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言抹了抹眼睛,说:“书月姐姐;我差点回不来啦。”
书月本要哭的;听见锦言的话;又破涕为笑;过来牵过锦言的手:“太太从午后就一直等着小姐呢。”
锦言随着书月走了几步;疑惑起来:“咱们要去后门?”
书月的表情高深莫测:“别问了,一会儿见着太太,让太太告诉你。”
时近黄昏,锦言俯身进了后门,看见虞氏立在面前,头上有一团浅黄的光晕。
锦言不争气地哭了出来,扑进母亲怀里:“母亲……让你担心啦。呜呜呜,呜呜呜。”
虞氏好笑地看着锦言一身男儿装束,摸了摸她的头发,哄道:“多大啦,还哭鼻子。”说着,自己的眼圈也红了。
哭了一会儿,锦言才从虞氏怀里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怎么没见父亲、祖母还有锦心她们?”
虞氏拉着她的手,往漪兰居走:“他们还不知道呢。”
虞氏看锦言一脸茫然,轻轻一笑,便把她这几日折磨徐姨娘的法子道给锦言听。
“她如今只敢待在房里,谎称生病,怎样都不肯出门,显然是被我吓住了。”
锦言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想,让她再重生八百次,也不见得有母亲的手段啊。
虞氏摸摸锦言的脑袋:“你回来,咱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徐姨娘此时,正抱膝缩在被子里,盯着床上两个一模一样的荷包发呆。她现在只有白天可以消停会儿,一到晚上,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了。
屋里忽而一暗,外边竟响起了滚雷。
小穗匆忙进来,将窗子放下,点上灯,忍不住抱怨:“怎的秋天也有雷雨?真是奇了!俗语说:‘秋天打雷,遍地是贼。’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闭嘴!”徐姨娘已经砸了一个引枕过去。
小穗赶忙噤声,最近姨娘神神叨叨,她已是见惯了,于是做完手里的活儿,便掩门退了。
一个响雷砸了下来,徐姨娘脸色又青了一层。
“砰、砰、砰。”
又来了,又来了。
徐姨娘的脸侧了侧,牙齿不住地磕碰,发出“格格”的声音,像极了寒天雪地里将要被冻死的人。
那古怪的声音是从窗户传来,像是什么人在敲门一般有节奏。
徐姨娘咬着被角,呜呜地哭出来,身体剧烈颤抖,心中有个声音回响:“我受够了!我受够了!宁愿死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这样一想,胆子忽然壮大,徐姨娘惊恐的表情慢慢转为视死如归的凛冽。
于是翻身下床,光着脚移向窗户,指甲扣紧在手心。
一丝胆怯过后,徐姨娘咬了咬牙,伸手推开窗户。
雨声伴着雷声真切起来,丝丝雨水随风潲进窗,徐姨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徐姨娘眼前一片恍惚,等恢复了清晰视线,打开的窗户前出现一个湿淋淋的头。
湿淋淋的头发尚能看出盘成百合髻,几个玉钗横七竖八地乱插在头上,雨水顺着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一直流到乌青色的嘴唇边。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姨娘,眼珠子木然不会动,渗人得厉害。
“姨娘。”那人头竟开了口,声音像是从冰窖里传出来,木木地听不出喜悲。
这是死人的声音。
徐姨娘的脖颈似乎已经僵住,直直地对上那双恐怖的眼睛。
和梦里所见到的,一模一样呢。
徐姨娘伸手“砰”地关上窗户,回过身来,靠在墙壁上,缓缓地坐倒。
若是梦便好了,醒来,一切如新。
徐姨娘低头咬住手指,颤抖着哭出声。
转瞬,她的目光所及,出现了一双穿着红鞋的脚,脚边滴滴答答有一摊水迹。
她捂上耳朵,恨不得退到墙外去,歇斯底里地喊:“我没有要害死你,是你自己时运不济!是你自己命数不好!”
一只手绕了过来,乌青的手指在徐姨娘脸上划过,像蛇一般的触感。
徐姨娘哭得抽气,不敢抬头,语无伦次地辩解:“要找,找陈三去!是他把你带到雁城,让你染上洪水。我只不过叮嘱他让他把你卖到远处,从不曾让他害你性命!”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明甫和虞氏相随而入,虞氏仍是那副无波无谰的表情,明甫的脸色却隐隐发黑。
徐姨娘看见他们,忽然回过气来,手脚并用爬了过去,想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抱住明甫的腿:“老爷救我,老爷救我。”
明甫看她还沉浸在惊惧里,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虞氏却偷偷一笑,行至徐姨娘身畔,装出阴恻恻的表情:“方才,我仿佛看见言儿进来,在哪呢?”
徐姨娘猛然抬头,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锦言所立的窗前,声音寒彻:“就在那啊……”
虞氏拧起眉,做出疑惑的样子:“我怎么看不到啊?”
锦言配合着虞氏,转过头来,对徐姨娘阴森森地露齿一笑。
徐姨娘身上一软,白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锦言这才把脸上的妆抹了抹,行至明甫面前,行了个大礼:“父亲,女儿让父亲担心了。”
明甫的脸上有喜有悲,表情复杂极了,免了锦言的礼,无可奈何地问:“这是谁的馊主意?”
虞氏挑了挑眉,盈盈拜了下去:“妾身有罪。”
明甫气得“唉”了一声,说:“罢了。”扶着虞氏起身,转头看着地上的徐姨娘:“竟想不到……”说了一半,又说不下去了。
千娇百媚的枕边人,原来是如此蛇蝎心肠,也难怪明甫着急上火。
明甫摸了摸锦言湿淋淋的脑袋,感慨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为父这几日,真是急坏了。”
虞氏含笑看着锦言,说:“还不去把衣裳换了,一会儿吓着老太太。”
锦言答应了一声,便抬起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父亲,怯生问:“那徐姨娘……”这话,锦言明白,她问最好不过了,父亲虽然对徐姨娘失望,可毕竟共枕这么多年,感情在那儿的。母亲这回为了她出头整治徐姨娘,拆穿了徐姨娘的真面目,父亲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不舒服。
锦言就不一样了,作为整件事的受害者,又是明甫骨肉连亲的女儿,问如何处置徐姨娘,就不显得小气。
明甫又是一声长叹:“等她醒过来,为父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如此,锦言才甜甜一笑,行礼退下了。
看见熟悉的事物,才觉得家中一草一木皆是念想。回漪兰居的路上,锦言心中良多感慨。丫鬟们都还不知她回来了呢,锦言笑笑,想到阿棠、皎兮还有流光她们,心里软乎乎的,赶紧加快了脚步。
一身湿哒哒地走进院子,正逢一个响雷乍起,一道闪电劈天而来。
皎兮端着茶盘正好经过,看见锦言一身狼狈站在院子中央。皎兮抬头望了望天,又望了望锦言,手上的茶盘抖了抖:“小姐……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嘛?”
“……”
沐浴过后,锦言盘腿坐在熟悉的床上,拿着干巾子擦头发,丫鬟们都围在一块,叽叽喳喳地问起锦言半月来的经历。
卖到青楼这种事儿,当然是不好启齿,便告诉她们是被卖到酒楼里做店小二了,听得几个丫鬟都抿起嘴来直笑。阿棠和皎兮是知道实情的,听锦言手舞足蹈地讲被拐见闻,真是又气又笑。
到歇息的时辰,丫鬟们都散了,皎兮和阿棠才一左一右地盘问起来。
皎兮:“小姐,你被人占便宜没有?”
“呃……差一点,不过还好承焕哥哥来得及时。”
阿棠:“小姐,你挨过打没有?”
“好几次呢,有一回脸肿了好些天。”
皎兮和阿棠都一阵唏嘘,阿棠嘟了嘟嘴:“这回,多亏了皎兮,知道小姐你随身带着那玉佩,不然,几位公子也没那么快能找到小姐。”言语里,微微地有了酸意。
皎兮很是大度,拉着阿棠的手,笑着说:“小姐也藏着不让我知道来着,只不过我眼尖。”
阿棠脸微微一红,知道皎兮的好意,便也笑着绕开话题:“那玉佩呢?让我过过眼。”
锦言撑着下巴,低下眼睫,说:“还给承焕哥哥了。”
皎兮和阿棠互视一眼,都疑惑起来。阿棠凑到锦言身边,小声说:“听说那玉佩是李夫人和侯爷定情之物,三公子赠与小姐,意思明摆着呢。”
锦言点了点头:“我明白呢。”
“那?”
锦言每每想起这事儿,就愁得不行,既然阿棠她们问开了,锦言索性也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本来以为,承焕哥哥这样对我,我会高兴,可自从拿了那玉佩,我一点也不高兴,心里还有些慌。我心里觉得,我对承焕哥哥的感情,是那种对哥哥的崇拜,一想到以后要跟承焕哥哥成亲,总觉得怪怪的,见着他,只想逃,反倒没以前亲近。”
锦言往前蹭了蹭,又把声音压低了一点点:“实际上,还有一个缘故,我也是最近才琢磨出来的。我第一次见承焕哥哥,是在襄阳城外的雪地里。”
阿棠是跟着锦言进城的,所以记得很清,这时也点了点头。
锦言一笑,问阿棠:“那你记不记得,在马车上,承焕哥哥跟我们说了什么?”
阿棠拧起眉,想了想,说:“说了可多话,小姐指的是哪一句?”
锦言淡淡地笑了下,说:“承焕哥哥告诉我们,他是和锦心一块长大的。”还有,锦言因为有上辈子的记忆,所以一开始就知道,承焕是锦心的心上人。
阿棠恍然大悟:“于是,小姐的好胜之心被激起来,所以才会对三公子格外留意。”
锦言轻轻叹了一声,说:“是这样的呀。”
皎兮的双眸却微微眯起,望向锦言,笑得颇有深意:“小姐怎么忽然就想通了这么多事儿?”
“啊……”这真把锦言问住了。
是呀,困扰了这么久的问题,怎么就一下子全想通了呢。
正在锦言发愣的时候,书月推了门进来,表情有点严肃:“小姐,老太太请你过茗秋堂去呢,徐姨娘已经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收藏夹浮起的功能坏掉鸟,导致昨日的点击才是平常的一半,怨念呀怨念呀
57、垂死挣扎
锦言也是神色一凛,赶忙下床让阿棠她们重新把头发梳起来;皎兮拿胭脂来的时候;书月微微一笑,说:“别上妆了吧。”
锦言也同意;只拿了粉来;在脸上扑了两下。
皎兮掰着小姐的脸左右看看,笑说:“嗯;怪可怜见的。”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临走时;阿棠把带帽的披风取了来;给锦言披上。夜里风着实大;锦言走到茗秋堂时;还打了两个喷嚏。
厅堂人不多;丫鬟婆子们都被摒下,只留了家里人。老太太、虞氏、林氏依次坐着,文姨娘、丽姨娘在一旁伺候,明甫站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中间的空地上,徐姨娘半跪半坐地瘫着,锦心跪得笔直。锦音掐着手在门口等着,一见锦言来了,便急忙迎了上来,糯糯喊了一声:“姐。”
锦言笑笑,摸摸她的头,却见她眼睛里泛着水光,心里便明白她是忧心徐姨娘,也没再说什么,拉着她的手进去了,心里忍不住叹:“做人父母的,不给儿女立好榜样,倒过来还让儿女难做。”
不仅是锦音,锦心脸色也不太好,眼睛红红的,早已是哭了一场的。
锦言走到中央,便敛衣请安。
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了锦言半晌,点了点头:“是瘦了。”
锦言低下头,柔声一句:“让祖母忧心了。”
老太太板起脸,硬声说:“可知道怕了?三更半夜的敢溜到街上去,哪个大家小姐像你们!传出去了莫要辱没了家风。你才回来,许你歇几日,缓过来了必须来我这里领罚。”
“是……”锦言吐了吐舌头。可见,锦心诱她出去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锦言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锦心,开口道:“这一回多亏了二妹妹,若不是她早早地通知了侯府几位哥哥,恐怕我这会儿还不知在何处呢。”
闻言,最惊的是徐姨娘,侧头狠狠地看了锦心一眼,锦言暗咬着唇,眼圈已经红了。
老太太也深深看了锦心一眼,点了点头:“这样说,倒是无关心姐儿的事了。盈儿方才怎么不说?”
徐姨娘冷冷一笑,瞥了一眼女儿:“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说?”
老太太嘴角一扬,望向锦心:“那心姐儿呢,方才怎的不为自己辩解?”
锦心眼神低垂,望着地板,说:“是我没有劝着姨娘,姨娘也是一时糊涂……”
徐姨娘冷然打断了锦心的话:“不需要姑娘为我求情,我为姑娘掏心掏肺,敢问姑娘置我于何地?”
锦心的嘴唇几欲咬破,眼泪在红红的眼圈里乱滚。
锦音也带着哭腔低唤了一声:“姨娘。”
徐姨娘却是挑着眉一直冷笑,眼睛在两个女儿身上转了个来回:“姑娘们一个个都攀上高枝了,也不用再理会我这个处处低人一等的姨娘。姑娘们心底一直有怨,我哪里不知,都恨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妨碍了你们的姻缘前途。可有一句话,‘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无论姑娘们心多大,都不该忘了我十月怀胎的恩情,而不是当白眼狼,反咬我一口。”
锦心的眼泪终于耐不住,夺眶而出。
锦言笑着摇了摇头,迎上徐姨娘的目光,讽刺道:“姨娘真是言辞有力、字句铿锵啊。”
徐姨娘目泛寒光,栽在眼前这个小妮子手上,真有些不甘心。
锦言努力平稳着声色,端然道:“姨娘若真舐犊情深,护女心切,当日又怎会用锦心做饵,引诱我上钩?姨娘难道没有想过,若然事情败露,牵连了锦心,又该如何?”
徐姨娘咬住牙,娇美的面孔上现出凶厉之相。
锦言又道:“容我更恶意地揣测,若锦心没有告密,我安然回家时,姨娘会不会弃车保帅,将罪责推诿到锦心身上了事呢?”
听到这里,立在窗前的明甫指节慢慢收紧。
锦心绷直的身体微微发颤,脸色青白。
徐姨娘眼色渐凝,忽然笑出声音:“言姐儿是想挑拨我母女二人的关系?”
锦言正色道:“姨娘都已经亲手破坏了,又何须我来挑拨。”
“既然已经认了,”老太太微微颔首:“就商议个惩治的法子吧。”
文姨娘悯怜地看了一眼地上威风八面的徐姨娘,颇有些物伤同类的心情,转身给各位换上茶,叹了一句:“徐姨娘触犯的是官非,但这种败兴丑事,总不好传到外头去,让人议论,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告官,不如就商量个法子,私下处置了便是。”
徐姨娘薄薄的唇一勾,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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