渍。大腿往下的棉裤和袍襟都不见了,赤脚没穿鞋,露出的精瘦腿上全是还未愈合的新鲜伤痕。双目是皱褶交错的老疤上嵌了对“青白”,手中握一根精钢制成的细长盲杖。
是瞎子,已经死去的瞎子。
“老大,是你吗?大少,倪三,有人吗?言语一声啊,是你们吗?”瞎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沙哑的声音显得有些森森然。
鲁一弃和独眼都没答话,这样的情形让他们无法接受。他们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出现什么状况,所以在没弄清情况前,他们不打算答话。
独眼已经听到他们两人粗重的喘息声了,他迈动光脚丫踏着积雪慢慢走了过来,并且半蹲着身子,伸出一只手,朝鲁一弃那方向摸索着。
独眼已经缓过来了,他没动地方,只是悄悄把背后的梨形铲抽了出来。
瞎子的耳朵听到独眼那边有轻微的声响,他眼白子扑闪了下,扭头沙哑着嗓子喝道“别乱动!不管你是谁,你现在气息不匀,取家伙磕碰拖拉,偷袭我?找死呢!”
独眼没动,他原本就没打算偷袭,而且瞎子的觉察力告诉他,凭他现在的体力,就算想偷袭,也肯定失败。
瞎子在继续摸索,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十分痛苦,嘴角在不断地抽搐,牵动了面部肌肉也抖动不停,口鼻中喷出的气息在这寒冷的大雪天里化作一团团的白雾,
摸索的手离鲁一弃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鲁一弃就已经开口了:“夏叔,真是你吗?你没死?”
确实是瞎子,瞎子确实也没死。鲁一弃从他口鼻处喷出的一团团白雾就已经知道面前的不是鬼,是人。所以他马上开口出声,他怕再出现什么误会。
“大少!老大呢?倪三呢?你们都没事吧?”
“嘿嘿,还惦着我,心没瞎。”既然鲁一弃开口了,独眼也就放心了。
“你个挖洞的鼠崽子不是一直也惦着我呢,我能不把你给惦着。你幸好没死,省得我买铜棺送你这个凶身。”瞎子嘴里骂着,脸上却是很高兴。他对独眼这番尖酸毒骂,让鲁一弃和独眼更加确定这是如假包换的活瞎子。
瞎子踏“飞蛾索”登太湖石,被“铰龙网”裹住,摔入池中。在裹住他而网还没收紧的瞬间,他左手拉动牛皮水壶的带子,将斜背在腰下的牛皮水壶拉到后背心的位置;右手横持盲杖往外推。
“铰龙网”收紧,网上刀片排列成螺旋状铰刺过来。瞎子的身上立时刀进肉破、血花飞溅,与此同时,摔入池中,水花飞溅。
是有许多刀片刺进他的身体,却没刺中一处要害。瞎子知道只有拼着疼才能救得命。他对自己忍受疼痛的能力很自信,年轻时他面带笑容把一块烧红的铁块放在大腿上,直到红铁变白、白肉变黑,并凭此从马帮头子李大骆手中赢了十四亩好地。
抵靠在网上的背部被许多刀片刺中,但他还是把后背心死死抵住,这样才能支撑住前面的手臂。后背心这处要害有牛皮水壶的垫靠,只损失了水壶和大半壶水。他持盲杖的右手臂也被许多刀片刺中,可他也不能松,只有用盲杖和后背把网推开一个空间才能让脖子和脑袋免受刀片铰刺。
摔下水池后,他本想放松身体,浮在水面上。可是水中突然聚拢许多东西围住他撕咬,凶猛而且快速。脱身之后他才知道那是“旗鳍虎齿鱿”。
瞎子不可能放松了,就算他能忍受住网中的疼痛,却不能对水池里的恐怖无动于衷。他不知道水中是什么,不知道的才是最可怕的。
他站起身来,这一动,插进身体的刀片都一起开始割磨他的身体。水中的攻击也更加集中,他的双腿成了所有撕咬的目标,转瞬间他的棉裤、鞋子、棉袍下摆全成了碎片,腿上的皮肉也开始离体而去。他发出声声惨叫,是因为刀片割磨的疼痛,更因为对水里攻击的恐惧。
离他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水花溅起,冲击力极大的水波把他抛上池岸。半个时辰后,他终于用左手解开“铰龙网”的绳扣,钻了出来。此时他已经成了个血人,小腿上还死死咬住一条“旗鳍虎齿鱿”的尸体。
他爬进廊道里的一个角落,用随身携带的金创药膏胡乱涂抹了一下伤口,就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醒来时,他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被风吹拂着飘进廊道的雪花落在他脸上,告诉他廊道外已经下起漫天大雪。他感到伤口已经没有那么疼痛了,就用盲杖支撑着站起。
站起来了,却不知应该走向哪里。可是这廊道他不敢乱走,他看不到自己在太湖石上留下的记号。他现在这状态要是再陷在“燕归廊”的坎面中,是绝无机会脱出的。他感到一丝凄凉,失去一双明招子,连用自己鲜血铺成的活路都无法看到。进不能进,退又不能退,这让他感到十分郁闷,此时哪怕对家出个人坎,让自己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也比这样陷在坎中动不了要好。
他听到角落旁边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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