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干爹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仍旧以着极缓慢的速度将手伸向地上的那块东西。仿佛地面上真的是栖息着一只血色的蝴蝶,稍不留神,那只蝴蝶就会受了惊吓,拍翅离去。但是此刻,那只“蝴蝶”似乎根本没有逃离的力气,它昏迷了,或者是死了,对马晋龙的接近没有丝毫发觉的迹象。
“干爹……”马中楚在离那块东西只有三尺不到的地方站住了,他的嗓子更加嘶哑,如一个感冒重症者在病床上发出的喃喃细语。他的手在哆嗦,比他干爹的手还要哆嗦得厉害。被酒鬼弄脏弄湿的衣服贴在身上,他感觉不到;门外带着水汽的风刮进来,他感觉不到;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从地下偷偷潜入脚部的寒气。他的脚如同被冰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寒侵入骨。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凉意,仿佛身体已经死了一般。
他的干爹以近趋扭曲的姿势,终于将粗糙的手指碰触到了那只“蝴蝶”。
“咝……”马晋龙从牙缝里吸进一口冷气,先是手一阵抽搐,接着全身的肌肉都跟着抽搐起来。他的脸色刹那间大变,跌坐在地上。
第065节 人的半边脸
马中楚早已料到,但是此时还不肯完全确定,又轻轻试探道:“干爹,那是什么?”
“人……皮!”马晋龙看了干儿子一眼,那目光冷冷的,让马中楚不禁打了个寒战!
“人……皮?”马中楚的嘴巴仿佛被粘住了一般张不开,好不容易从两唇之间的缝隙里走漏出两个字来。
“您怎么知道那是人皮?”站在不远处的女人不以为然道。
马晋龙沉默不语,两眼如钉子一般盯住地上的“蝴蝶”。马中楚从放着鸡汤面的桌上拿起一根筷子,小心翼翼的将那只“蝴蝶”拨了拨。
那是一张皮子,不过中间破了两个洞,一大一小。马中楚吁了一口气,道:“这不过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皮子,干爹,您多心了!”
马晋龙二话不说,夺过马中楚手中的筷子,将那张皮子翻了过来。一条浓密的眉毛赫然入眼!那个大的洞是眉毛下面的眼眶,那个小的洞是鼻孔!≮我们备用网址:≯甚至那个大洞的周围还长着长长的睫毛!
女人不禁失声尖叫,而后紧紧捂住张大的嘴巴,眼里浸出了泪水。马中楚呆成了一块石头,眼睛微微发红。
那确实是人皮,是人的半边脸!
那半边脸刚好16K的书封面那么大,上面似乎还写着什么字,可是不知是墨水渗入了皮肤,还是皮肤吸收了墨水,那些字淡得几乎看不见。挨着眼眶和鼻孔的边沿上,是等间距的钉痕。如果不是眉毛和睫毛,他们还以为这块四四方方的东西是某个牛皮书或者羊皮书的封面,眼眶和鼻孔的位置则是封面磨破的地方。
……
第二天,爷爷本没有再去湾桥村的打算,一大早看完老皇历,接着就将用了多年的竹箩筐搬出来,将削好了的竹篾编进毁坏的地方。
在收获的季节里,就靠那几个竹箩筐将水田里的稻子搬运到家里来。一方面由于年数久了而破裂,一方面由于老鼠的啃噬,竹箩筐有好些地方出现了破洞。爷爷用它挑稻子的时候,必须事先用报纸或者烂布将破洞堵住。不然,满箩筐的稻子从水田挑到家里就只剩一半了。
而我呆呆的站在门口,等雨稍微小点的时候出发。奶奶自然而然跟在我身后,一个劲的唠叨,叫我多住几天,万一不行也要吃了午饭再走。用奶奶的话说是,读初中的时候我每个星期来爷爷家一次,读高中的时候每个月来一次,读大学的时候每年来一次,现在大学毕业了马上要工作了,不知道多久才能再来看望爷爷奶奶一次。
我从早晨等到中午,只见雨水越来越大,不见形势好转半分。没有办法,我只好打算在爷爷家吃了午饭再看天公作美不作美了。
虽然头天在湾桥村的经历比较曲折离奇,但是我很快失去了热情。因为我怎么也看不出那个叫骆丽丽的女人哪点值得怀疑。
第四章 人皮蝴蝶
【在这么多人的逼视下,谁也不会有底气。可是越是这样,人们的怀疑心越重。审视的人和被审视的人都很容易陷入这样的泥沼,并且越陷越深。】
第066节 石榴花开慢慢红
昨夜平淡无奇地过去了,跟千千万万个往日里度过的夜晚没有任何差别。
那个马中楚跟他女人怎样了?有没有发现女人的异常呢?那个女人会不会像爷爷讲过的故事中那样,在新婚之夜向她的男人敞开隐藏多年的秘密呢?我的心中莫名其妙的升起这许多的疑问。但是这样的疑问像从天降落的雨滴一样,眼看着从前面掠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倚在门口,懒懒的看着外面的雨。带着湿气的风透过衣服,如同无数凉丝丝的舌头舔舐着皮肤。
“喂,你好啊!”
一个如同雨水一般湿且柔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侧过头去,看见一个妩媚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是她?
湿风阵阵,吹得我恍恍惚惚,连眼神都有些迷离。
“我给你猜一个字谜,好吗?”她转过头来看着我。果然是她!
“字谜?”
“对,你听好了。石榴花开慢慢红,冷水冲糖糖会溶。只要两人心不变,总有一天会相逢。”
“打一物还是一词?”我问道。
“你说什么?”那个女人神色立改,用奶奶的声音问道。
我晃了晃脑袋。奶奶一副关切的样子站在我旁边,正拿一双充满迷惑的眼睛看着我。“你怎么啦?跟谁说话呢?”奶奶看了看门外,只有茫茫的雨。
“她呢?”我瞪着奶奶的满脸皱纹问道。
“谁?”奶奶左顾右盼。
“哦,没事。”我闭上眼睛,按了按睛明穴。天哪,我又产生幻觉了。不过,她说的那个字谜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下雨天的,别老站在门口吹风,容易感冒。”奶奶关切道。
我点了点头,返身走进里屋。刚刚跨进门口,我回头问奶奶道:“奶奶,我给一个字谜给你猜猜?”
奶奶笑道:“你说来听听。”
“石榴花开慢慢红,冷水冲糖糖会溶。只要两人心不变,总有一天会相逢。”我边回忆边念道,“如果猜不出来也就算了。”
奶奶笑得更厉害了,“你怎么问这个字谜呢?”
“怎么了?这个字谜有什么特别吗?”我看着奶奶笑得弯了腰,迷惑不已。
奶奶正要回答我,门外却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岳云哥,岳云哥在家吗?出人命啦!出人命啦!”是马晋龙的声音。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过他这次叫嚷比昨天更加急促,更显惊慌。奶奶听得他的声音,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微露愠色。
爷爷早已料到他要来似的,从容走出门外迎接他,仿佛爷爷早就躲在门后,只要等马晋龙叫一声就立即走出来。
“岳云哥,快去救人啊!他……他真的被剥皮啦!”马晋龙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神色慌张。如果说他第一天来爷爷家的时候有些故意卖弄,哗众取宠的意思的话,那么此刻的他却是真实的惊恐了。他没有像第一天那样在地坪里就大嚷大叫,故意吵得左邻右舍皆知,而是径直冲向爷爷。他也没有像第一天那样弯着脚摆一种将跪未跪的做作姿势,而是“扑通”一声双膝撞地,像被打断双腿的稻草人一样顿时直直的在爷爷面前矮了半截。
第067节 眉毛
爷爷连忙上前要将他扶起来,问道:“您看看您,这像什么话?有事好商量嘛。您请求的事情我哪里有不帮忙的地方?快起来,快起来。”
马晋龙屈着膝盖不肯站起,哽咽道:“岳云哥,我知道,昨天叫您去帮忙,反而因那妖精碰了一鼻子灰,让你失了颜面。我本不应该再来叫您的,但是现在那个妖精终于露出了原型,不得不再来请您帮忙!”
“哪里会失了颜面?我没有帮上您的忙才是真。”爷爷半是客套半是安慰。
我在旁急忙问道:“什么露出了原型?您说的是您那个儿媳妇吗?”
马晋龙啐了一口,道:“她哪里是我儿媳妇了?她以为学着古戏里的才子佳人私定终身就是成婚了?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做我马家的媳妇了?呸!她妄想!她是漂亮,可是她不是佳人,她是妖精!我干儿子更不是什么才子。就算他们昨晚搞过了,但是那不是结婚,那是偷情!”马晋龙满脸怒容,随后口中脏话如潲水一般倒了出来。
爷爷止住他道:“别骂了,骂不能解决问题。您给我说说,她到底哪里又惹了您了?”
马晋龙不满意道:“不是她哪里惹我了,是她要害人,我不能让她得逞。”
爷爷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你说说,她怎么害人了?是不是昨晚伤害了你的干儿子?”此时我看出爷爷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但是不好当面表露。他那苍老的身体在雨中淋湿,让人忍不住担心他是否能抗住风寒。
“她剥了酒号子的弟弟……”马晋龙喉咙里咕噜一声。
“什么?”我和爷爷异口同声问道。奶奶在旁也被他的话唬住。
“我早就知道酒号子的弟弟会被……那妖精整死的。”马晋龙仍旧跪在地上,伤心的说道,“那妖精第一天来的时候,酒号子的弟弟看见她就吓得转身就跑。那妖精知道酒号子的弟弟看穿了她,所以第一个就会整他。我早料到了……”马晋龙哽咽道。他双手抓住大腿,手指微微颤抖。
“酒号子的弟弟怎么了?”爷爷拉着马晋龙,忘记了扶他起来。
“酒号子找到他弟弟的皮子了,在我说的那个地方找到的。”马晋龙哭丧着脸道,“我……我……我开始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没想到真是他……”
我的后背一凉。
爷爷还算冷静,不急不躁问道:“你确定他捡到的是人皮?不是猪皮或者其他像皮子一样的东西?”
马晋龙的手指在潮湿的空气中画了一个方形,道:“是……是这样……这样的。”
“方形的?”爷爷更加迷惑了。
马晋龙点头道:“但是这里……这里……有两个洞。”他在原来画方形的地方指指点点,示意两个洞在方形中的位置。“这个大一点的洞是眼睛,这个小一点的是鼻孔。我不会弄错的,眼睛的洞上边还有眉毛。猪狗牛羊哪里会有眉毛!”
第068节 方形面皮
“怎么会是方形的呢?难道不是整个剥下来,而是一块一块的剥?”爷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我哪里知道?但是那确确实实是一块人皮,不是牲畜的皮。”马晋龙打了一个冷战,也许是现在感觉到身上湿冷的雨水了,也许是因为想到那个方形人皮的反应。不过,他已经没有方才那么惊慌失措了,说话也流畅了许多。
爷爷突然停住脚步,缓缓问道:“你那个干儿子不是昨晚跟她成婚了吗?你来之前有没有见过你的干儿子?”爷爷的话伴着一阵冷风吹在马晋龙的脸上,马晋龙似乎害怕这样的寒意,身体微微朝后仰了仰。
“见过了,连那个妖精也见过了。他们今天早上送了鸡汤面过来。”马晋龙道,“但是他们只送了一碗,似乎早就知道了我家传香不在家里。他们表面上说是因为传香喜欢睡懒觉,所以先送了一碗过来,但是,但是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他们是早有预谋的!”
爷爷一愣,道:“你儿子昨晚没有回来吗?他干什么去了没有回来?”
马晋龙跪在那里摆摆手,道:“他干什么我从来都不过问的,他就像老鼠一样,喜欢夜间活动,白天几乎都是睡过去的。但是他总是会回来睡觉的,绝不会留在别人家里借宿。这孩子我知道,他在别人家里睡不踏实。”
“但是今天早上他没在家里,对吗?”爷爷问道,眼睛里闪烁着摇曳不定的光,如同风中的两只灯盏。
“何止是今天早上!他的床铺整整齐齐,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过!”马晋龙脸部一阵抽搐。后来他说,那时他已经隐隐觉得他的儿子也处在酒鬼的弟弟那样的危险之中。后来他的话果然灵验了。
“这就奇怪了。”爷爷抿了抿嘴,沉吟道。
马晋龙默不作声,仍旧呆呆的跪在原地,似乎是一个心甘情愿受罚的罪魁祸首。
爷爷也沉浸到自己的思考当中,忘记了马晋龙还跪着。片刻之后,爷爷又问道:“你干儿子没有什么异常吗?如果昨天说他是被那个女人迷惑的话,那么昨晚他应该知道了女人的底细呀。他还那样处处维护那个女人?”
马晋龙不平道:“可不是!他是鬼迷心窍了,哪里顾得上他干爹干哥!等那个女人把我们几个反对的人都害死了,他也不能幸免的!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岳云哥,你再跟我去一趟湾桥村吧,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了。您是我们马家最有威望的人,您再不帮忙就谁也指望不上了。求求您了……”马晋龙双手撑地,脑袋俯下去,要给爷爷磕头。
爷爷仿佛这才发现马晋龙还跪着,急忙上前拦住,叹道:“好吧,我跟你去。你别磕头哇,这么大的礼我怎么承受得起呢!”
我看了看外面一刻也不停歇的雨,知道我也非得顶着雨跟爷爷再去一趟那个风水绝好的地方了。
第069节 人皮书
《巴陵县志》记载:四百年前,此地一位官至工部侍郎的人因官场争斗惨遭剥皮。而后工部侍郎的亲朋花钱打通关系,将“皮场庙”示众的如扒了皮的青蛙一般的尸体收回来,草草埋葬。
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工部侍郎的后人一直寻找先人的皮子,可是一无所获。
直到清末,一小偷潜入当地一官绅的隐秘书房,求珠宝而不得,却意外发现一本人皮书。
小偷吓得失声尖叫,被半夜出来打更的老更夫发觉。因小偷吓得四肢无力,居然被年迈的老更夫轻而易举逮住。老更夫叫来更多人,一起将盗书贼押送府衙。
经过巴陵县陈县令调查,意外发现被偷的官绅有贪污嫌疑。陈县令派人搜查,果然在该官绅的隐秘书房找到许多隐藏的银两。但因该官绅的父亲在京任三品大员,陈县令只好不了了之。该官绅反咬一口,逼迫陈县令将小偷处以极刑。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很大轰动。
虽然小偷的不平事迹引得许多人的同情,但是轰动的效应更多源于那本以人皮作封面的怪书。
因当年方钝为某工部侍郎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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