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十分放松,显然不将傅之晓看在眼里,甚至隐隐有蔑视之意。
不仅如此——
他诱导傅之晓谈话的行为也让傅之晓心中警铃大作。
傅之晓又慢慢往后挪了一步,思忖片刻,开口道:“你是罗刹谷居民?我听说这里从罗刹谷可以进入大楚边境,你知道怎么走吗?”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迷路了。”
白生笑容顿了顿,挑眉:“你要去大楚?”他毫不客气上下打量了傅之晓几眼,“你是大齐人罢?”
白生暗自蹙眉,进入罗刹谷的人,从他师父的手札上多多少少也能看出点名堂。
误入的很少,大多都是怀着心思故意往罗刹谷里走的,除开那些本身为了罗刹谷的秘密或者好奇心而来,还有一部分人便是不知在哪儿听了罗刹谷四通八达的传说,于是只得从罗刹谷走。
这一类人大多是——
逃犯。
可傅之晓步履沉重,呼吸不加掩饰,怎么也不像会功夫的人,又瘦胳膊细腿儿,那么不会是杀人犯了。
小姑娘?逃婚?寻亲?
白生呼出一口气,抿唇微笑:“迷路了么?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傅之晓避重就轻:“你能带我去大楚么?”
白生眸光闪了闪,勾了下唇:“可以呀。”他看向傅之晓,放轻声音,“不过你先告诉我,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好吗?”
随即他又补充道:“我保证不伤害他们。”
傅之晓怔了怔。
这是逗小孩么?
傅之晓扯了下嘴角:“是我……丈夫。”
白生顿了顿,眯了眯眼:“丈夫?”
傅之晓容貌姣好绝佳,却不带一丝一毫的媚态,又梳着女儿家的发髻,怎么看也不像成了亲的。
他扯了扯嘴角:“说谎的孩子可是会引来狼呢。”
傅之晓笑了笑:“是么?那我可恰好安全着。”
白生眨了眨眼:“既然这样,这位姑娘,让我带你出去罢。”
傅之晓点头,却道:“你先走,我跟在后面。”
真是……警觉。
白生眯了下眼,点点头:“可以。”
他指了指身侧的方向:“我们从这边走,你可要跟好了。”
说罢,转身就朝那方向走去。
待他走出好几步,傅之晓才慢吞吞跟上。
“你为什么要去大楚?”白生走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是谁告诉你罗刹谷可以通大楚的?”
“罗刹谷难道不可以通大楚么?”傅之晓可不会让谈话一直被他牵着走。
“不知道,也许罢。”白生的回答模棱两可,“你去大楚做什么?”
“寻亲。”傅之晓慢吞吞跟着,回答却干净利落。
白生点了点头,侧头过来想看一下傅之晓的面部表情,谁知对方却警惕地退后两步,一双大而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呃……”白生迟疑了一下,“你为什么要离那么远?”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好人呢?”傅之晓笑了一下。
白生失笑道:“既如此,为什么要相信我让我带路呢?”
“因为这里只有你了。”傅之晓道。
白生顿了顿,转过头,视线在她手指上略过——
一双干净白皙的手,那么柔软,不像是会干活儿的人。
这么说来,在另外一处的是她丈夫和下人或者其他亲属了?
可若是有其他亲属,她肯定会提及,但方才只是说了“丈夫”一词,看来是下人了。
“你是做什么的?”白生刚走出一步,身后傅之晓忽然问道,“你很白,皮肤也很细腻,不像做农活儿的,你很擅长引导人的对话,穿着考究,爱干净,倒是十分像教习先生。”
白生挑眉,侧头又瞥了她一眼,轻笑一声道:“这么说也差不多,不过我也略懂医术,也可以说我是名大夫。”
“哦。这倒是不稀奇,罗刹谷不是着名的医谷么?有大夫才正常,你是什么科目的大夫?”
“科目?”白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是说我擅长什么么?”
傅之晓顿悟:“是的,是这个意思。”
来到这里,她见过两个大夫,一个是梁太医,思想迂腐且行医古板,他们谈不到一块儿去。
另外个是白子明,他的见解十分有趣,若是能多交流交流,倒也能打发些时间,可是——
被简顷赶走了。真可惜。
她暗自叹了口气。
“我么?只要是病,都可以试试。”白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你似乎对大夫很感兴趣,你的丈夫是名大夫么?”
“不。”傅之晓摇了摇头,“我是。”
白生脚步猛地顿住,惊讶地看着她:“你是大夫?!”
女子?
闻所未闻。
傅之晓点了点头:“我是大夫,很奇怪么?”
“……很奇怪。”白生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一般女子不会学习医术,因为……”
傅之晓继续点头:“我明白,这也说明我不是一般女子。”
白生:“……”
这姑娘脸皮还有点厚,难怪会去做大夫了。
“我精通外科。”傅之晓冷不丁地道。
白生怔了怔,毫无察觉地又再次停了脚步:“你说什么?”
“你喜欢外科?”
“你说什么?”
傅之晓走到他身侧,隔了两个人的距离看向他:“一个叫做白子明的大夫也是十分喜欢外科手术。”
白生脑内嗡的一声空白了一下,几乎惊呆了,半晌,倒抽了一口气:“你说什么?白子明?”他眼眸毫不掩饰的不可置信,“你认识他?”
傅之晓扯了下嘴角,点点头——
似乎是猜对了。
白生十分震惊,谷里有谷里的规矩,绝对不允许透露给外面的人自己的信息,自己的名字和村子的名字,特别是这些年,罗刹谷的人渐渐少了,这一条更是被每个谷内人记得牢牢的,老一辈更是将这一条谷规贴在了墙上。
他怎么也想不到白子明居然会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外面的人!
“你……”他怔忪半晌,“你到底是谁?”
“我叫傅之晓,是名大夫。”傅之晓微微一笑,“你呢?也和白子明一样,是名大夫吗?”
白子明曾说过,他来自迦叶村。
对方会医术,也姓白,说不认识连傅之晓都不相信。
况且白生因为太过震惊,表情先出卖了他自己。
“你……”白生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怎么会认识白子明?”
“我在青石遇见他。”傅之晓歪了歪头,“他当时被人污蔑是庸医,差点被抓进衙门了,他的徒弟还很是激动的大吵大闹呢。”
很是激动的大吵大闹……
不用说,肯定是白术了。
白生按了按眉心,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你见到的白子明是什么样的?”
“难道这里有好几个叫做白子明的么?”傅之晓不解,“他到底是谁?”
少女一脸无辜又疑惑,白生觉得太阳穴突突发疼:“你真的认识他?”
“不如你亲自问问?”傅之晓挑了下眉。
白生定定看着她,少女的眼眸清澈,没有丝毫慌乱,怎么看也不像在撒谎,反而正义感十足。
白生点点头:“先歇歇脚罢。”顿了顿,又道,“我会送你出去的。”
傅之晓没说话。
**
白子明踏进院子,就看见小厨房门口,白术低头蹲在地上看着蚂蚁一排一排从角落里爬过。
他失笑:“大清早这是怎么了?”
这一声太过突然,惊扰了思绪,白术一惊,霍地站起身,忙不迭地摆手:“没什么啊师父。”
白子明挑了挑眉,轻轻嗅了嗅:“这股糊味是怎么回事?”
白术撇了撇嘴:“肚子饿了,想给自己煮个鸡蛋吃,结果糊掉了嘛。”
白子明走过去,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是说再也不进厨房么?”
“事出突然嘛!”白术退后两步,埋怨地道,“师父你别老当我是小孩子呀!我不小了。再过两年都可以成亲了。”
白子明的手顿了顿:“说得也是,你也长大了。”
说罢他四处看了看:“真是难得,白生居然没在厨房。”
说到白生白术就来气:“他呀!说了给我煮面条,结果跑去山上采什么药草到现在都没回来?”
“煮面条?”白子明挑眉,“不是鸡蛋么?”
白术倒抽一口气:“对对,是鸡蛋。”
说完她又斜了院门口的方向一眼:“都是童哥儿叫些乱七八糟的话。”
童哥儿?
白子明颦眉:“我记得它很久不叫唤了。”
“就是它,白生说是它在叫。”
“采药草么?”白子明若有所思,“我去寻寻他。”
☆、第二十五章
白生领着傅之晓没走出多远,不远处的前方隐隐约约显出村庄的轮廓。
傅之晓诧异地看向白生:“我方才并没有看见这一边有村庄。”
障眼法么?
白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村庄看似有段距离,可不知两人是走得太快还是怎样,竟是忽然的就到了眼前。
村庄安安静静,即便走到村子外围也听不见一点声音,和之前呆过的两个村庄截然不同。
而白生也没有带傅之晓从村子里走的意思,脚下拐了个弯儿:“沿着河流走就到了。”
村门口有一条细长的河流,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延伸出来的,河里鱼儿也不多见,傅之晓心里疑惑,却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很奇怪为什么村子很安静?”白生走在前方,冷不丁地问道。
傅之晓迟疑了一下:“是有一点纳闷。”
“村里的人搬到别处去了。”白生道。
“哦。”
两人再无对话。
而这条小河一直延伸到村旁的树林深处,那林子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密集到连打下来的阳光也照射不进来。
林子里更是阴森,感觉不到一点活物的气息。
走着走着傅之晓莫名的背脊发凉,便上前了两步跟紧了白生。
“你害怕?”白生听到她的脚步声,遂道。
“不。”傅之晓回答得干脆利落。
白生挑了下眉,没作回应,事实上早些年他进入这林子也是十分害怕的,幼时,他的师父告诉他,林子里有很多猛兽。
可白子明又告诉他,林子里什么动物都没有。
这简直匪夷所思,可匪夷所思的同时,一点生命气息都没有的地方不是更恐怖么?
随着往林中逐渐深入,这条小河渐渐汹涌了些。
前方的一片明亮的阳光,空气中夹杂着一丝一丝寡淡的冷香。
傅之晓怔了怔,跟着白生逐渐走入那片亮光之中。
视野之处渐渐变得明亮而清晰,在阴暗的林中行路许久,忽然见到阳光,傅之晓闭了闭眼,适应了光线后再睁开眼。
在小河旁,鹅卵石布道的岸边,穿着暗紫色锦袍的青年修身而立,他的黑发似上好的绸缎,阳光投射在他身上,轮廓处似乎氤氲了一圈灰色的光晕。
而他对面河道处的青年迅速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慢条斯理抽出佩剑。
白生一愣,他根本没想到这里有人——
或者说,他根本没感觉到这里有人的气息!
他敏捷地退后两步,顺带拽上傅之晓,将她拉到一边,同时从小腿处将一把没有刀柄的匕首拉了出来。
“简……”傅之晓刚刚脱出一个字。
那青年慢条斯理转过头来,白生瞬间就觉得似乎万丈光芒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明媚的阳光下,他白皙如玉的面容似乎也带了淡淡的光芒,秀眉若青黛,他垂着眸子,长若黑翎的睫羽微微翘起,眼尾细细长长,像是用工笔勾勒而出的细致线条一般柔和,在面颊上打下一层阴影,鼻梁高挺精致,薄唇粉嫩地轻抿着。
白生有一刹那的恍惚,几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前的人儿肤色白到和白玉一般的色泽,整个人就像是用白玉雕刻而成,精致,诡美,没有人间气息。
他浑然忘记了眼下遇到敌人的状况,兀自出神。
而那美人睫毛忽然颤了颤,几乎是极为快速的抬起眸子。
这一动作让白生蓦然想起了一种动物——
蛇。
可更令白生心脏骤停的是——
这是怎样一双眼睛。
浓黑到极致,诡谲到极致,深若九渊幽潭,暗不见光如幽狱。
仿佛人间所有的幽暗和冰冷都缠绕在他身上,那一瞬仿佛天边的乌云也被牵引了过来,沉重压迫得人无法呼吸。
方才的惊艳全部退去,此刻萦绕在心中的只剩下胆寒冰冷。
那美人忽然弯起唇角一笑,那原本冰冷骇人的气息仿佛被冰冻一般停滞,他抬起手伸向白生,嗓音幽幽凉凉,低柔到不可思议:“夫人,还不快过来?”
傅之晓下意识点了点头,说实话在这里遇到简顷她还是有几分惊讶的,毕竟从地理环境上两人应该隔得非常远才对。
虽然她怀疑这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障眼法,可又着实不相信这个年代的技术。
不过遇到简顷,她觉得心里似乎有一大块莫名的包袱被卸下了,原本摇摆不定的心脏也安定下来。
她抬脚往简顷那方走。
即将和白生擦肩而过之时,他冷不丁开口道:“我说了你可以走么?”
话音刚落,似有树叶簌簌落地,简顷对面那条河岸没了袁离的人影,而刹那,眼前黑影一闪,白生抬手竟用那把单薄的匕首硬生生接住了从天而降的袁离那一刀!
傅之晓怔了怔,往旁边退开两步,顿了顿,她又小心翼翼往简顷那处挪动。
白生左手动了动,竟然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软剑,直直削掉了袁离两根垂在鬓角的发丝。
袁离亦是微微讶异,却来不及多想,眯了眯眼反身做出回击,脚背一勾,直踹向白生的膝盖。
白生眯起眼睛,余光不经意瞥到傅之晓竟然不知何时都快走到简顷跟前了!
他眼神一凛,抬脚亦是勾住袁离那危险的一脚,翻了个身腾空迅速用另一只脚踹向袁离胸膛。
袁离不紧不慢避让开,而白生得此机会手腕一翻,一枚小刀迅速飞向傅之晓。
简顷浑身温度一降,整个人气息变得阴冷饶是在前方的袁离都感觉到了。
他正想拈一片树叶阻止那刀刃,谁知白生迅速欺身上前,软剑冰冷的刀光几乎刺痛双眼,袁离下意识移开目光,而那刀刃又蓦然不见了踪影。
哐当——
刀刃落地砸在鹅卵石道的沉重声音响起。
“很危险啊。”男人幽凉的嗓音再次响起,尾音绵长带着危险的慵懒。
白生眸光泛寒:“你是谁?为何来到罗刹谷。”
见到简顷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男人不一般,自然不可能是所谓迷路之类的谎言可以覆盖他的行为的。
简顷轻轻笑了一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