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一让她觉得不习惯的是,这个年轻人看着她时的眼光和任何人都不同。
别人看到她赤裸的身体和她的一双腿时,眼中却好像有火焰在燃烧。
这个年轻人的眼睛却冷如冰雪岩石刀锋。
卓青看着蝶舞,就好像在看着一团冰雪一块岩石一柄刀锋。
蝶舞也在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还看不出这个年轻人的表情有一点变化。
“你是谁?”蝶舞忍不住问他:“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卓青,我叫卓青。”
“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是。”
“你是不是瞎子?”
“不是。”
“你有没有看见我?”
“我看见了。”卓青说:“你全身上下每个地方我都看得很清楚。”
他的声音冷漠而有礼,完全不动感情,完全没有一点讥诮猥亵的意思。
因为他只不过在叙说一件事实而已。
蝶舞笑了,带着笑叹了口气,叹着气问卓青。
“你难道从来不会说谎?”
“有时会,有时不会。”卓青道:“没有必要说谎的时候,我一向说实话。”
“现在你没有必要说谎?”
“完全没有。”
蝶舞又叹了口气:“你说你把我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看清楚了,你不怕老卓挖出你的眼珠子来?”
卓青静静的看着她,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现在他已经不会这么样做了。”
蝶舞看起来仿佛完全没有反应,其实已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他已经不会这么样做了。”她问卓青:“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把我让给了你?”
蝶舞又问:“不是你?是别人?”
卓青沉默。
“他实在大方得很。”蝶舞的声音充满讥诮。“碰过我的男人从来没有一个舍得把我让出去。”
她轻轻叹息:“这实在很可惜。”
“可惜?”
“我是在替你可惜,他实在应该把我让给你的。”蝶舞说:“你这一辈子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像我这样的女人。”
“哦?”
“我也在替我自己可惜,”蝶舞看着卓青:“你年轻,你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我一向最喜欢你这么大的男孩子。你们好像永远都不会累的。”
她的眼波渐渐朦胧,嘴唇渐渐潮湿,忽然慢慢的走过来,解开了她的舞衣,把她柔软光滑温暖的身体赤裸裸的紧贴在卓青身上。
她的腰肢在扭动,喉间在低低喘息呻吟。
卓青居然没有反应。
蝶舞喘息着,伸手去找他的,可是她的手立刻被握住,她的人也被抛起。
卓青抛球般将她抛在床上,冷冷的看着她:“你可以用各种法子来折磨自己,侮辱自己,随便你用什么法子都行。”卓青冷冷的说:“可是我不行。”
“你不行?”蝶舞又笑了,疯狂般大笑:“你不是男人?”
“你想激怒我也没有用的。”卓青说:“我绝不会碰你。”
“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男人,我不想以后每天晚上都要想着你在下面的样子来折磨自己。”
“只要你愿意,以后每天晚上你都可以抱着我睡觉的。”
卓青微笑,笑容却像是用花岗石刻出来的:“我也曾这么样想过。”他带着微笑说:“只可惜我也知道那些想每天抱着你的男人是什么下场。”
蝶舞不笑了,眼中忽然露出种无法描述的悲伤。
“你说得对。”她幽幽的说:“那些想每天抱着我的男人就算还没有死,也在受活罪。”
她的声音已因痛苦而嘶哑:“幸好那些人不是混蛋就是白痴,不管他们受什么样的罪都活该。”
“朱猛呢?”卓青忽然问她:“朱猛是混蛋还是白痴?”
蝶舞站起来,凝神着炉中闪动的火焰,过了很久忽然冷笑。
“你以为朱猛会想我?你以为朱猛会为我难受伤心?”
“他不会?”
“他根本就不是人。”蝶舞声音中充满恨意:“就像卓东来一样不是人。”
“难道他对你根本不在乎?”
“他在乎什么?”蝶舞说:“他只在乎他的声名,他的地位,他的权力,就算我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真的?”
“在他的眼里,我也不是人,只不过是玩物而已。就像是孩子玩的泥娃娃,他高兴的时候,就拿起来玩玩,玩厌了就丢在一边,有时候甚至会一连好几天都不跟我说一句话。”
“就因为他这么样对你,所以你才会来从他身边溜走?”
“我也是人。”蝶舞问卓青:“有没有人愿意被别人当作玩物?”
“没有。”
卓青淡淡的说:“可是你有没有想到过,你也许看错了他?”
“什么事看错了他?”
“像他那样的男人,就算心里对人很好,也未必会表露出去的。”
卓青说:“我知道有很多人都很不会表露自己的情感,尤其是对自己喜欢的女人。”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在女人面前作出深情款款的样子就没有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了。”卓青说:“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懂得要怎么样做。”
“朱猛不是这种人。”蝶舞说得截钉断铁:“这种事他比谁都懂,比谁都会做。”
“哦?”
“他对别人好的时候,做出来的事比谁都漂亮。”蝶舞说:“他为别人做的那些事有时候连我都会觉得肉麻。”
“可是你不是别人。”卓青说:“你是跟别人不同的。”
“为什么不同?”
“因为你是他的女人,也许他认为你应该知道他对你是跟别人不同的。”
“我不知道。”蝶舞说:“一个男人如果真的喜欢一个女人,就应该让她知道。”
“也许你还不了解他。”
“我不了解他!”蝶舞又在冷笑:“我跟他在一起抱着睡觉睡了三四年,我还不了解他?”
卓青脸上又露出那种岩石般僵冷的微笑。
“你当然很了解他,而且一定比我们这些人都了解得多。”
夜色已临,屋子里已经沉默了很久,蝶舞才轻轻的叹了口气。
“今天我说的话是不是已经太多了?”
“是的。”卓青说:“所以现在我们已经应该走了,我本来就是要来带你走的。”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卓青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难道你忘了?你已经答应卓先生今夜要去为他一舞。”
第一百八十一章 沉默
卓青是一个人来的。
他走进这家茶馆时,他们并没有注意他,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只有小高知道。
这个少年人曾经让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卓青却好像已经不认得他了,一走人茶馆,就直接走到朱猛的面前。
“是不是朱堂主?”
朱猛霍然抬头,用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瞪着他。“我就是朱猛,你是谁?”
“晚辈姓卓。”
“你姓卓?”小高很惊讶:“我记得你本来好像不是姓卓的。”
“哦?”
“你本来姓郭,我记得很清楚。”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卓青淡淡的说:“已经过去的事,我一向都忘得很快,应该忘记的事,我更连想都不会去想它。”
他静静的看着小高,脸上全无表情:“有时候你也不妨学学我,那么你活得也许就会比较愉快一些了。”
人们总是会在一些不适当的时候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事,这本来就是人类最大的痛苦之一。
现在小高是不是又想起了那个不该想的女人?
小高忽然想喝酒。
他正在开始想的时候,朱猛忽然笑了,仰面狂笑。
“好,说得好。”他大声吩咐:“拿酒来,我要跟这个会说话的小子浮三大白。”
“现在晚辈不想喝酒,”卓青说:“所以晚辈不能奉陪。”
朱猛的笑声骤然停顿,猛兽般瞪着他:“你不想喝酒,你也不想陪我喝?”
“是的,晚辈不想喝,连一滴都不想喝。”卓青的眼睛眨也不眨:“晚辈要忘记一件事的时候,也用不着喝酒。”
朱猛霍然起身而立,“波”的一响,一只茶壶已被他捏得粉碎:“你真的不喝?”
卓青还是神色不变。
“朱堂主现在若是要杀我。当然易如反掌,要我喝酒却难如登天。”
朱猛忽然又大笑。
“好小子,真有种。”他问卓青:“你姓卓,是不是卓东来的卓?”
“是。”
“是不是卓东来要你来的?”
“是。”
“来干什么?”
“朱堂主肯赏光到这里来,当然并不是只为了要来喝几杯水酒。”
“哦?”
“朱堂主到这里来,只不过是为了要看看我们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朱猛又大笑:“这一次你又说对了,说得真他娘的一点都不错。”
他的笑声忽然停顿,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中射出了闪电般的厉光,厉声问卓东来:“你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戏,就算有,玩把戏的人也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卓青才用他那种独特的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今天晚上我到这里来,只不过因为有个人今夜要为君一舞。”
朱猛的脸色骤然变了。
在这一瞬间,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没有人能了解,也没有人能够形容,刀刮、针刺、火炙都不足以形容。
卓青却已向小高抱拳。
酒楼里还有很多人,他却好象一个也没看见……
“蝶舞之舞,冠绝天下,绝不是轻易能看得到的,你我今日的眼福都不浅。”
小高沉默了。
卓青笑了笑:“只不过今夜我请高兄来看的,并不是这一舞。”
“你要我看的是什么?”
“是一个人。”卓青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一位高兄很想看到的人。”
小高的脸色也变了。
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都不能忘怀的感情。
卓青的语调一点没变:“高兄现在想必已经猜出我说的这个人是谁了。”
“波”的一声响,小高手里的酒杯粉碎,碎片一片片刺入掌心。
朱猛忽然虎吼一声,伸出青筋凸起的大手,一把揪住了卓青的衣襟:“她在哪里?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
卓青动也不动,冷冷地看着他的手,直等这只手放松了他的衣襟,他才慢慢地说道:“我说的人很快就会来了。”
这句话他好像是对朱猛说的,可是他的眼睛却在看着小高。
这时候已经有一辆发亮的黑漆马车在酒楼的大门外停下。
园林中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传出来,乐声凄美,伴着歌声低唱,唱的是人生的悲欢离合,歌声中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春去又春来,花开又花落;到了离别时,有谁能留下?”
蝶舞痴痴地坐在车厢里,痴痴地听着,风中也不知从哪里吹来一片枯死已久的落叶,蝴蝶般轻轻地飘落在雪地上。
她推开车门走下来,拾起这片落叶,痴痴地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
也不知从哪里滴落下一滴水珠,滴落在这片落叶上,也不知是泪还是雨?看起来却像是春日百花盛放绿叶上晶莹的露珠一样。
冷香满楼,冷风满楼。朱猛却将衣襟拉得更开,仿佛想要让这刀锋般的冷风刺入他心里。
他和小高都没有开口。那种又甜又浓又酸又苦的思念已经堵塞住他们的咽喉。
一个白发苍苍的瞽目老人,以竹杖点地,慢慢地走上楼来。
一个梳着条大辫子的小姑娘,牵着老人的衣角,跟在他身后。
老人持洞箫,少女抱琵琶,显然是准备来为蝶舞伴奏的乐者。老人满布皱纹的脸上虽然全无表情,可是每条皱纹里都像是一座坟墓,埋葬着数不清的苦难和悲伤。
人世间的悲伤事他已经看得太多。
少女却什么都没有看见过,因为她也是个瞎子,一生下来就是瞎子,根本就没有看见过光明,根本就不知道青春的欢乐是什么样子的。
这么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奏得出幸福和欢乐?
老人默默地走上来,默默地走到一个他熟悉的角落里坐下。
他到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来奏的都是悲歌。
为一些平时笑得太多的人来奏悲歌,用歌声来挑起他们心里一些秘密的痛苦。
这些人也愿意让他这么样做。
人类实在是种奇怪的动物,有时竟将痛苦和悲伤当作种享受。
楼下又有脚步声传来了。
很快的脚步声,轻而震动。
听见这脚步声,小高的人已经掠过桌子,窜向楼梯口,冲了下去。
朱猛却没有动。
他的全身仿佛都已僵硬,变成了一具已经化成了岩石的尸体,上古时死人的尸体。
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都不能忘怀的感情。
小高本来以为自己永远见不到她了,可是现在她已经在他眼前。
这是不是梦?
她也看到了他。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忍
她痴痴地看着他,也不知是惊奇?是欢喜?是想迎上去?还是想逃避?
小高没有让她选择。
他已经冲上去,拉住了她,用两只手拉住了她的两只手。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他手里的感觉是那么温暖充实,他心里的感觉也是那么温暖充实。
“那天你为什么要走?到哪里去了?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这些话小高都没有问。
只要他们能够相见,别的事都不重要。
“你来了,你真的来了,这次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
他拉住她,倒退着一级级走上搂梯,他的眼睛再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脸。
忽然间,她的脸上起了种谁都无法预料的变化。
她的瞳孔突然因恐惧而收缩,又突然扩散,整个人都似已崩溃虚脱。
她看见了什么?
小高吃惊地看着她,本来想立刻回头去找她看见的是什么。
可是他自己脸上忽然也起了种可怕的变化,仿佛忽然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敢回头。
他回过头,就看见朱猛。
朱猛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像是只野兽,一只已落入猎人陷阱的野兽,悲伤愤怒而绝望。他在看着的人就是小高拉上楼来的人。
蝶舞。
忽然间小高已经完全明白了。
蝶舞。
这个他魂牵梦绕永难忘怀的女人,就是朱猛魂牵梦绕永难忘怀的蝶舞。
命运为什么如此残酷!
这不是命运,也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卓青看着他们,眼中的笑意就像是一个邪神在看着愚人们为他奉献的祭礼。
手冰冷。
每个人的手都是冰冷的。
小高放开了蝶舞冰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