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让大太太安排了人跟着两个人。
大太太疼许七郎,就差把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里会不安排好。
不仅安排了两个比较懂事的小厮跟着,还安排了两个得力的管事跟着,临着两人要出门,又是千叮呤万嘱咐,敲打两个小厮都说了好一阵,让务必保证两个少爷的安全。
衡哥儿和许七郎却没怎么在意,衡哥儿是心性一向平和镇定,出个门并不放在心上,许七郎则是能够出门就很开心,把他母亲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从大门出了许家宅子,外面就是一条不窄的巷子,马车里面空间不大,衡哥儿先是正襟危坐,许七郎则掀开车窗帘子看着外面,车进了大街上,虽然此时时辰还早,但外面已经是热闹非常,叫卖吆喝的,路上偶遇说话的,马车的轱辘声,抬轿子轿夫的声音,还有乞讨者的声音……
衡哥儿不由也感了兴趣,探头过去看,许七郎看他要看,就给他让了一个位置,两只脑袋凑在一起看着外面。
衡哥儿面皮洁白,肤若凝脂,毫无瑕疵,许七郎侧了一下头,目光就几乎完全被他的面颊所吸住了,然后又看到他鸦翅一般的长眼睫,黑幽幽如夜空一般的眼瞳。
许七郎看着他就不再看外面了,衡哥儿侧头瞥了他一眼,“你盯着我做什么?”
许七郎面色一红,赶紧又看车窗外,道,“没看什么。”
衡哥儿蹙了一下眉头,他就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衡弟,你看有卖面人的,我们下去走路,边走边买东西,怎么样?”
衡哥儿对小孩子的这些爱好不感兴趣,说,“你要下去就下去吧,我就这样坐马车去。”
许七郎就觉得很没意思,也不说要下马车了。
扬州文风十分之盛,昭元元年大比状元就是出自扬州,这里书局自然也不少,甚至有专门的一条街,这条街除了书局多,也有古玩铺子,文房铺子,乐器铺子,装裱铺子等等,两人在街口下了马车,马车夫就把马车赶到附近的马车驿站去等,跟着两人的小厮和管事就赶紧跟上两人。
衡哥儿是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孩子,人小却气定神闲,很有些违和感,他带着许七郎先进了一家书局,然后他就开始淘书,许七郎则去翻坊间话本,这些话本,多半是荤素不忌的,而且还带各种带劲的插图,甚至专门的春宫也会放在书摊稍稍隐蔽的地方卖,民间接受能力十分强,根本不以为意。
许七郎虚岁十岁,实岁才九岁,在现代,那还是实打实的儿童,不过在孩子一向早熟的古代,十二三岁就开始给安排通房丫鬟了,许七郎去翻话本,书局里的伙计也没说什么。
衡哥儿则是挑了当朝大儒宋伯斋先生新出的一本庭训册子,又买了一套《资治通鉴》,交给旁边跟着的小厮抱着,又看到了架子上有一套《夜航船》,不由眼前一亮,他人太矮,拿不到,就对小厮说,“许前,你将那套书拿了。”
许前手里抱着书,没法子拿,就只好把手里的书放到旁边凳子上,再去拿书时,已经有另外一个人将书拿了。
许前只好看向衡哥儿,衡哥儿则看向那个抢走书的书生,书生一身月白直裰,戴着文士巾,面如朗月,目似晨星,端的是十分俊朗的容貌,一身风流。
他正要抱着书去付账,发现衡哥儿盯着他,他只好停下了步子,看向衡哥儿,因衡哥儿十分好看,像个雪娃娃,他脸上就不由带上了笑,道,“这位小公子,你这样盯着我,有何见教?”
衡哥儿说道,“你手里的书,是我先看上的。”
书生愣了一下,笑着道,“你喜欢这个书?”
衡哥儿神色从容,“是的。”
书生叫来伙计,“张岱先生的夜航船,你们这里还有吗?”
伙计说没有了,只有这一套,书生只好对衡哥儿说,“只有这一套了,我将这书让给你,我再去别家看看。”
衡哥儿看他这样谦让,自己也不好没有礼貌了,只得说,“不用了,你留着吧,我去别家看看就好。”
书生还要说什么,从另一边转过来另外两个书生,说,“文淳兄,你可好了,我们走吧。”
苏文淳只得对衡哥儿道,“那有劳小兄弟去别家看看了,这套书,你就让给我。”
衡哥儿点了一下头,另外两个书生看苏文淳在和衡哥儿说话,就觉得诧异,“这是谁家的孩子?”
苏文淳道,“他也想要张岱先生这套书,不免让他割爱了。”
其中一个就说,“他这么小,只怕字也不认识几百吧。”
衡哥儿没说话,只是淡淡看着他们,小厮许前要上前辩论,被衡哥儿拉了一下袖子,只得忍了,苏文淳大约也是认为衡哥儿字也不认识多少,所以就没有说同窗什么,只是又和衡哥儿点了一下头,去找伙计付了账,抱着书和同窗离开了。
许前毕竟还是知礼的,等他们走了,才说道,“看他们这个样子,倒像是梅花书院的书生,只是却这般不知礼。”
书局伙计则道,“他们都是梅花书院的,刚才那位买书的公子,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呢。”
许前不以为意,“怎么个有名法,不是还没中进士吗,还不是在书院里做学生。”他这样说,不是看不起读书人的意思,其实只要是读书人,就是很受人尊敬的,他只是假了衡哥儿父亲季大人的威罢了,季大人当初可是考的二甲前几名,现在又做到了侍郎的官位上,怎么着,这些书生在他面前,也都算不得什么。
伙计很瞧不上许前这做小厮的,就说道,“虽然现在没中进士,但以后中进士也是简简单单的事情。梅花书院里,称文才第一的是谁,苏子淳,就是他了。你不会连苏才子的大名也没听说过吧。”
许前当然是听过苏才子的事迹的,正要辩驳,衡哥儿就仰着头看了他一眼,许前已经十六岁了,比衡哥儿大不少,但是衡哥儿这一眼,却看得他闭了嘴,衡哥儿说道,“我们一会儿去别家再看看就好,何必因这些事多嘴。中进士是不是简单的事情,即使皇上也说不得准,谁又能说他说的就是准的。”
说完,就去找许七郎,也不管那个伙计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来,反而是许前笑盈盈抱着书放伙计跟前让算账。
许七郎正偷偷摸摸翻着一本书,衡哥儿拍了他的胳膊一巴掌,把许七郎吓得不轻,看到是他,就赶紧把书合上,衡哥儿看了一下书皮,“‘梅娘子’,这是什么?”
许七郎将书赶紧压到另外的书下面去,又拉着衡哥儿往一边走,道,“你的书买好了吗?”
衡哥儿道,“还要再去别家看看。”
许七郎就说,“嗯,那好。你买了什么,都替我也买一模一样的一套就行了。”
衡哥儿,“……”
衡哥儿无语了一阵之后,就又说,“你要买话本,你就买,我又不会说你什么。”
他这么一说,许七郎就笑意盈盈地要回去拿话本,没想到衡哥儿还有接下来的话,“只是有些太过分了的书,即使我不说你,你自己看着,不觉得不妥当吗,再说,你带回去,你是和大舅母住在一起,屋子里丫鬟婆子那么多,进进出出,让女儿家看了,你不觉得害臊。”
许七郎,“……”
许七郎第一次见识衡哥儿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平常怎么逗,衡哥儿话都不多的。
9、第九章 那时少年(二)
又进了几家书局,衡哥儿将要买的书都买了,而且还去翻了一下许七郎翻过的那本《梅娘子》,草草翻了翻,就知道梅娘子是《媚娘子》的谐音,讲一个欢场红牌的故事,里面内容自然是十分香艳。
衡哥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将书默默放了回去,许七郎转过身看到他放下的是这本书,瞬间就睁大了眼,凑到他耳边去小声说,“哎呀,你不要看这种书。”
衡哥儿瞪了他一眼,“你才多大呢,就看这种书。”
许七郎红着脸和他对峙,“我比你大,衡弟。”
衡哥儿转过身就走了,不再理他。
之后进了文房铺子,衡哥儿还不和许七郎说话,许七郎就觉得不安起来,衡哥儿挑着毛笔,铺子里的学徒虽然看衡哥儿很小,但是见他穿着精致,满身贵气,便丝毫不敢怠慢,和他介绍起毛笔来,衡哥儿只是随意听着,在手掌心里用笔上的毛刷着感受软硬度。
一只好的毛笔才能写出好字来,不同的笔,写不同的字,衡哥儿每天写字多,耗笔也不少,他买笔从来就是自己挑,这样才能买到顺手的。
想着要进京,说不得进京了一段时间不能出门买笔,他便挑了好些支,这些笔价格都不便宜,伙计看他小小年纪,倒是个大主顾,于是非常开心,一直在衡哥儿跟前说话卖好。
衡哥儿又去挑墨,伙计就又给他介绍起墨来,从徽墨中一等一的贵重的歙县墨,到一般文人喜欢用的休派墨,他还没说完,刚才一直插不上话的许七郎就说,“这么多话做什么,倒把我们当成了没见识的人了,谁不知道这些吗。让你们掌柜的将好墨拿出来,又不是买不起。”
这一席话把那个伙计说得脸上笑容也勉强起来,在文房铺子里做伙计学徒的,一般都是长相清秀识文断字的小年轻,也只有十来岁,面皮还挺薄的。
衡哥儿就瞥了许七郎一眼,轻叹了口气,对伙计道,“这些墨品次太差了,再拿好墨来吧。”
伙计讪讪的,赶紧去办了。
等买了墨出门,衡哥儿就小声说许七郎,“你看你对着一个伙计说话那么冲,有礼貌没礼貌?”
许七郎在衡哥儿面前,总觉得反而自己是弟弟,衡哥儿是哥哥,有点不服气,但是想到之前衡哥儿和他冷战,就只好忍了,说道,“本来就是,他在我们面前卖弄学识,好像谁是乡巴佬不懂那些一样,还拿次墨来充好墨,真是过分。”
衡哥儿只好不说他了,许七郎又问他还要买别的东西不,衡哥儿看跟在后面的管事和小厮手里都提满了东西,便说道,“不了,回去吧。”
太阳已经烈起来了,衡哥儿不是很喜欢晒太阳,容易头晕。
刚走没有两步,就见从前面的古玩铺子里闪出光芒来,好些人围在那里看,许七郎是个爱热闹的,就也要凑去看,衡哥儿赶紧让小厮过去把他护着,怕他出事。
一路跟着付账的管事则守着薄胎瓷器一般易碎的衡哥儿,又问从人圈子里出来的人,“里面这是看什么呢?”
对方捻了捻胡须,笑着道,“是一扇落地屏风,用三色金绣了九龙出海,端的是漂亮壮观。”
他这么一说,让衡哥儿都感了兴趣,但是又自恃身份,不想过去挤,幸好管事很有心,就把衡哥儿抱了起来,衡哥儿最开始还很别扭,但是坐在管事的肩膀上,人就高很多,一下子看到了店子门口的屏风,果真是十分漂亮的三色金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衡哥儿让管事将他放了下来,又有人小声讨论着,“说是要送给首辅李大人做寿礼呢,九龙出海,这种礼,有人敢送,李大人还不知敢不敢收。”
就有人笑道,“怎么不敢收。现在小皇帝十岁都没有,朝堂上下,还不都是李大人说了算。”
后面这句话,声音还不小,不少人都听到了,大家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大雍朝虽然要求一般民众不得妄议朝政,但朝廷里忙着党争,皇位上坐着一个十岁的小孩儿,有发言权的太后顾着为娘家争权夺利,而且她还不是皇帝的亲娘,由此可见,很多大逆不道的话,随口说了,也没人管。
许七郎钻进了最里面看了屏风,又钻出来,回到衡哥儿身边,撇撇嘴,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不过是个屏风,在买主面前展示一下阳光里的光泽。”
很是不屑的口吻,又拽上衡哥儿的手,道,“太阳这么烈,你看你都出汗了,赶紧去上马车,回去吧。”
衡哥儿由着他拉着自己,走到一边的柳树下面去,他们的马车已经过来了,他们被管事托着上了马车,衡哥儿用手巾擦擦汗,又递给许七郎,许七郎一边擦汗一边说,“那个屏风,是三色金绣的,以前说是皇家才能用,现在谁管呀,我们家里就不少呢。”
衡哥儿看他叨叨不绝,就道,“但是你家绣的是龙吗?”
许七郎笑了笑说,“当然不是。其实我刚才仔细看了,是绣的三爪金龙,不是五爪的。三爪只能算是蟒,也不算是逾矩了。”
衡哥儿笑道,“你懂的倒多。”
许七郎目光灼灼地盯着衡哥儿,“那是当然了。这下,你也有佩服我的地方了吧。”
衡哥儿抿了抿唇,点头,“是啊。”
两人回了家,许氏叫了管事去问了话,衡哥儿进了自己房里洗了澡换了衣裳才出来,许氏就说,“你大舅母说去她那里用饭,我们就过去吧。”
衡哥儿不耐走来走去,但是也只好跟着母亲过去,大太太将午膳就摆在她住的正房里,许大舅居然也在。
许七郎就又把在街上众人围观三色金绣的屏风的事情说了,许大舅很是淡定地说,“虽然在我们这些人家,三色金绣这样的东西常见,在外面,倒不定是常见的。”
大太太也点头,“倒是这样。”
许氏倒是注意力不一般,说,“这是谁送这种礼给首辅大人,不是故意惹来天家的不快么?”
许大舅说,“这不是还没送出去,就来弄得人人皆知,恐怕是故意而为。不管是谁要去送,这都是故意不讨好。”
衡哥儿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想着事情,他所处在的家庭,可算是大雍朝最上等的富贵之家了,所吃所穿所用无一不精,但他也知道,这个国家,吃不上饭的人也还多着呢。
说国事也没什么意思,大太太身边的丫鬟又问可否上菜了,大太太就说上菜,大家也就收起了话题。
晚上许大舅在了大太太正房里留宿,这实在难得,大太太还正高兴呢,许大舅就和她说,“让七郎跟着妹妹上京去,和衡哥儿作伴。”
大太太当场就愣住了,“让七郎跟着明潇上京去?”
许大舅点点头,“是这样。七郎在家里上学,哪里学得到什么东西,他只服着衡哥儿管教,跟着衡哥儿的时候,他才是向学的。再说,去了京里,妹夫怎么也会给找好夫子,衡哥儿有什么,难道七郎还会没有?都放心吧。”
大太太哪里乐意,七郎就是她的心肝肉,“七郎在家里怎么就学不好了,京里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