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德罗斯大笑起来,声震屋宇。列特尴尬地低下头。
“就算你们不会对她不利,你们以为帕丽丝会加入你们么?”我站起来,放下茶杯。妮可和另外两个人也随之站起来,隐隐封住退路。
“事情没有说清,你不能走。”妮可说。
他们并没有摆出什么架势,然而我已经能够感到他们所带来的压力。我轻轻探手按住剑柄,对抗着这种压力。
我祈祷索德罗斯能够自重身份,不会对我这个家伙出手就好。
即便索德罗斯不出手,我对能不能冲出去也没有太大把握。贝纳的实力我不清楚,妮可的实力或者比我稍弱一点,但是列特现在的剑术绝对在我之上,其余两个人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对付。
寂静。
索德罗斯轻轻举起左手,三指并拢向我和妮可三人中间的空间遥遥一指,低声道:“有话好说。”
他的手刚一动,我就觉得一阵寒气顺着脊骨直升上来,妮可和其余两个退魔团的人更是明显一抖,压力猛然消失。
我这才明白自己多么天真。
索德罗斯根本不需要离开椅子,他只是坐在那里,整个房间都在他剑气的掌控之下。
索德罗斯放下手,道:“你不信任列特,我理解。但是我信任列特。我以我个人的身份向你担保,你帮他们找到帕丽丝,无论帕丽丝的选择如何,他们都不会对帕丽丝不利——你可以信任我么?”
列特躬身道:“师尊!”
我看着索德罗斯的眼睛。
就算对方是帕丽丝,甚至是巴卡尔,我都可以毫无惧意地与之对视。然而索德罗斯完全不同。
他的目光中也似有利剑一般,只看了一眼,我就觉得心底发寒。
我和他对视了不超过一秒的时间,就不由自主地垂下头。
“前辈的话,我自然相信。”
然后我转向列特:“不过我还有我的两个条件。”
列特道:“你说。”
“帮我的朋友布万加封印掉冰龙萨卡斯,帮我找到卢克西的下落!”
列特向我伸出手。
“一言为定。”
我们俩的手握在一起。
第七章5
也许是受到帕丽丝的影响,至少在内心深处我仍然不能完全相信列特。然而我想至少我可以相信索德罗斯。 更何况我也确实想要找到帕丽丝。
回到大厅,布万加已经在等我。
要封印龙族,需要驱魔师的帮助。而现在退魔团中的驱魔师们刚好都不在。
“至少该留下一两位在本部吧。”我疑惑地问道:“怎么会所有驱魔师都出去了?”
“听说在贝尔玛和暗精灵领地交界附近,出现了一条恶龙。退魔团的所有驱魔师都去那里进行封印仪式了。我打算也过去瞧瞧。你呢?”布万加一边说一边拉开衣襟扇风。已经习惯了万年雪山严寒气候之后,温暖的虚祖天气对他来说是难以忍受的折磨。看得出来他巴不得早点离开虚祖。
“我和你一起去。”
反正继续留在虚祖只会被退魔团的人接二连三的找麻烦,也许在其它地方能找到一点卢克西和帕丽丝的线索。抱着这种想法,我决定和布万加一起去。然而令我意外的是,列特提出也要一同前往。
“监视我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列特笑笑:“不是我一个人要去,考虑到龙的实力,我们要派增援部队的。既然你们也去,那就顺路了。”
我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答应了。回到道场后我向撒勒师父说明了此事,撒勒师父只是点点头。
因为要照顾到退魔团成员的日程安排,我们决定在第二天才出发。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这个梦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可是我依旧记得清清楚楚。这个梦如此的清晰,仿佛真切发生地一般。
首先是火焰。
熊熊的烈焰吞噬着一切。壮丽的宫殿,华美的王座,金属,石头,玻璃,一切都在熊熊烈焰中化为灰烬。整个城堡都在燃烧。在火焰的中心,王子仗剑独坐在城堡中心的大厅中,静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王子有灰蓝的头发,英俊而安静。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进来。这意味着最后的卫队也已经全军覆没。王子低低地叹息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战争的胜败已成定局,然而即便是失败者,也有权像英雄一样死去。
冲进来的武士们停住脚步,为首的战士身穿水蓝色的长裙,身材窈窕。她抬手掀起紫罗兰色的琉璃面甲,摘下头盔。露出秀美的棕色长发和一张美丽的雪白面孔。
她的双眼中包含着哀伤与无奈。冰冷的气息从她手中那把样式古朴的长刀上散发开去,将烈焰迫退。
“你们退下。”公主的声音沙哑,士兵们鞠躬行礼,留下了公主和王子独处。
“事情会演变到如今的地步,实在是令人无可奈何。”王子道,手中的长剑剑锋上迸出炽热的火花。
“已经结束了,跟我走吧。”公主上前一步,然而王子举起了剑。
“我爱你,不代表我会为你背叛我的国家。”
“真的不能放弃吗?”
“请原谅我……”
一滴粉红色的泪水滑过过公主苍白的面颊。头盔被重新带上。
“既然如此,那便如此吧……”
刀剑相交。火花缠绕冰棱,实质般的气息以二人为中心爆发开去。没有声音,没有呼喝,王子与公主咬紧牙关死斗。
然而冰霜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这毕竟是在火海之中。
为什么人生总是充满痛苦。
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两条身影在火海中乍合又分,公主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这样吧,我已经赢得了这场战争,就让我这样死在他的剑下吧。
然而预期的痛苦没有来临,手上传来剑锋刺入血肉的触感。
为什么……
王子苍白的脸上挂着微笑。
我只要你活下去……
“为什么要这样!”公主抱着王子的身体跪坐在熊熊烈焰之中。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你错了!”
美丽的公主如同受伤的孤狼般咆哮。
咆哮,嘶喊,抽泣,呜咽。
“不,我恨你,恨你让我一个人来承担这样的痛苦,恨你把我一个人抛给这残酷的命运,恨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幸福,死在所爱之人手中的幸福!”
“我恨你!”
王子的心脏已经被冻僵,无法再听到公主的控诉。
修长的手指在火焰中摸索着,摸索着王子的炎剑。
“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公主高举炎剑,将剑锋刺进自己的胸膛。
她的身体瞬间就被火焰吞没。
城堡轰然崩塌。在烟尘和瓦砾中,另一个我所熟悉的影子向我走来。
卡赞。
“为何你会作这样的梦?”卡赞疑惑地问我。我两手一摊:“我怎么知道。”
卡赞若有所思,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嗯……快要二十九岁了……”
卡赞忽然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啊?”
“三十年前,世界上所有的鬼泣和灵魂承载者都忽然无法再召唤出炎之鬼神约翰……”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你能如此轻易地驯服我的身体,为什么你能无数次抵抗我的精神侵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说什么呢!”我愤怒地问道:“倒是我要问你,你把帕丽丝传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月下美人翩然起舞,龙与虎交汇,金色的莲花绽放之时,你当与她重逢……”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愤愤地道:“卢克西呢?卢克西在哪里?”
卡赞的身影忽然模糊起来,然后,我听见卢克西的叫喊声:
“阿甘佐!救救我……”
我向前伸出手,然后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卧室的天花板,身边是鼾声如雷的布万加。
第七章6
第二天早上,我决定不要把这个梦告诉任何人。我本能地觉得这应该是我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每个人都有权保留一些秘密。
列特所谓的“增援部队”中,除了他本人之外,正如我所料,妮可和贝纳都在其中,此外还有三名全身都裹在紫色斗篷中的人。列特没有流露出向我介绍他们的意思,我也知趣地不再打听。在列特的一再坚持下,这次去阿法利亚地区的费用由退魔团一力承担,我自然也乐得剩下几个钱。
从虚祖到阿法利亚,要先穿过整个贝尔玛公国,大约是一个月的时间。这将是一段漫长的旅途。或许是在内心深处早已将帕丽丝视作“自己人”的缘故,我对虚祖退魔团一无好感。坐在有退魔团标致的马车上,我也尽量不与他们讲话。不过妮可可真是个自来熟的女人,不断地缠着我打听吉格的事情。甚至连吉格多久洗一次澡都要问。终于在第四天早上,刚吃过早饭后,妮可又凑过来问我吉格喜欢什么颜色的毛巾时,我忍不住告诉她:
“吉格已经不在了。”
妮可的身子明显地一震,脸上的表情僵住了,面色变得雪白。
吸气,深深地吸气。
然后,她低声道:“我知道,难道我不知道吗?我知道的。”
我忽然感到无比的愧疚。我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人啊。妮可坐在我旁边,肩膀剧烈地起伏着。我想要安慰她一下,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最后,她用手背狠狠地抹了抹眼睛,低声道:“再和我说说吉格的事情吧。”
“吉格也许有点阴郁,有点固执,有点不择手段,但是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我说。我回忆着自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吉格的一切,回忆着他在天界所做的那些事,回忆着他的沉默和孤独,回忆着他在最后时刻的决绝与悲壮。尽管我用尽一切力量去想,但还是无法回忆起更多。
吉格就像是一道影子,总是静静地站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中,然后漫漫消散。
甚至他的死去,明知他是为了拯救我们的生命而做出了自我牺牲,我都没有太多的悲伤。
我竭尽所能地把自己想起的关于吉格的一切都将给妮可听。我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我的叙述枯燥而乏味,但是妮可却听的很专注。
她所倾慕的那个人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这是多么无奈的悲伤。她也只能从我这个见过吉格最后一面之人的口中获得些许的慰藉。就让她这样停留在自己编织的梦境中吧,这样对她来说也好。
就让我们假装吉格还活着吧。
我开始像梦呓一样,讲述着吉格的事情。他金色的眼睛,他的长发,他尖锐的牙齿,他说话的声音,他的紫色长袍,他的鬼手,他的长刀,他的孤独与寂寞,他的冷酷与固执……
一直讲到我再也无话可说。
“谢谢你。”妮可低声说,然后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我没说话。坐在车厢对面椅子上的列特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而坐在列特身边的贝纳则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一直看到我心里发毛。
“放心,”最后贝纳说:“我和她不一样,我不会缠着你给我讲贝亚娜的事情。”
妮可低声道:“你闭嘴。”
贝纳冷冷地一笑:“我可不像你,完全不敢接受现实……”
妮可额头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双拳的骨节咯吱咯吱的作响。我跟列特一起冲着贝纳低声喝道:“你住口。”
贝纳讪讪地低下头,小声道:“本来么……”
他的声音很低,但是妮可还是听到了。
咔嚓一声,马车车厢的门被撞碎,随着一声尖叫,贝纳健壮的身躯被整个地丢了出去。
马车停下,我和列特一起跳下车。贝纳摔倒在路边一堆杂草中,正哼哼呀呀地想要爬起来。
“你怎么不阻止她?又要修马车了,”列特小声抱怨我。
“你不也没有阻止她。”我低声说。
“废话,我阻止的了么?”列特无奈的说。
“我也阻止不了啊……”我说。
“说的也是,不过这家伙确实该受点教训……”
我俩走到贝纳身边,把他拉起来。
“没事吧?”列特苦笑着问。贝纳脸上那种乖张的神色不见了,低声道:“没事。就是想让她发泄一下。”
她总要回到现实中来的。
“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列特拍拍贝纳的肩膀。贝纳笑笑:“我是个男人,没事。”
“哎呀……要了命了,怎么我这么倒霉啊……”
我们三个惊讶地转过身。看到被贝纳沉重的身体压得倒伏一片的草丛中,一个小小的绿色身影正痛苦地想要爬起来。
是个哥布林。
“哎呀……”那哥布林用流利的通用语抱怨着:“真是活见鬼了,在草丛里打个盹都会从天上掉下个人来……喂,我说你们,砸到别人了不用道歉吗!!”
“你还硌到我的腰了呢!”贝纳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那哥布林瑟缩了一下,立刻又挺起并不宽阔的小鸡一样的胸脯:“哎呀我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咳咳……砸了人你还有理了?”
这是个相当年轻的哥布林,不像其他哥布林那样只围一条又脏又破的围腰布,而是穿了件洗的很干净的长袍。身上也没有一般哥布林常有的恶臭,看起来有些古怪。
“我说,光道歉了就没事了吗?”那哥布林怒冲冲地说,小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哦,那你还要怎么样呢?”我忍不住笑了。
“嘿嘿……”哥布林奸笑着:“帮我做一件事情,我就原谅你们了。不然的话,让你们知道知道夏洛克大爷的厉害!”
第七章7
我和列特同时笑了。 我笑着道:“原来你叫夏洛克?”
叫夏洛克的哥布林很认真地点点头:“没错,本大爷就是夏洛克。快说,你们帮不帮忙?”
“到底是什么事情,说来听听。”列特从容地微笑着。我现在也算比较了解列特了。这家伙对陌生人或者不太熟的人一直保持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不过一旦和他关系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