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此无能为力,同在翰林院的翰林们,则是几次三番地看到季衡推脱不入宫侍讲了,这虽然给别人提供了面圣的机会,却也会给季衡招惹些闲话。
于是季大人自然就知道了季衡总是抗旨不遵的事情。
但现在季大人却不好自己亲自劝说季衡了,甚至是说都不好在季衡面前说这件事,于是就在张先生跟前提了两句,张先生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劝一劝季衡为好。
季衡对张先生是十分尊敬的,被张先生这么一说,他面上虽无什么神色变化,心里却是起了一点波澜,因为想到了皇帝上次对他做的事。
季衡说道,“先生,您就不要问了。”
这还是季衡第一次对人说这种话,里面带着的无奈和烦躁让人动容。
张先生叹了口气,有些欲言又止。
季衡会这样说,张先生自然也就有了猜测,虽然京里传季衡是皇帝的佞臣,但是以张先生的慧眼,并不如此认为,而张先生其实还从没见过皇帝,无从得知皇帝对季衡的心意,却从季衡这次这句话里,猜测皇帝是不是对季衡有过逼迫,毕竟季衡可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张先生不好再问,只是说道,“一直抗旨不遵并不是办法。若是是皇上的问题,那想另外的办法倒是更好些。褒姒和西施皆是陪养出来送出后造成了亡国之祸,但是也有好的。”
张先生这话隐晦地表达了他的观点,季衡眼睛些微睁大了,看了张先生两眼,他心思已然变得复杂,家里去找几个美少年引荐给皇帝吗。
上一次元宵节,好几位大人带着美貌子侄去皇帝跟前,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吗,但皇帝也并没有动容。
季衡垂着眼睛想了一阵,对张先生说道,“皇上性情难测,先生,我并不认为如此有多好,让皇上知道我家本意,恐怕反而会惹来祸端,还是算了吧。”
张先生倒因他这话愣了一下,又看季衡眉目之间突然带上了一丝恍惚愁绪,不像是别的,反而是像为情所困。
张先生一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季衡难道是对皇帝生了情,两人这是情人之间的别扭?
外面传来老仆的声音,“大少爷,赵大人前来拜访。”
这话打断了季衡和张先生两人的思考,张先生因自己的猜想心事重重起来,正好也借机对季衡说道,“如此,那我先走了。”
季衡起了身对他行了送老师的大礼,道,“今日多谢先生来劝导。”
张先生摇了摇头,道,“你是心思最剔透的,只是皇上是皇上,不是一般人,动什么都不该动情思。”
季衡听闻,神色变了变,而还没来得及解释,或者辩解,张先生已经大踏步走了。
张先生和赵致礼在回廊上遇到,赵致礼不认识张先生,只见是个挺拔文气的中年人,两人互相点了点头,也就擦身而过了。
季衡心思沉重,心情也是十分不好,赵致礼进来时,他脸上一时都摆不出笑容来,只是起身道,“季庸,你被认命参将,南下巩固海防,打击海寇,本该我去拜访你,没成想却要你先来了。”
赵致礼看出了季衡眉宇之间的愁绪,走到他的身边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一只长胳膊伸过去搂了他的肩一下,道,“你我之间,何需这些虚礼。我今日来你这里,倒不是为什么闲事,而是想和你再谈一谈南方海防之法。我南下,定然不能辜负皇恩,也不能辜负天下百姓,要有一番作为的。”
季衡笑了笑,道,“天为国家孕英才,森森矛戟拥灵台。浩荡深谋喷江海,纵横逸气走风雷。丈夫立身有如此,一呼三军皆披靡。季庸你南下,当如是。我在京里遥望,盼你功成名就。”
赵致礼道,“有君卿这话,若是不能做到,男儿誓死不敢还。”
季衡伸手也拍了一下赵致礼的肩膀,道,“若是我也能南下,到时候倒想和你一起合立战功了。”
季衡这话带着些期盼,更多却是抑郁之情,赵致礼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抑郁,因季衡不是个会抑郁的人。
不过他也是知道季衡多次抗旨不遵不入皇宫之事的,外人自然是有看笑话之嫌的,觉得季衡这是恃宠而骄,看皇帝什时候和他闹掰,但赵致礼知道季衡和皇帝之间是君子之交,没有那些龌龊关系,但此时看季衡这郁郁之感,而且眉目之间带着的一股说不出的媚人之气,就如张先生一般怀疑起皇帝是不是对季衡做了不合君臣之礼的事情。
虽有此猜测,赵致礼却不会问,说道,“有君卿你这句话,我倒是盼着你做我的军师了。”
季衡这才笑了,道,“好。”
两人坐下谈起正事来,季衡说起正事,才能将和皇帝之间的那团乱麻抛开,心绪舒展开阔起来。
167
赵致礼要下福建去招兵;所以并没有在京里磨磨蹭蹭;那天和季衡谈论了很久;男人对于建功立业的豪气渴望和自信谋划,让两人都忘了时间,也让季衡从低压里走了出来;不过那一次和赵致礼的见面;也就算是告别了,赵致礼过了几天就拿着皇帝的圣旨南下了。
这个时代,离别是常有的事;季衡倒没有多少愁思。
只是赵致礼出发那天的早晨;他多看了一会儿天;然后想,赵致礼大约已经飞骑出城了;他也该去翰林院做事了。
随着天气热起来,大皇子最近身子骨不大好,断断续续地生病,简直有要夭折之嫌,别的孩子这么九、十个月的时候,都是可以到处爬的了,有些甚至可以攀着东西站起来了,但大皇子要到处爬都还有点困难。
因为此事,徐太妃就怪罪起季贤妃对待大皇子不用心起来,说她没有将大皇子养好。
因为季家势大,徐家和季家在明面上现在还是不能闹起来的,所以关于大皇子养育这件事,徐家在朝中之人都没有发话,而季家自然不能推脱养育大皇子之事,在徐家没在明面上说此事的情况下,季家也是没法说什么的。
其实季府知道皇帝有借大皇子之事挑拨季徐两家的意思,而且上位者的心思,自然是想做到权利平衡,而不是下面的人都串通一气,所以季家就扮演了这个来平衡平国公徐家的角色。
于是徐太妃发难说季贤妃没有将大皇子养好之事,季家是什么怨言都没有,只是不断在宫外找如何养育早产体弱孩子的法子,以示对此事的上心。
季贤妃伺候教养着大皇子,大皇子长大些了,也有了些灵性,时常对季贤妃笑,而面颊圆团团,粉嫩嫩的他,已经有了十足可爱,即使季贤妃最初对他没有母爱,现在也有了感情了,不仅是出自职责,而且是出自爱意,也不可能不好好养大皇子的。
所以她是任由徐太妃发难,只是一天到晚地伺候孩子,对徐太妃的发难是不理不睬,让徐太妃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皇帝是个冷静过头以至于感情都有些匮乏的人,本就感情匮乏,又深深地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所以对外人,他就更是感情匮乏得很了,对大皇子自然也就缺乏一般父亲的那种父爱,但是大皇子最近总是生病,他也没有躲懒,还是经常去看大皇子的。
季贤妃也不闲着,一边好好照顾大皇子,一边也旁敲侧击,想要皇帝给她生母赐予诰命。
给姨娘赐予诰命,这并不是没有先例的,只是在于皇帝的一句话,不过,她也知道,皇帝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发这句话,这毕竟本身是碍于礼法的。
季贤妃虽然旁敲侧击不少遍了,但皇帝却当没听懂,甚至之后到季贤妃那里去的次数还烧了,季贤妃于是也只好先偃旗息鼓,等待下一次时机。
时间到了六月底,季衡不知道是天气热起来了,还是身体又不好了,他嗜睡不已,而且身子总是发软,有时候还容易眩晕,他最近没有再吃宜阳之物,但是这种症状也丝毫没有减弱。
但他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不能总是日日告假,即使身体很不好受,他还是只得去翰林院上值。
这一日他正好在翰林院上值,他最近的职责是跟着一帮老翰林一起做前朝史的修撰初期工作,其实大雍已经大规模修撰过一次前朝史了,但是最近皇帝又有意要精读前朝史,那么就要将前朝史做个概括,去粗取精,专门为皇帝修撰出一部前朝史来,因为皇帝没有那么多时间读之前修撰出的那些史书。
季衡因为和皇帝之间的那点事,其实很想静下心来做学问,加之他总是推托侍讲之事,又自己要求,于是就来做这前朝史的修撰了。
而老翰林们也愿意季衡来修,因为季衡做过皇帝的伴读,知道皇帝读史的口味,便不至于因为修出的书里有皇帝忌讳的地方而摊上罪名。
前几任皇帝时,并不是没有因为修史正好出了皇帝忌讳的地方,以至于修史的人被降罪流放的。
皇帝来了兰台阁,这是朝廷外朝的藏书阁,季衡最近在这里。
兰台阁为了防火,都是用石头修建的,而且周围有引的活水环绕,怕高大的树木会引来天火,所以这里没有种大树,不过矮小的树木倒不少,又有好些大水缸里,面是已经开得粲然的荷花,环境倒是优雅。
皇帝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这一次这里给他的感觉却是最不一样的,原因只是季衡在这里。
兰台阁环境优雅,但是里面的人却不多,门房里值守的官员正在打瞌睡,皇帝虽然驾临,却也没有高声声张,他穿着赭色常服,身体挺拔修长,面色平和,前面开路两个侍卫两个太监,身后也是侍卫,不过除了皇帝龙靴的声响,侍卫们却不敢发出太大的脚步声,于是在没有唱礼太监唱礼的情况下,当皇帝走近了那值守官员才发现他,一看到穿着皇帝常服的皇帝,他瞌睡就全醒了,飞快地跑到皇帝跟前跪下三呼万岁。
皇帝道,“平身罢。朕只是过来看看。”
值守官员刘平楠赶紧谢恩起身,要领皇帝进去看看,皇帝道,“这里面的确甚大,现如今修前朝史,却是在那边。”
刘平楠是个小小翰林,而且还是个一直攀爬不上去的翰林,好在是心思活,心想皇帝怎么过来看修前朝史了,莫非……
刘平楠觉得自己面前有了机会,于是赶紧答了话,且引了皇帝往东边去了。
兰台阁面积不小,分好几个院落,很多座楼,分门别类地收藏着有很多藏书。
要是无人引着,皇帝也是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找季衡的。
刘平楠心思是多么地灵活呀,想皇帝之所想,在东边的集史阁前停了下来,刘平楠自然不觉得拍拍马屁就能让这个年纪轻轻已经雄才大略的皇帝记住自己,所以有心要显示才学,将整座集史阁有多少房间,每个房间里是那些书册,这里在这几十年里又修撰了哪些书,最近是哪些人在重新修撰前朝史,修撰进度,都同皇帝讲了一遍,这说修撰进度时,就特意加重了季衡作为新科状元,得到的认可。
要是修史最开始可不会要刚进翰林院的人,但是季衡就是凭借着才学得到了认可,让人钦佩,如此等等。
后面这话虽然是真实的,但是因为他的着重强调,也像是在夸大其词地拍马屁了。
皇帝点点头,于是真就把这个其貌不扬的翰林记住了,皇帝道,“朕进去看看。”
刘平楠不好跟着继续进去了,皇帝身边的侍卫大多也留了下来,只有两个太监和两个侍卫跟上了他。
刘平楠恭敬地站在那里,心想皇帝到底对他的感觉是好还是坏的,这么想了很大一番之后,他突然哎呀一声拍了一巴掌自己的头,将旁边守着的几个面无表情的一看就是精干强悍的侍卫都给吸引了注意力。
刘平楠于是就赶紧讪讪地说了两句闲话以解除了尴尬,心里却想,我刚才太紧张了,以至于忘了说自己的名姓了,即使皇帝记得见过我这个人,不知道我的名姓也是枉然呀。
他虽然在心里唉声叹气,行动上却没有含糊,完全没有回去门口继续值守的意思,而是站在集史阁的前面回廊里等皇帝,心想之后一定要向皇帝介绍一遍自己的姓名才行。
门口本该还有另一位同僚在,但这位同僚前去茅房去了,也不知回去没有,于是他就把主意打到了一位看起来最和善的侍卫身上,想让他前去大门口替自己值守,理由是,“微臣怕陛下出来又想参观其他地方,无人引领介绍。有劳大人前去大门口看看,微臣的同僚可是回到门口值守了。”
那侍卫道,“微臣不能如此擅离职守,还请大人自己赶紧回去看看吧。”
刘大人只好自己飞快地跑到门口去了,偷偷看到他的同僚已经坐到了值守的房里,就又飞快地跑到了集史阁前。
不说刘大人的各种小心思,皇帝进了集史阁里面,知道季衡所在,他也没有在里面乱看,径直走到了修前朝史的房间,这个修史的小组,其实只有六个人,而还有人请假,还有人去打瞌睡去了,也有人找书去了,于是皇帝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朝里面一看,只有两个人在房间里,那就是季衡,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青年。
这个男青年一派文气儒雅,长得也不错,此时正站在季衡的身边,低头和季衡共看一本书,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皇帝是认识这位男青年的,正是他老师,宋太傅的第二子宋伯焘,宋太傅对子侄教育都是有法且严格,这位第二子更是继承了宋太傅,是少年进士,且博学多才,为人也耿正。
皇帝看两人挨得那么近,房里光线明亮,季衡眼睛清亮如水,白皙如凝脂的面颊上带着红晕和笑意,正是个十分惬意的样子。
皇帝想到他这么两个多月来拒绝见自己,却和别人这么亲近,心里的醋意就发酵得要他大发雷霆了。
不过他却没有发脾气,只是示意了旁边的柳升一眼,柳升于是立马一声道,“皇上驾到!”
那边正讨论得兴起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抬起头来看到皇帝,宋伯焘就赶紧要前来下跪迎接,而突然想到什么,他又回身扶了季衡一把,这一扶差点让皇帝恨得眼睛突出来,而宋伯焘是个十分正直的人,却没有发现皇帝的怒意,已经和季衡两人上前来下跪恭迎皇帝了。
皇帝忍了好几下,才让自己用平和的声音说,“两位爱卿平身吧。”
说着,自己已经走到了季衡刚才坐的位置上去坐下了。
这大夏天的,季衡坐过的椅子自然还留着季衡的体温,甚至是有点热的,皇帝却做得理所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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