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门剩女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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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门剩女纪事-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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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碟子里,屏风那边,承焕如夜风沉沉的声音在嘈杂喧闹中隐约可辨,锦言咬了一口糖藕,倍觉香甜。

过了一会儿,李夫人去了虞氏那一桌。这是锦言第一次见这位侯爷夫人,早听说李夫人端庄贤惠,温雅大方,今日得此一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端的是清贵流丽,眉目动人,看起来并不像这个年纪的女人,但也不是刻意往年轻里装扮,穿的戴的都是十分平常的,甚至不太掩饰脸上的细细的皱纹,却给人舒舒服服自自然然的美丽。

本来一切都是在喜气融融的气氛里,直到侯爷端起一杯酒,对着席间众人,自饮一杯,开口便是平地惊雷:“李某年过不惑,平生自问无甚大过错,今日请各位前来,却不为过寿,只为认一桩陈年错事……上个月,我终于寻回了我流落在外面的一个儿子。”

侯爷的语气轻描淡写,说是认错,却无半点歉然之意,这次的寿宴,原来是为了宣布这样一个既成的事实。锦言看见侯爷说话的时候,李夫人执着酒杯雪白的手指轻微地颤了一颤,锦言心里想:难道这件事,李夫人竟是先前不知道的么?可李夫人除了轻颤了下手指,也再无别的惊诧表现了,面容上仍是淡淡的温然柔和的表情,听完侯爷的话,又多喝了两小盅酒罢了。

锦言艰难地用筷子夹着虎皮花生放进嘴里,心想:私生子该登场了。果然,屏风那边一个如二月暖阳般的声音懒懒响起:“在下李承煜,以后承蒙各位照顾。”

锦言夹花生的手一顿,筷子尖上的花生掉在了桌上滴溜溜打转,锦心适时给了锦言一记眼色,只可惜锦言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注意到锦心的咬牙切齿。

锦音早就发现自梅园出来锦言便一肚子心事,这会儿又在众人面前失了神,一会儿再闹出什么笑话,恐怕别人要议论连家了。于是伏在锦言耳边轻声问:“姐姐,你怎么了?”

锦言的思绪被扯了回来,才发现一桌子的闺秀都用好笑的眼神看着自己,尴尬万分,只好轻咳一声,扶了扶额:“那个……我好不舒服,容我离开一会儿。”

等锦言离了席,席间的闺秀们窸窸窣窣开始议论起来,一个问锦心:“这就是你乡下回来的姐姐么?”

锦心:“……”

另一个说:“你这个姐姐看起来好生奇怪哦。”

锦心:“……”

再一个说:“我刚才瞧她一直吃不停,恐怕在乡下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吧。”

锦心:“……”

锦音担心锦言,于是追了出去,在院子南边的一方小湖边上,看见锦言抱膝坐着。锦音弯了弯眼角,笑喊:“姐姐。”便走了过去,坐在锦言的旁边,锦言正捡着小石子投进湖里去。

锦言见锦音来了,只淡淡笑了一下,锦音从袖子里取出竹笛,笑说:“在家的时候姨娘管得严,难得见着姐姐,今天正好,我把姐姐教给我的《春江花月夜》再吹一次,姐姐看哪里不对,也好指教指教。”

明澈的笛声便悠悠绕耳,此时正值夕阳晚落,月华初明,石子投进湖水中被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明月,春水,笛声依然,锦言心中轻轻一动,一些回忆像雪融般汩汩流动。锦言抬起右手,空握了一握,手心上还留有一个浅浅的伤痕。笛声乍停,锦音偏过头来笑道:“姐姐,怎么样?”

锦言手覆上锦音的手,慢慢说:“人可以伪装,笛声伪装不来,你吹出来的笛声空明澄净,若不是有颗赤诚之心的,笛声也不会不夹杂一丝污浊。”顿了顿,又说:“对不起。”

锦音睁大了眼睛:“怎么呢?好好的为什么说这个?”

锦言轻轻叹了叹,说:“今天在梅园里,是有人推我,我才摔倒的。”

锦音也忽然静了,想了许久,慢慢开口:“姐姐是怀疑我了的,所以跟我道歉。”

锦言的头轻轻靠在锦音肩头,歉疚道:“在家里,除了母亲,你对我最好啦,我不该疑你,只是……唉……生活太艰难了。”

说着,宝岑也从后面绕过来,边走边道:“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你们在这里,也不怕被别人看见了。”

锦言抬起头,说:“不会的,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筵席上呢,谁会来这儿。”然后又对她们说:“你们先回去吧,人少了好几个一眼就被看出来了,我一个人待一会儿,透透风就回去了。”

待她们都走了,锦言托腮想:不是锦音,就是宝岑了。

忽然,从身后传来隐约的脚步声,锦言吓了一跳,赶忙起身,低着头快步走着,走到一片小空地时,身后那人喊了一句:“请别踩着药了。”

锦言刚抬起来的脚赶紧收了回来,果然,借着月色看,空地上平铺着许多药材,应是在这里晾晒的。锦言听声音近得很,又是男声,前面的路被药材挡住了,窘迫得要命,只好退到一边低头行了礼:“实在不好意思,筵席上太闷了,想来透透风,没想到这个时候这里会有人。”

那人的声音听在耳里,全身就像被温水过了一般舒舒服服的,他说:“无碍的,是我的不是,忘记药还晒着,这时才来收,吓到姑娘了。”

锦言又行了一个礼,便往反方向走着,与那男子擦肩而过的时候,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药气,又穿着一件蓝色布衫,锦言心里认定:这是侯府里的大夫。未走两步,大夫蓦地叫住她:“姑娘,方才我依稀听见有笛声,好听极了,可是你吹的?”

锦言赶忙站住,退到一边,摇了摇头。

那边没有反应。

锦言心想:“哎呀,又犯晕了,黑夜里谁能看见你摇头啊”于是加了句话:“不是我吹的。”

大夫闻言似乎大为失望,眉间隐隐有了落寞神色。锦言忍不住去瞧他,因是对着光,还能看清他的面容,锦言看见他,只觉他的眉眼像一个人,轮廓又像另一个人,至于到底像谁,又说不明白,总之是有了几分的亲切之感。只是那眼神望向你,能温暖最冷的人心,只有大夫才会有这种目光。大夫在月光下淡淡报之一笑,说:“打扰了。”

锦言低下头去,又屈了屈膝,转身飞步离去。谁知来的时候是从晒药那块地的方向来的,走的时候却从反方向走的,她是第一次来侯府,连正门口都不知道在哪,如今黑漆漆的夜里,想从侯府的花园里绕远回去,可真是个难事,更何况,锦言的方向感实在弱得可怜。

总之,是迷路了。

若搁在平常时候,园子里总有些仆人,虽然在园子里瞎跑被人发现是件不甚光彩的事情,可现在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若一晚上回不去,那……事情就可有些严重了。急则生乱,越走越遭,明明依稀能听见唱戏的喧闹,可循声而去,不是被条小溪挡住了,就是被栋房子遮住了,为今之计,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穿过一条紫藤花廊子,是一个枯败了的梨树园,这里听戏台那边的动静格外真切,想是离宴会场所不远了,还没等高兴,几步外的一棵梨树底下,一个男人的影子倒在石椅上,一个女人站在他的面前。

女人的声音清冷如梨花白的月光:“他一向如此,既然不想让咱们知道,咱们就断不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17、鱼跃龙门

那女人的声音寒彻,锦言躲在暗里,吓得手指冰凉。

女人戚戚然又道:“他还是不信我。这之前竟一点风声都没有,直到刚才,廖管家的口风才松动一些,说老爷一个月前就找到这孩子了,安置在了城外,老爷却一直跟我说,遍寻无果,还让你带着人马四处搜寻。”

原来声音的主人是李夫人,锦言心想,那……石凳上的该是承焕吧。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父亲的用心……还真是良苦。”果然是承焕,只是他的声音除了往日的温沉,还多了几分混沌。

李夫人低低笑了两声,无奈而凄凉:“听廖管家说,那女人去年底的时候,染病去了,其实,老爷一直都和她没有断了联系,我以为我很聪明,却被瞒了许多年。”

“我不明白,”承焕的声音压在喉咙底:“无论我怎样优秀,父亲却从不多看我一眼……”

锦言的手一颤,不小心折断了一段枯败的矮树枝,李夫人听到声音,深深看了儿子一眼,就快步抽身去了,锦言也惶急起来,转身想离开,承焕摇摇站起,温沉沉的声音浸在夜风中:“锦言,是你么?”

锦言心跳如鼓,身子往后躲了躲,轻声说:“是……二公子好。”顿了顿,脸色微红,小声说:“我记得我从没跟二公子说过……我的名字。”

承焕没有答她,苦笑了一下,说:“我现在是三公子了……”,言罢踩着地上的枯枝,向她走来,高大的影子笼在地上,俯身微笑:“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锦言闻到了酒气,抬头,果见那双漆黑的眸子现在被酒熏得通红,脸逼得很近,锦言快要能感到他呼吸的温度,心里跳得不行,赶忙退了一步,低下头来:“二……三公子,你……”

“我没事。”承焕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温沉喑哑,身形一摇,扶住了身边的矮树,枯木沙沙而响,他看着锦言:“我不喜欢别人叫我三公子,你像锦心一样,叫我承焕哥哥好不好?”

锦言怕他摔着,看见他站稳了,又将头低下,说:“承焕……哥哥很优秀,严父出孝子,你不要多想了。”

承焕的嘴唇抿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你觉得我好?”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鼓槌击在锦言的心鼓之上。

锦言觉得这个谈话再这么继续下去要出大事了,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步,却没留意到身后的枯塘,脚踩了个空,心一坠,仰身往后倒了,却又被一个力量拉了回来。锦言的腕子被承焕攥在手里,既拉回来了,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透过薄纱袖子,锦言甚至能感到他掌心的热度,是酒后的燥热。锦言脑里嗡鸣,挣了挣腕子,声音慌如六月乱雨:“我该回去了。“

承焕宽大的袖子被风扬起,手扣着锦言的腕子,执意不松,熏然的目光笼罩着锦言:“我喝了一坛子陈酿的女儿红,走不动了,扶我回去,好不好,锦言?”

锦言。一字仄音,一字平声,平淡无奇的音调,从承焕嘴里吐出来,却是这样的抑扬顿挫,动人心弦。

锦言怔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转头别开他的目光,说:“承焕哥哥,容我去宴上禀夫人,让夫人遣了人送你回去,咱们这样,不合规矩。”锦言心中为自己欢呼鼓掌,在这种缠绵悱恻花前月下的美好气氛,这个一见倾心芝兰玉树的男子就在咫尺之间,她还能尚存一丝理智坐怀不乱,实在是可歌可泣。

这时,一柄合起的象牙骨扇在锦言的腕子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一个惫懒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如让二哥扶三弟回去吧。”

月光下的少年锦衣华袍,玉冠长发,全然脱去了小叫花子那一身破烂装束,唯那一双狡黠刁钻的眼睛,和颊上两颗深深的酒窝,和上元灯节汉江水畔的小叫花子别无二致。

锦言心中想:就知道是你,可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其实,对于际遇的改变,锦言不会像别人一样过于意外,还有什么比死去的人又重新活过来这种际遇更离奇呢?

少年的扇子在手上转了个花,又“哗”地打开,在面前装模作样地扇了两扇,月白扇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翩翩公子李承煜。”

锦言绝倒。

承焕的放开手,酒气去了大半,换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硬声问:“你做什么偷听别人讲话?”

承煜挑了挑眉毛,对住锦言,扇了两扇:“说你呢,你做什么偷听别人讲话?”

锦言柳眉一横,侧头剜了他一眼。

承焕无可奈何,不愿同他牵扯,拂袖便走,承煜一边扇着折扇,一边追喊道:“三弟不用二哥相扶了吗?”承焕头都懒得再回,承煜这才回身叹道:“真没有礼貌。”

锦言笑看着承煜:“你改行啦?”

承煜瞥了她一眼:“最近要饭行业很不景气,想来若再这样下去,恐怕真得要到连大小姐的府上了,未免太难看,所以谋了个公子哥的差事。”说得格外正经,一点都没笑场,生怕锦言不信,又添了一句:“不知为什么,我不想在你面前太难看。”言罢,一双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锦言。

锦言抽了抽嘴角,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岔开话题:“大冬天打什么扇子,你瞧你那扇子,我都不想说你,要想学得有风度一点,看一看人家承焕公子的行头举止……”

承煜收住笑容,冷然说:“他是贵门公子,我是装成贵门公子,自然有区别。他才是君子风度,我远比不上他,对不对?”说到后来,语气里似乎已经清楚知道了答案,颓唐里又有些许自嘲。

锦言的喉咙里咕噜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他比承焕气质上差远了这个事实,本来想躲开他眼神的逼近,却忘记了一个严重的事情。

一般正常人不会在一盏茶的时间犯同样的错误两次。

锦言能倒回时光再世重来,自然不会是一般的正常人,于是她脚一打滑又仰倒向了枯塘。

这回攥住她的只能是承煜,幸而承煜反应得快,不然锦言一身烂泥地回了筵席,连家姐妹仨会被一桌子闺秀鄙视到死。承煜松开手,眼神落在她的手心,漫不经心问了一句:“手上伤好了么?”

锦言摊开手心,上面有一条浅浅的红痕,说:“快要好了,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这时,承煜的胳臂往后缩了缩,锦言抿起嘴:“不用躲了,你拉我的时候我看见了,你怎么也受伤了?”承煜的胳臂上包了几层纱布,因穿着宽大的袍子,并不显眼。

承煜一手背到身后,嘴角勾了勾:“不劳大小姐费心。”

锦言瞧他又犯别扭了,懒洋洋地松了松筋骨,斜觑着承煜:“对了,刚才你是故意要偷听,还是一不小心偷听着了?”

承煜轻嗽一声:“那你是故意要迷路,还是一不小心迷了路呢?”

锦言双眼瞧天,嘴上仍硬:“谁说我迷路来着,我瞧这里绿树成荫,皓月千里,别有洞天,美不胜收,特地停下脚步来欣赏的。”

承煜一副“你再胡说试试”的表情,然后摇了摇手就走了:“那大小姐好好欣赏,我就先回去了。”走了几步又驻足回头,笑意盈目:“不许悄悄地跟着我回去。”

锦言总归是回到了筵席上,台上的戏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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