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要站起来,旁边一直垂头睡觉的解铃,忽然伸出手按在我的胳膊上。我咽了咽口水,明白他的意思,告诉我不要动。
我只好继续装睡。
鱼鳃拿着石灰从病床一直洒到病房门口,在门边不起眼的角落摆下了鸭蛋。
他走回到床边,轻轻用残手抚摸着老唐的脸,解铃一边做睡觉状一边说:“鱼鳃,我得提醒你,你如果再耍花样,我可不能容忍了。”
鱼鳃苦笑:“我这个吊样,还能耍什么花样。”
话音刚落,他眉头皱起,轻轻说:“他们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被这种气氛所暗示,随着鱼鳃这句话,全身陡然紧张起来。
黑暗的病房里,阴暗无光,医院到了深夜,已经无人走动,外面冷清的走廊还亮着灯。解铃轻声说:“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就当没看见没听见。”他顿了顿说:“鬼差来了。”团反扔划。
我紧紧把自己裹成一团,偷偷眯缝着眼去看,外面走廊的光线闪了两闪,看不见有人影,可是我下意识就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进来。
借着外面微弱的光,我猛地看到地上的石灰表面,竟然凭空出现两个淡淡的痕迹。
☆、第十六章 灰飞烟灭
解铃已经打上呼了,这不是说明他睡着,在我看来。他是表明一个态度,不插手不干涉。
他可以安心睡觉,我可不行。心提得高高的,既紧张又兴奋,都说人死了之后,魂魄离身,会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来领魂,今天算是见到真章了。
床上的老唐开始呻吟,他身上插着监控器,心脏的波纹跳动得不正常。鱼鳃把床头香点燃,默默吟咒。我惊讶地发现,门口放着的那枚鸭蛋不知什么时候少了半截。边缘居然出现黑黑的一圈东西,像是牙印。
病房的地上出现了杂乱的脚印,像是有两个“人”在上面乱走,从门口一直延伸过来,目的地就是老唐的这张床。石灰上脚印渐渐走近,借着月光,我看到脚印在床边驻足,停了下来。
我屏住呼吸,努力去看,还是看不到什么。似乎有两个看不见的“人”正站在床头,紧紧盯着床上将死的老唐。
一直在昏迷状态的老唐,忽然睁开眼,嘴角颤抖地说:“燕……燕子。”
唐燕趴在病床上,处于深度睡眠的状态。我可以肯定。这间病房里肯定是被鱼鳃布下了什么法术。所有人都在熟睡之中。
老唐喊了几声,喊不到人,喉头忽然咯咯乱响,气上不来的样子,他颤巍巍地说:“难受……难……受。”
说完这句话,缓缓合上眼,检测心跳的仪器一声脆响,那条绿线拉直。老唐死了。
就在这个瞬间,一直站立不动的鱼鳃突然出手,他微微沉目,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在老唐尸体上方不停游走。忽然停在他的头顶,凭空一抓。
紧接着出现的一幕差点让我惊叫,老唐尸体就像提线木偶一般,随着鱼鳃的手势忽然向上挺了一挺,然后重重落在床上。鱼鳃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形木偶,也就巴掌大小,在手心里攥着。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木偶的眉目五官,栩栩生动,还真有点老唐的样子。
老唐的魂魄很可能刚才让鱼鳃收走了,就在这木偶里。
做完这一切,鱼鳃没有停留,绕过病床,径直向门口走去。他还没走到门口。忽然房间里灯光大亮,病人和病人家属们纷纷苏醒,唐燕也擦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爸爸。”
她看到了已经过世的父亲,趴在尸体上,惊慌失措地喊:“爸爸,爸爸。”
我看到石灰上的脚印开始隐去,紧闭门窗的病房里像是刮了一阵邪风,地上的石灰四下乱飞,有人咳嗽:“这什么味?”
解铃这时睁开眼:“你去叫大夫,我跟着鱼鳃。”
他站起身,出了门。我也赶紧到办公室叫大夫,值班大夫急忙忙走来,进了病房,用手摸了摸老唐的脉搏,又看了看各种监控仪器,问唐燕:“你爸爸是刚才过世的?”
唐燕哭着说:“刚才睡着了,我一睁眼就看到爸爸不动了。”
大夫看看表:“死亡时间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准备后事吧。人不能这么躺在这里。”
唐燕是个小女孩,懵懂无知,就知道坐在那里哭。这时,马上有个老娘们凑过来:“人过世了,不要伤心,后事为大。小兄弟,我是殡葬一条龙的,只要找我们,殡葬那一系列的活儿我们全包了,不让你们费一点心。”
我没遇过这样的事,也有些手足无措。她这是瞌睡送上个枕头,我赶紧说:“大姐,需要多少费用?”
这时,医院里来了护工,用一张布帘把老唐的床位隔离开来,毕竟病房里躺着个死人,别人心里都膈应。老娘们拿出一张打印纸,上面是整个流程的收费,我一边和她讨价还价,一边想着,这殡葬费用一套下来也得大几万,钱谁掏?
解铃和鱼鳃都跑了,难道我出这个钱?
我看着哭哭啼啼的唐燕,暗暗叹口气,行啊,谁让我赶上了,就当做善事了。
我和那娘们正说着,忽然鱼鳃和解铃从门外退了回来,鱼鳃脸色很难看,他看着解铃:“是你引来的?”
解铃摇摇头:“怎么可能。”
鱼鳃叹口气:“看来得有一场血战啊。到时候咱们只能个人顾个人,谁能跑得了谁就跑吧。”
我正纳闷他们说什么,病房里所有的灯突然灭了,一片黑暗。病房里的人,除了我之外,病人和家属包括唐燕,在灯灭的瞬间,全部就地晕倒,有的趴在床上,有的直接睡在地上。
和我正在说话的那娘们,眼睛一闭,径直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病房里,飘来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很腻,有点像江浙梅干菜的味道。这大晚上的,又是医院病房,忽然冒出这么一股味道,显得鬼魅万分。
我很纳闷,为什么我没问题。还来不及多想,门口映出一道黑影,有一人慢慢走了进来。
淡淡月光下,这是个身形很挺拔的年轻人,眉清目秀,我一看就认出来,正是鬼差乌嘴。
乌嘴倒背双手,眯缝着眼看向解铃和鱼鳃:“你们居然躲到医院里来了,难道还想抓捕无辜阴魂为己所炼吗?我劝二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鱼鳃笑:“乌嘴,咱们两个在地府和兄弟一样,不能放兄弟一马?”
“这样的废话,就不要再说了。两位,跟我走一趟吧。”乌嘴冷冷道。
说完这句话,乌嘴身后的墙上突然隐隐显出两个诡异的人影,一左一右,身材瘦削,乍看上去就像是两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被吊死在墙上。
解铃和鱼鳃面面相觑,鱼鳃说:“至于嘛,还叫来了帮手。乌嘴,我们是兄弟,你说一句话我自然会跟你走,不必这么兴师动众嘛。”
乌嘴一笑:“鱼鳃,其实阴间早就掌握了你的动向。每次有人死去,阴魂无法去阴间报道,那肯定是被邪人掠去。你功力还在的时候,自然可以封闭气息,遁入无形之中,可你现在身负重伤,居然还敢做私自掠魂的法事,真是不知死的鬼。”
解铃说:“老鱼,我早和你说过,你这么做太危险,看看,果然把狼给引来了。”
乌嘴皱眉:“解铃,我和你师父同辈,你见我一句师叔不叫也就罢了,还出言侮辱,最起码也是以下犯上的罪过。看样子,你师父没教你怎么做人。”
解铃看他,笑笑没说话。不愿做口舌之争。团找刚划。
鱼鳃说:“我这人最烦的就是兄弟刀剑相向,没意思。”
话音刚落,他突然出手,一丝征兆都没有。黑暗中只看到一阵风朝乌嘴飞过去,乌嘴背着手,身形未动,而墙上两个黑色的影子忽然模糊成了一片黑烟,紧跟着冥冥之中传来“哗啦哗啦”奇异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被风刮动。
解铃眉头一挑:“招魂幡。”
鱼鳃化成的风吹到乌嘴身前,竟然难进一分。乌嘴冷冷说:“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鱼鳃你的功力竟然弱到这般地步,还拿什么和我……斗!”
最后一个“斗”字声音拉得极长,好似狮子吼,声音不说太大,但是又尖又锐,刺破人的耳膜。我在后面听得,全身热血翻涌,脑子嗡嗡作响,就像被关在一口大钟里有人在外面狠敲了一记差不多。
我就势坐在椅子上,“啪嗒”一声,椅子居然开裂,碎成了一堆木头。
鱼鳃更惨,被乌嘴这一声就给打飞了。他像一片薄薄的纸人,在空中翻腾了几个跟头才落到地上,脸色惨白。
“废人一个。”乌嘴嘴角慢慢荡起一丝笑意。
他看向解铃:“据说有一枚炼魂珠在你手里。交出来,你们还有一丝生机和我回阴间。如果不拿,我让你们三个在这里灰飞烟灭。”
☆、第十七章 等我已三生
鱼鳃满嘴是血,坐在地上,捂住胸口惨笑。对解铃说:“小解啊,赶紧把珠子给乌嘴他老人家,要不然咱们都得死在这。”
解铃看向乌嘴,毕恭毕敬地说:“师叔,你要炼魂珠是想交到阴间吗?”
“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个?”乌嘴轻蔑看解铃,在他眼里,解铃就是个死人。团找冬圾。
“师叔,这枚黑珠所蕴含的能量和邪气比另外两颗珠子还要厉害,如果不是回归阴间正途,继续流落在外,会对人世间造成极大的破坏。如果你承诺拿到珠子,立即送回阴间。交到地藏王手里,我马上毕恭毕敬地奉送,并无二话。如果……”解铃停顿。
“如果我私吞了?”乌嘴冷冷地说。
解铃道:“不好意思师叔,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考虑再三,还是自己回阴间送珠子比较安全。”
“那我又怎么能信得过你呢?”乌嘴看他。
解铃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你只能看我的人品了。”
“你的人品?”乌嘴冷笑两声:“解铃,你犯下累累罪行,具体的你心里有数,我也不指出来。单说眼前这件事,鱼鳃混迹红尘,枉杀无辜,罪大恶极,他现在就在眼前,你帮我把他抓住。这总能证明你的人品了吧?”
鱼鳃靠着病床坐在冰冷的地上。缓缓闭上眼睛。
解铃看看他。又看看乌嘴。
乌嘴皱眉:“动手啊!证明你的时间到了,现在就可以证明,你被阴间通缉是不是冤枉的。”
鱼鳃抬起无力的胳膊,擦了擦嘴角的血,静静地说:“解铃,我答应过你,我的罪行由你来销案,给你一份功劳。你抓我吧,我不怨你。”
乌嘴冷冷看着解铃,向前走了一步。
随着他步步逼近,病房里阴冷刺骨。我觉得像是被梦魇压到了一般,昏昏沉沉。感觉很迟钝,仿佛时间如冷空气般凝滞不动。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人喘不上气,眼睛黏稠,就想睡觉。
解铃脸色惨白如纸,额头浸出冷汗。他的身体自从回魂之后,一直不太好,他紧紧握住身旁的吊瓶架子,手背的青筋都鼓起来。看样子,他也在承受着乌嘴带来的无边压力。
鱼鳃“哇”一声又吐了口血,奄奄一息,快要不行了。
乌嘴一边走一边笑:“动手啊?!三个废物,我要出手易如反掌。解铃我这是给你机会,别不珍惜。”
解铃看看他。又看看鱼鳃,自言自语:“你这是逼我呢。”
“解铃,我很早就听过你的名声,二伯爷的好徒弟,在阳间混的风生水起,我现在才看清你的真面目:狡诈透顶,做墙头草,到处卖好,我现在就是在逼你表态!”乌嘴步步逼近,紧紧盯着解铃。
我坐在地上,不知道解铃会做出什么选择。
解铃缓缓把手指塞在嘴里,乌嘴骤起眉头,解铃猛地咬破指尖,嘴里含了一口血,他抬起头朝着天空一喷:“破!”
黑沉沉的病房,天花板的日光灯忽然闪了两下。我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光芒突然射出,眼睛被晃得一时睁不开。
伴随着灯管“嗡嗡”的交流电声,灯光闪了几下,陡然大亮。病房里的人全都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擦擦眼睛,表情迷茫。
乌嘴站在原地,脸色发青。
我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刚才对峙斗法的过程中,这三个高人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封住了整个病房,灭掉灯光,使所有的人全都昏睡不醒。
而现在解铃破釜沉舟,居然破了这个结界,让所有人都醒过来。
我咽了下口水,好,机智。当着这么多凡人,乌嘴就不敢肆无忌惮地动手了。
紧闭双眼的鱼鳃突然睁开眼,眼里精光四射,他一个鱼跃而起直直奔向乌嘴,两条报废的胳膊啷当在身旁,可身体却犹如放刃之箭,对着乌嘴发动雷霆一击。
乌嘴也不敢对其锋芒,往后一闪,双掌随即拍出,鱼鳃和他硬生生对了一掌。两人掌风相交的瞬间,“啪”一声,天花板的灯管居然炸碎一个。病房里顿时灭了一大块。
房间里所有人都在尖叫,玻璃碴子满天飞。病房里有个四十多岁的病人家属,还挺有正义感,对着乌嘴和鱼鳃大声训斥:“这是病房,你们打什么架,要打出去打!”
乌嘴这么干净的小伙,能看出已经勃然大怒,脸色绯红,他打退了鱼鳃刚才猛然一击。他抬起巴掌,五官扭曲,完全失态,对着鱼鳃所在的区域打了过去。
一掌出去,风吹帘动,解铃看到懵懵懂懂走向鱼鳃的唐燕,大喊一声“不好!”
唐燕刚醒过来,擦擦眼,完全不知危险,她来到鱼鳃面前,弱弱地说:“叔叔,你怎么了?”
乌嘴那无比狠辣带着呼啸阴风的一掌就到了。鱼鳃一看形势危急,想也没想,一把抱住唐燕,把自己的后背完全亮了出去。
我从地上爬起来,清清楚楚看到,一个掌印隔空落在鱼鳃的后背上,深深地陷入身体里。
鱼鳃仰头,大吼了一声。“啪啪啪”病房里所有的灯管相继爆裂。他的声音带着痛苦、悲伤、无力的呐喊,这一声巨大的嘶吼,如一头暮年狮子最后发出来的叫声。
随着乌嘴的这一掌,鱼鳃的身体居然被打出无数的黑烟,这些黑烟飘渺在半空,形成一张张人脸,每一张人脸都在凄厉地张大了嘴。
这些黑烟随着掌势,冲破鱼鳃的身体继续向前涌动。鱼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