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突然问道:“听说从这里入宫的人,都是被装在箱子里送进来的,是吗?”
南苹显然是有些害怕韩文,手上抖了抖,道:“不错。因为大师姐不能离开菩提庵,所以只有将人放在竹箱里,让箱子浮在水面上顺流而下,这出口就在大师姐所坐的蒲团下,我们平时很少到这里来,因为自从大师姐获罪之后,师父就不准姐妹们和她来往。”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她究竟犯了什么罪?”
南苹道:“这……我不大清楚了。”
她显然不愿再说起这件事,匆匆走上石阶,将壁上的铁环轻轻敲了敲,只听叮当之声,宛如龙吟,四面石壁都起了回应。
南苹道:“因为大师姐终日坐在蒲团上,极少走动,所以只要铁环一敲,她立刻就会知道。”
楚留香也不说话了,但心中还是有些紧张,这可是关系到怎么出去的问题啊!总不能就被困在这谷中吧!谁知过了半晌,地道上仍是毫无动静。
南苹皱眉道:“奇怪,大师姐现在难道凑巧不在上面么?”
楚留香心里虽急,反而安慰着她道:“也许她偶然出去走动走动,这也是人之常情。”
南苹道:“她绝不会离开菩提庵,上面的地方并不大,她无论在哪里,只要环声一响,她本来都应该听得到的,除非上面也出了事。”
戴独行砸了咂嘴,叹道:“上面不开门,我们难道就没法子进去吗?”
南苹道:“没法子,这条地道的出口只有在上面才能开启,因为师父怕我们偷偷溜出去玩……”
戴独行忽然一拍巴掌,失笑道:“我忘了一件事,想不到连你也忘了。”
南苹怔了怔,道:“我忘了什么事?”
戴独行道:“我听说……你大师姐又聋又哑,只有坐在蒲团上,才能感觉到你在下面敲击铁环,若是走到别的地方了,哪里还能听得到声音?”
南苹嫣然道:“她能听得到的。”
戴独行道:“为什么?难道她既不聋,也不哑,只是故意装出来的?”
谁知南苹还是摇着头道:“她的确又聋又哑,一点也不假。”
这次楚留香也怔住了,道:“既然真的又聋又哑,又怎能听得到声音呢?”
南苹笑了笑,道:“这原因你见到她之后,也许就明白了。”
楚留香怔了半晌,恍然道:“我现在已明白了。”
南苹道:“哦?”
楚留香道:“有人只要看别人嘴唇的动作,就能猜出他在说什么话,你师姐想必也有这种本领。”
南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她不但又聋又哑,而且……而且眼睛也不行了。”
楚留香又怔住了。吃惊道:“她难道还是个瞎子?”
南苹道:“嗯!”
楚留香直揉鼻子,苦笑着喃喃道:“一个人又聋又哑又瞎,却能听得别人向她苦苦哀求,而且还能听到敲门的声音,我自负聪明。却也是被搞昏了头啊!”
只听敲环之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南苹敲的声音更大。但过了半晌,上面仍然毫无回应。
韩文忍不住也走了上去,将耳朵贴住上面的石壁,好半晌,道:“这面石壁有多厚?”
“你该不会是想要直接斩开吧?”,楚留香咋舌。
南苹道:“至少有三尺余厚!就连师父也不能破开的!”
“她不是不能。是不想!”,韩文扭了扭脖子,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若我没有受了暗伤,或许在一炷香内连绵不绝的用剑气切割,或许可以。现在,内力不济,却是不行了!”
…
…
谁也不认为韩文的话是在吹牛,可……现在吹不吹牛都没用了,楚留香在一旁问道:“你难道什么都没听到?”
韩文皱着眉,道:“听不大清楚,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你可以自己试试!”
韩文都办不到。楚留香虽然认为自己的鼻子不灵光,耳朵与眼睛很厉害,但他也不认为能比得上韩文。
戴独行忽然自腰边的麻布袋里取出了个铁碗,道:“用铁碗扣在石壁上,就会听得清楚些。”
楚留香自然不会明白声波的原理,诧声道:“真的?”
戴独行笑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丐帮子弟偷鸡摸狗的本事冠绝天下,你难道还未听说过?”
楚留香含笑接过了铁碗,扣在石壁上,再将耳朵贴住铁碗,他眼睛渐渐亮了。双眉却皱得更紧。
韩文道:“有声音了么?”
楚留香道:“嗯!”
韩文道:“什么声音?”
楚留香道:“好像有人在说话。”
韩文道:“哑巴难道也能说话吗?”
南苹想笑,却没有笑出来,皱眉道:“这绝不是我大师姐说话的声音,她不会说话。”
韩文道:“也许是苏蓉蓉她们再求她要进来!”
楚留香沉吟着道:“不是……这是男人的声音,但嗓子很粗!”
南苹吃惊道:“男人?男人在说话?”
韩文失笑道:“男人也是一种人。有时也和女人一样地会说话的,姑娘又何必如此吃惊?”
南苹道:“但多年以来,从来也没有人敢到菩提庵去打扰的,江湖中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菩提庵这地方。”
韩文道:“连神水宫现在都有男人进来了,何况菩提庵?”
南苹脸色又变了变,道:“可是到神水宫来的人一定都有很迫切的理由,所以才不惜冒险,菩提庵却只不过是个荒凉的寺庙,既没有丝毫吸引人的地方,大师姐也绝不会和任何人结怨,他们到那里去的目的何在?”
韩文道:“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想从那里秘密潜入神水宫来。”
南苹道:“依我看,他们也许是为了你们的朋友才来的!”
楚留香的眉毛蹙的更紧,突然间,他耳朵中也没有了任何声音,喃喃道:“没声音了!”
沉默,有时固然比任何语言都值得珍惜,静寂,有时也比任何声音都可怕。菩提庵中此刻正是死一般的静寂,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上面的人难道在一瞬间全死光了么?否则为何会忽然沉寂下来?
楚留香掌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
每个人都在紧张地等着,过了很久之后,戴独行忍不住问道:“还没有声音?”
楚留香叹道:“没有。”
南苹道:“也许……也许大师姐已将来的人全击退了。”
戴独行道:“那她为什么还不开门呢?”
南苹怔了怔,鼻尖也沁出了冷汗。
楚留香有些着急了,道:“我看一定出了事,否则她们绝不会这么久都不开腔的,蓉蓉与红袖倒也罢。尤其是甜儿,要她闭着嘴实在不容易。”
戴独行咳了两声,道:“也许她们还没有到这里来。”
楚留香忽然道:“我们现在退出去,由外面赶到菩提庵要走多久?”
南苹道:“那要绕个大圈子。”
韩文道:“多大的圈子?”
南苹道:“很大,轻功最好的人。至少也要走三四个时辰。”
戴独行跺脚道:“这可怎么办呢?简直快把人急疯了,老臭虫,你怎地也想不出法子来?”
楚留香沉吟着,忽又问道:“你大师姐若是答应将人送入神水宫,是不是会先给她们喝一杯有迷药的茶,免得被她们看到入宫的途径。”
南苹道:“不错。”
楚留香道:“甜儿她们也知道这回事。所以她们明知茶里有迷药,也会高高兴兴的喝下去。”
戴独行道:“不错,她们既然知道一喝下这杯茶就到了神水宫,自然非喝不可。”
楚留香道:“她们喝下去后,就被迷倒,自然就不能说话了。所以我们才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
戴独行拍手道:“有道理。”
楚留香道:“但这位大师姐还没有将她们送下来,菩提庵中就来了外敌,这些人也许真是为了甜儿她们来的,就要大师姐将她们交出来。”
南苹抢着道:“大师姐绝不肯的,她们到了菩提庵,就是大师姐的客人,大师姐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们交给别人。”
楚留香道:“所以那些人就要和你大师姐谈判。不到谈判决裂时,他们也不愿向神水宫的门下出手的。”
黄鲁直道:“这也有道理,可是他们现在为什么不谈了?”
楚留香道:“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给了大师姐一个限期,要她考虑考虑,然后再答复。”
黄鲁直道:“既是如此,她此刻必已身居险境。”
楚留香道:“不错,来的人若非她的敌手,也就用不着谈判了。”
戴独行着急道:“那么她为什么还不赶快打开这道门,让我们进去?”
楚留香叹道:“她身在强敌环伺之中,又怎敢将神水宫的入口显露出来呢?”
南苹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赞赏之意。她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一个女人若用眼睛来赞美男人,那实在比说任何话都要令人喜欢。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只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实在的情况是否如此。谁也不敢断定。”
南苹柔声道:“但我却可断定你猜的一定不错,因为除此之外,根本就不可能有别的情况发生。”
楚留香叹道:“但我却希望我自己猜错了,否则甜儿她们既昏迷不醒,你大师姐又不敢开门,我们更无法及时赶去……这种情况可真的糟透了。”
想到她们处境之危险,楚留香不禁忧形于色。但除了在这里干着急之外,谁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南苹忽又一笑,道:“其实各位也用不着太担心,大师姐本是我们本门姐妹中武功最高的一人,她如今虽已残废,武功并未失去,一定能将那些人击退的。”
韩文摇着头道:“她若有把握能将那些人击退,一定也早就动手了,又怎会等到现在呢?”
说完话,他就盘膝坐地,开始打坐运气,恢复内力,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会用最暴力的方式破掉这扇石门。
南苹嗫嚅着嘴唇儿,道:“可是……可是我师父常说,大师姐的武功已绝不在当今武林最负盛名的十大高手之下,那些人的武功难道还能比她更高么?”
黄鲁直在一旁苦笑道:“敢和楚留香作对的人,自然一定有两下子。”
戴独行道:“香帅能想得出那些人是谁么?”
楚留香苦笑道:“我纵能猜得出那些人是谁,于事又有何补?”
李玉函夫妇虽然死了,李观鱼也死了,但不要忘记,李家还有人没死呢!他现在就怀疑凌云阁这个观鱼老人的娘舅亲勾引了那些人,毕竟韩文与楚留香将“拥翠山庄”破坏了!
楚留香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现在只希望你们的大师姐已看出自己的武功绝非对方的敌手。”
南苹皱眉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只因她若被逼得无法可施时,也许就会不顾一切,将这道门打开了。”
戴独行拊掌道:“不错,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南苹道:“若是换了别人,到了绝境时。也许会这么做的,但我大师姐宁死也不会。”
戴独行皱眉道:“为什么?”
南苹叹道:“因为我大师姐就因为无心泄露了本宫的出入道路,所以才受到重责,她这次又怎敢再重蹈覆辙?”
这似乎已是最后一个希望,此刻希望又告断绝,大家都不禁为之失色。
楚留香却眼睛一亮。忽然冲上去,用手敲击着石壁上的铁环,四壁都起了回声,震得人耳朵都麻了。
南苹失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楚留香笑道:“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戴独行拍手道:“不错,那些人听到地下有声音传出,就必定已能猜到神水宫的入口是在什么地方了。他们若已知道神水宫的入口在何处,那位大师姐也就没有什么隐瞒可言了,她若已没有顾忌,也许就会将这道门打开。”
楚留香也已喜动颜色,道:“到了聪明的办法没用的时候,笨方法也许会有用!”
“有用”两个字刚说完,已有一线天光照了下来。
庵堂的光线也不亮。日色被浓阴所掩,仿佛自古以来就照不到这里,使得这古老的佛堂,平添了几分凄凉之意。
黄幔低垂,也看不出神龛里供的是什么佛像,案上铺着和神幔同样陈旧的黄缎,低垂到地。
一个瘦削苍老的青衣尼,垂眉敛目,盘膝坐在神案前的蒲团上,虽然是坐着。犹可看出她的身材很高大。她枯黄的脸上已瘦得没有一丝肉了,露出了高耸的颧骨,使得她看来更憔悴苍老,也更严肃冷酷。
在她面前左右两侧,还有几具蒲团。左面蒲团也盘膝坐着三个很美丽的少女,头垂在胸前,似已沉睡。这三人正是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
右面蒲团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面色苍白,似乎戴着个面具,但青衣上血迹斑斑,又似受了重伤。他紧咬牙关,紧闭着眼睛,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了。
那女的面上蒙着一方丝巾,只露出一双很动人的眼睛,只不过目光中也充满了惊惧和悲愤之色。佛堂中本来激荡着一阵阵震耳的金铁交击声,声音显然是来自地下,到了这时,才忽然停顿。
这时那青衣尼座下的蒲团已在缓缓移动,蒲团中露出了个洞穴,然后,就有三个人狡兔般窜了出来。楚留香与黄鲁直还有戴独行率先上来了。
蒙面的女子瞧见了他们,目中蓦然现出了惊喜之色,但青衣尼那双灰白的眸子里,却射出了比刀还锐利的光芒。她长袖一展,但见乌光闪动,带着一股强劲绝伦的风声,呼啸着向楚留香他们三人卷了过去。
单只这一股劲气强风已令人难以抵御,何况劲风中还带着“神水宫”见血封喉的独门暗器。戴独行首当其冲,只觉寒风扑面,骤然间竟被逼得透不过气来。
他大惊之下,身子一缩,凌空倒翻了出去,“砰”的,撞散了窗户,飞出窗外,只觉鞋子上微微一震,以他应变之速,竟还是难免被暗器击中,幸好他行走江湖多年,有个独特的喜好,喜欢穿大漠人才会穿的厚重牛皮靴,这原因自然是经穿。
否则他就算不死,这条腿也算废了,戴独行身子还在空中,已被惊出一身冷汗。窗外的古树浓阴,木叶甚密,他正想先掠到树上再说,谁知就在这时,忽听“哧”的一响。
寒光闪动间,已有一柄剑毒蛇般自木叶浓阴间刺了出来,来势之快,出手之毒,竟不在青衣尼的暗器之下。这一剑来得更大出他意外,他一口真气已用尽,身子还在空中,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躲不开这一剑了。
他嘴里刚冒出口苦水,手持打狗棒,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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