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没有动,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王孙无忌却已走过来,俯下身,将桌上的草帽掀起了一角,往里面看了一眼,忽然松了口气,道:“不错,是你。”
他本来显得很紧张的一张脸,此刻竟露出了一丝宽慰的微笑,忽然解下腰上的黄金带,将带扣一拧,黄金带中立刻滚出了十八颗晶莹圆润的明珠。
王孙无忌将这十八粒明珠用黄金带围在桌上,躬身微笑,道:“这够不够?”
微笑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这时黑暗中的吹竹之声已越来越急,越来越近。
王孙无忌笑得已有些勉强,举手摘下了头上的黄金冠,金冠上镶着十八块苍翠欲滴的碧玉。
他将金冠也放在桌上:“这够不够?”
微笑不动,也不开口。
王孙无忌再解下金刀,刀光闪烁,寒气逼人眉睫:“这够不够?”
微笑不动。
王孙无忌皱眉道:“你还要什么?”
微笑忽然道:“要你右手的拇指!”
右手的拇指一断,这只手就再也不能使刀,更不能用飞刀。
王孙无忌的脸色变了。
但这时吹竹声更急、更近,听在耳里,宛如有尖针刺耳。
王孙无忌咬了咬牙,抬起右手,伸出了拇指,厉声道:“刀来!”
站在屋角的一条赤膊大汉立刻挥刀,金光一闪,一柄弯刀呼啸着飞出,围着他的手一转。
一根血淋淋的拇指立刻落在桌上。
弯刀凌空一转,竟已呼啸着飞了回去。
王孙无忌脸色发青:“这够不够?”
微笑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要什么?”
王孙无忌道:“要你杀人。”
微笑道:“杀谁?”
王孙无忌道:“鬼王。”
微笑道:“阴涛?”
王孙无忌道:“是。”
微笑不再开口,也不再动。
方宽、铁仲达、段氏双英,却已都不禁耸然失色。
“鬼王”阴涛,这名字本身就足以震散他们的魂魄。
这时吹竹声忽然一变,变得就像是怨妇低泣,盲者夜笛。
王孙无忌低叱一声:“灭烛!”
酒楼上灯火辉煌,至少燃着二十多处灯烛。
四条赤膊大汉突然同时挥手,金光闪动,刀风呼啸飞过,灯烛突然同时熄灭。
四面一片黑暗,黑暗中忽然又亮起了几十盏灯笼,在酒楼外面的屋脊上同时亮起。
惨碧色的灯火,在风中飘飘荡荡,又恰恰正像是鬼火。
王孙无忌失声道:“鬼王来了!”
晚风凄切,惨碧色的灯光,照在人面上,每个人的脸都已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看来竟也仿佛是一群刚从地狱中放出的活鬼。
缠绵悲切的吹竹声中,突然传来了一声阴恻恻的冷笑:“不错,我来了!”
五个字说完,一阵阴森森的冷风吹过,送进了一个人来。
一个长发披肩,面如枯蜡,穿着件白麻长袍,身材细如竹竿的人,竟真的像是被风吹进来的,落到地上,犹在飘摇不定。
他的眼睛也是惨碧色的,瞬也不瞬地盯着王孙无忌,阴恻侧笑道:“我说过,你已死定了!”
王孙无忌突也冷笑:“你死定了!”
阴涛道:“我?”
王孙无忌道:“你不该到这里来的,既然已来,就死定了!”
阴涛道:“你能杀我?”
王孙无忌道:“我不能。”
阴涛道:“谁能?”
王孙无忌道:“他!”
他就是微笑。
微笑还是没有动,连神色都没有动。
鬼王阴涛一双碧森森的眼睛已盯住了他:“你能杀我?”
答复很简单:“是!”
阴涛大笑:“用什么杀?难道用你这顶破草帽?”
微笑不再开口,却伸出了手,右手,慢慢地掀起了桌上的草帽。
这帽子下究竟有什么?
帽子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手。
左手。
手上却长着七根手指。
手很粗糙,就像是海岸边亘古以来就在被浪涛冲激的岩石。
看见这只手,鬼王阴涛竟像是自己见到了鬼一样,耸然失色:“七杀手!”
微笑不动,不开口。
阴涛道:“我不是来找你的,你最好少管闲事。”
微笑道:“我已管了。”
阴涛道:“你要怎么样?”
微笑道:“要你走!”
阴涛跺了跺脚,道:“好,你在,我走。”
微笑道:“留下头颅再走!”
阴涛的瞳孔收缩,突然冷笑,道:“头颅就在此,你为何不来拿?”
微笑道:“你为何不送过来?”
阴涛大笑,笑声凄厉。
凄厉的笑声中,他的身子突然幽灵般轻飘飘飞起,向微笑扑了过去。
他人还未到,已有十二道碧森森的寒光暴射而出。
微笑右手里的草帽一招,漫天碧光突然不见,就在这时,阴涛人已到,手里已多了柄碧森森的长剑,一剑刺向微笑的咽喉。
这一剑凌空而发,飘忽诡异,但见碧光流转,却看不出他的剑究竟是从哪里刺过来的。
微笑的手却已抓了出去。
惨碧色的光华中,只见一只灰白色的,长着七根手指的手,凌空一抓,又一抓。
剑影流转不息,这只手也变幻不停,一连抓了七次,突听“叮”的一声,剑光突然消失,阴涛手里竟已只剩下半截断剑。
剑光又一闪,却是从微笑手里发出来的。
微笑手已捏着半截断剑,这半截断剑忽然已刺入了阴涛的咽喉。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也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手。
大家只听见一声惨呼,接着,阴涛就已倒下。
没有声音,没有光。
楼外的灯笼也已经突然不见,四下又变成了一片黑暗。
死一般的静寂,死一般的黑暗。
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王孙无忌的声音说:“多谢。”
微笑道:“你走,带着阴涛走!”
“是!”
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匆匆下了楼。
微笑的声音又道:“你们四个人也走,留下你们的兵器走。”
“是!”四个人同时回答,兵器放在桌上:一条鞭、一柄刀、一把丧门剑!
微笑说道:“记住,下次再带着兵器来见我,就死!”
没有人敢再出声,四个人悄悄地走下楼。
黑暗中又是一片静寂。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点灯光亮起。
灯在一个人的手里,这人本就在楼上独饮,别的客人都走了,他却还没有走。
是个看来很英俊、很骄傲的少年人,脸上带着种讨人欢喜的微笑,正在看着微笑微笑:“一手七杀,果然名不虚传!”
微笑没有理他,也没有看他,用一只麻袋装起了桌上的兵器和珠宝,慢慢地走下楼。
这少年人却又唤道:“请留步。”
微笑霍然回头道:“你是谁?”
“在下李聪!”
微笑冷笑道:“你也想死?”
“在下不想死,想让你死!”李聪慢慢的开口。
这样不知所谓的年轻人微笑已经见的太多也杀的太多,这些人总以为他们杀的是该杀的,可是天下比他们以为该杀的人里该杀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杜杀冷笑:“那你出手便是!”
他本无所谓,虽然不想动手却也绝对不会因为要杀他的是个少年就手下留情。
可等他看到这个少年手中兵器的时候,一向不动身色的微笑,脸色就变了……
“飞刀!小李飞刀!”微笑甚至失声喊出了这个名字,他忍不住后退几步,看着这个少年:“你是谁?”
“在下李聪。”少年依旧平静。
微笑吸口气,看着他,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绝对不会看错,他不过是被那把飞刀吓着了而已,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少年的武功一点都不高。
再厉害的武器,拿在一个不厉害的人手上,也不会变的可怕。在江湖这么多年,微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将眼光从飞刀上移动到少年人脸上,他的目光中,那些震惊已经变成了遗憾。
微笑这样的人,早已想过死,死在小李飞刀之下,对他来说,只可以算是荣耀,而不算是耻辱。
可小李飞刀在李寻欢手上才叫小李飞刀,在别人手上,那不过是一把飞刀而已。
“你想要我的命?”微笑忽然笑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笑的他,脸上的笑容比不笑更吓人。
李聪点头。
“那你输了的时候,我自然也可以要你的命。”微笑继续说着:“生死是件公平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李聪点头。
“不过我不会要你的命的。”微笑看着李聪慢慢开口:“我要你的两根指头,左手一根右手一根。两根大拇指。”
李聪的脸上已经有了汗珠。他知道自己找错了人,他甚至已经看见了自己失去两根拇指的样子。
他是个聪明人,可实在是被周围人的吹捧迷失了心,哪怕他知道这样的感觉不对,可他还是享受,享受到他以后再也无法享受。
他杀过人,却没感受过死亡,他行侠仗义过,却没有接受过真正的战斗。
“你若现在走,我可以当没见过你。”微笑慢慢的说着。
可他一说完,李聪的脸色就变了,他的脸上满是骄傲和自豪:“李家人说话从没有不算话的时候!”
微笑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静静的举起了他的左手,上面的七根指头就象七把从地狱里来的匕首……
小李飞刀有多快?
天下没人知道!
微笑也不知道,可他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再练上二十年,也躲不过小李飞刀,无论拿着这把刀的人是李寻欢,还是个随随便便的什么人。
而李寻欢跟随随便便什么人的区别,就在于如果是李寻欢,那微笑根本不会躲,也不想躲。
而面前的少年,微笑也不会躲。因为他知道他不需要躲。
当李聪的飞刀被微笑的右手拦住的时候,微笑的左手已经握上了李聪的脖子。
“你输了!”微笑笑着将插在右手上的飞刀拔下,递给李聪。
他一生笑的时候,怕都没有今天多。
不是谁都有机会将小李飞刀击落的,所以微笑认为就算是死也值了!
所以他甚至都没管那个来找他的少年,他并不以为那个少年会真将自己的双手大拇指割下,他也并不在意。
甚至他一直以为,这个少年不过是偶然得到一把小李飞刀的少年而已。
可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是李寻欢的儿子。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无论是谁都必须遵守。
他虽然没学到他父亲的一点本事,却也绝对不会给父亲丢一点脸的。
“等一等!”
等微笑回过头来,看到的是李聪一脸愤怒和绝望的脸。
“我输了,你没拿走我的命,可我并不感谢你,因为你拿走了我的两根拇指,自此以后我再不可能使用飞刀。这比要了我的命,更让我难受。”李聪努力的笑着说着。他知道自己再无法为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族为做一些让他们骄傲的事情了。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做让他们觉得丢脸的事情!
微笑在看着。
看着李聪挥刀,右手挥刀,对自己左手的大拇指。
刀并没割下去,以后刀不过挥了一半,就被握在了微笑手中。
可微笑并没握着太久,不过瞬间,酒楼外就飞进来了一根筷子,钉在微笑胳膊上,将他打退几步。
李聪笑,苦笑,继续挥刀。
可依旧是一根筷子,将他手中的飞刀,打飞在地上。
李聪和微笑都看着门口……
第三百五十九章 断指
白愁飞从门外走进,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飞刀沉默,他是早发现了这件事情,却从没想过这个人真的是李寻欢的儿子,因为这个少年身上的武功,根本连他父亲的一点都没学到。
若不是最后感觉到这飞刀上的某些特别的气息,他怕是依旧不会出手,在他的思维里,跟微笑一样,他根本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偶然得到一把小李飞刀的少年。
微笑和李聪都没问话,不是因为白愁飞的武功,而是他们都没什么想问的。
白愁飞一路从两人中间走过,从地上拣起那把飞刀,看向李聪:“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聪。”李聪回答。
“李聪?你不是该叫李苯的吗?”白愁飞皱皱眉头看着李聪。他记得李村欢的儿子应该叫李笨的啊。
“弟弟叫李笨,我叫李聪。”李聪低头笑笑:“我本来该叫李笨的,可母亲实在做不了主。父亲又不在身边,家族里的人要叫我李聪,她也没办法拒绝。”
“你的武功,谁教你的?”白愁飞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他不等李聪回答就再次开口:“李寻欢的本事,你没学到半点。甚至你母亲林诗音的本事你也没学到半点!你到底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聪没有回答,他并不笨,自然想得到这个人跟他父母认识,而且关系相当不错。可这些没让他感到什么欣慰,而是羞耻。
白愁飞没有说下去,而是静静的看着他叹气:“我想不到你会做这样的事情。”
“这件事情是我做的,我负责!”李聪认真开口。
“哪怕是你从此变成废人?只能在别人羞辱的眼光中生活?”
“做错了事情总要付出代价。”李聪看着自己的两个大拇指咬着嘴唇。
白愁飞怔怔的看着他,再看看微笑,叹口气开口:“我可以帮你抹去这件事情。”
李聪一怔,他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微笑的嘴角却是抽动一下,看着白愁飞的眼中已经闪过了冷色。
“意思就是将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全部抹去。这样你也不必担心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情。”白愁飞淡淡的开口,他看着李聪笑笑:“往后的日子,你好好练武。学成之后再出江湖。”
李聪忽然失笑,他甚至笑出了声,好一会才停下,脸上依旧是一脸骄傲:“我做错了事情,我认!”
“就算没人知道,我自己也知道!”李聪认真的看着白愁飞。
白愁飞点头,转身看向了微笑:“他是李寻欢的儿子。”
“我听出来了。”微笑看着白愁飞回答。
白愁飞再次点头:“你若有什么心愿未了,不烦开口,你若有报不了的仇,我替你去报,若有做不完的事,我替你去做。”
李聪怔住,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可微笑知道,所以他摇头:“每次出来做事以前,该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完,该处理的事情我都已经处理。”
白愁飞看着他,眼中已经积分尊敬,他认真的朝他点头开口:“你需要多少时间?”
“什么时间……”李聪插口,却似乎没人听到。
“半个时辰足够。”微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