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柳升儿的这一通嚎叫,另外几个宫人也都跪下求饶了,而话题的中心人物五皇子杨钦显,抱着胳膊身体颤得更厉害,最后干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干宫人当然得赶紧起来伺候他,才被人碰到,他就吐了,吐了最近的宫女一身脏污。
既然吐了,也就不得不请太医,太医也没查出什么来,只说他是受了惊又中暑,开了些药,也就罢了。
高至诚回凤羽宫去回报皇后娘娘,"这个五皇子,胆子忒小了,就让他去看了眼他的哥哥,现在都还在害怕,奴才去的时候,他是连话也说不了,又哭又吐的,哪里有之前四皇子殿下的机灵呢。"
皇后面无表情,眼神却深,用右手轻轻磨了磨左手手指上修剪整齐的指甲,然后才淡淡说,"贱婢生的儿子,难道能有多上得了台面么。"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皇后毕竟是高兴的,又笑了笑,挥挥手让高至诚下去了。
易贵人当晚偷偷来见儿子,杨钦显睡得早,已经睡下了。她坐在儿子的床边,心里是满满的担忧,其一是担忧皇帝的身体,其二是担忧杨钦显的身体,自然,现在宫里局势紧张,更是让人担忧的。
她没有打搅儿子睡眠,只是静静看着他,眼神温柔,就像是温暖的水,将睡梦中的杨钦显包围,即使在梦里,也让他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杨钦显十分早慧,他一岁多时,就能够认识一些字了,别人说的话,他也总能够听懂,能够分辨人的好意歹意,这是他天生的,他能够记得自己一岁多时的事情,而且记得很清楚。
这似乎与聪慧没有太大的关系,似乎更象一种老天爷的安排。
很多道理,就像是他天生就懂。
有句话叫三岁看到老,不就正是指人生来的这种特质吗。
虽然内质聪慧,但他四五岁才开始说话,于是一直就被认为蠢笨,即使他开始张口说话就能清楚地表达自己地意思,毫无滞涩,但他驽钝胆小的名声并没有改变。
但这也正是他在宫里活下去所需要的。
易贵人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她教导儿子,少说话总是好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装傻就是最好的办法。
她爱她的儿子,时常整夜抱他在怀,这让杨钦显在小的时候体会到了安全感,让他内心里至少有了坚强。
易贵人温柔地亲吻儿子的额头和眼睛,柔声说,"我的乖儿子,娘亲爱你。你会好好地长大的。"
即使杨钦显会因下午的事情做噩梦,但在母亲那温柔的声音里,他也被安抚了。
易贵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杨钦显醒了过来,他突然睁开眼喊道,"娘亲"
易贵人停了下来,看到杨钦显已经坐了起身来,她走回去将儿子抱到了怀里,轻柔的拍抚他,"乖儿子,娘亲准备走了,你赶紧睡吧。"
杨钦显将脸埋在她柔软的怀里,"娘,我怕。"
易贵人亲吻他的额头,又用手一遍遍地抚摸,轻声哄道,"不怕,娘在呢。"
杨钦显委屈起来,"四哥死了。"
易贵人柔声安慰,"他只是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那个世界,每个人都会去。"
杨钦显知道,他娘说的是天国,他愣愣问,"娘以后也会去吗。"
易贵人抚着儿子的背脊"是的,如果娘哪天死了,不能在你身边陪着你了,那我就是在天上陪着你,一直在,你就不要害怕,好不好。"
易贵人这么说,大约是她知道,她的命不会长久。
杨钦显没有回答,只是将易贵人抱紧了。
皇帝虽然一直身体不好,但是却也死得算突然。
得知皇帝驾崩的事情,易贵人扮成了一个小太监赶紧去看了儿子。
当时是一大早,杨钦显才刚从被窝里爬出来,易贵人突然进去,将他抱在怀里,不需要眼睛看,杨钦显就知道是娘亲来了。
易贵人早就收买了杨钦显宫里的宫人,其他人看到她来,就退出去了,易贵人将杨钦显郑重地放在了椅子上,跪在他面前,说,"显儿,你父皇死了。"
她没用驾崩这个词,知道杨钦显听不懂。
杨钦显怔住了,但易贵人没管他,继续道,"娘现在交代你几件事,你好好听着,记在心里。从今之后,将皇后娘娘当成我一般地爱她,但是,不要和她说太多,你要真心对她。"
杨钦显张嘴要反驳,易贵人板着脸制止了他,继续道:"你结香姨是你可以信任的人,但是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要是娘亲没了,那是娘亲在天上看着你,一直陪着你,所以,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长大。"
易贵人才刚说完,已经听到远处有嘈杂的声音,所以,她只来得及在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的杨钦显额头上亲了一下子,人就飞快地跑出去了。
皇后行事十分利落,皇帝刚驾崩,她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给易贵人送了毒酒。
杨钦显再看到他娘时,易贵人已经死掉了,是装在棺材里的样子,宫里时常就有人死,杨钦显已经见惯死人,各种各样的死人,但他还是受不了他娘死了,他当时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来,甚至没哭,只是在皇后来看他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之后扑进了皇后地怀里,"母亲,我怕。"
没有孩子的皇后,那般心狠手辣,这一刻也心软了一下子,将他抱住了。
90、第七十二章
许七郎看林襄跑了,就对季衡说,“真是一点姑娘家的样子也没有。”
撇撇嘴,表达了深深的不屑。
季衡好笑地没说话,他觉得也许许七郎是看上林家这个特立独行的小姑娘了,男孩子往往是越喜欢谁,越喜欢逗谁。
不过季衡也没说什么。
季衡手里还握着两只橘子,凑到鼻尖闻了闻,这个橘子的香味不像南方的橘子的香味那么甘甜,但是在橘香里带着的浓重的苦涩味道,却也很吸引人。
许七郎正要拿过他手里的橘子又扔掉,许七郎的小厮许前就来叫两人了。
许前说,“姑奶奶叫两位少爷过去呢。”
季衡抬起头一看,发现许氏和林家大太太正在一边的一座钟楼上站着,从那里正好可以看到他和许七郎这里,恐怕刚才许七郎摘橘子也被她们看到了。
而刚才小姑娘林襄一下子就跑掉,也不只是因为许七郎那个嫁字,而是因为发现自己和男孩子混一起被母亲看到了。
季衡和许七郎也到了那个钟楼上去,他们到的时候,林家大太太已经没在了,只有许氏站在那里。
许七郎十三四岁,正是好动的时候,伸手就要去撞钟,被许氏骂了一句才罢了。
许氏说许七郎,“林家的姑娘好歹是姑娘家,你们欺负她,又被人母亲看到了,我在林家太太跟前,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许七郎想到自己用橘子和橘子叶扔林襄的事情,不由就不自在起来,嗫嚅道,“也没欺负她。”
季衡也挺不自在的,说,“母亲,我们并没有欺负她。”
许氏看两人像被打蔫了叶子的大白菜,就笑了起来,说,“算了。下次再不能这样了。我看林家那姑娘,也得被她母亲骂。”
她说完,许七郎就又说,“姑母,我看她真是没什么姑娘家的样子,大大咧咧的,还说要和衡弟比划剑法。”
许氏一听,不由皱眉,看向季衡道,“你会什么剑法吗?”
季衡说,“林师傅教过一套双剑剑法,据说是他家挺有名的看家本事。林家的姑娘就是说比划这个。没想到林师傅家里的女流也要学功夫的,倒挺不一般。”
许氏也觉得不一般,说,“据林家这大太太说,她家这姑娘是在西北时候生的,少了京中闺秀的矜持也在情理之中。”
之后倒也没有多说林襄。
许氏本来还有意觉得林襄和季衡也算般配,或者和许七郎看着也好,但是看林家这姑娘背着大人就一副男孩儿样,许氏便对她也没有了之前那么多好感。
她总不能要个儿媳妇在家里和儿子比拳脚吧。
林襄看来是果真挨了她母亲的骂,所以之后看到季衡和许七郎,她就赶紧转开脸,而且还避着两人走。
午膳是在庙里吃的斋饭,之后许氏又稍稍睡了会儿午觉,六姨娘带着璎哥儿去求了护身符,下午未时末,一家人也就继续沿着小路下山坐马车回城了。
下山时又经过那一座安福寺,许氏想再去让里面的老和尚给季衡看看面相算算八字,却没有找到老和尚了,只有之前遇到的扫落叶的小和尚在,小和尚说主持去山上寺里找老友下棋了,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于是许氏只好打消了给季衡算命的念头。
等回到季府,时间也不算早了,已经是晚膳时候。
许氏觉得今日也挺累的,就让姨娘姑娘们也不必再请安了,各自回院子里休息就是。
回到正房,留守家里的管事凌霜就上前来对许氏说,“太太,午时后,宫里来了一位公公,来传大少爷进宫。”
许氏有些吃惊,季衡在旁边问,“说了是要事吗?”
凌霜说,“没说是要事,我前去回话,说太太少爷都出京去庙里上香了,让人骑马去叫少爷回来,那位公公又说不必,只留下来喝了一盏茶,就回宫去了。”
许氏说,“真没什么事?”
凌霜说,“看他不急不忙,想来是真没什么事?之后奴婢让去账房支了二十两银子,十两包给了他,另外的两个五两,就给了跟着这位公公的两位小公公。”
许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看向季衡,说,“衡哥儿,知道会是什么事吗?”
季衡想了想,“想来不是什么大事,是大事,他会让骑马去找我的。母亲,儿子饿了,收拾收拾用晚膳吧。”
许氏便也没有再问,让季衡去了净房洗漱收拾,自己则吩咐丫鬟去叫厨房上晚膳。
季衡仔细想了,觉得皇帝的确不会有什么事,所以之后就没太往心上去。
皇帝处理了吴王叛乱,朝臣都见识了他的能力和魄力,现在愿意为皇帝效劳的大臣太多了。
前阵子,皇帝中毒的事件,对外只是说皇帝生了热伤风,现在天气凉了,病也好了,他自己也就能自己批红盖印,季衡觉得自己趁着这不用进宫的日子远离批红和盖玉玺也是好的,以免遭致更多闲话。
金秋时节,正是螃蟹肥美的时候,而且这个时候也是最后一拨螃蟹了。
前阵子吴王叛乱打仗,断了一阵子运河运输,京城里一度不少物品断货,许氏倒是发了一些战争财,因为家里关系,她早就知道恐怕是要打仗了,在季大人下江南前,她就让从江南运了不少货品进京囤着,之后果真打了仗,京里物资紧俏,她就将之前囤的东西都拿出来卖,于是就发了一笔大财,便又用这个钱买了一些城南的铺子在季衡名下,用于出租,季衡要用钱,大多是走自己这边的账,便和季府的分开了。
吴王被抓,押解上京,京杭运河至此便又畅通了。
许氏的商队从江南运了货上京,便也专门带了阳澄湖的大闸蟹,要说之前住在江南时,好螃蟹太多,都是毫不稀罕的。
现在住在北方,北方的螃蟹不好吃,要从南方运螃蟹上京来,螃蟹就显得金贵了。
商队给季家带了有不少螃蟹,许氏毫不吝啬,给张家送了,刘家送了,林家送了,一些和她交好的,应该送的,许氏便都送了。
于是季府自己家里所剩也没有太多。
季衡让小厮抱琴提了一篓子,和许七郎一起,当天就出了门,去城南核桃巷子夏锦的住处看他。
经过这么好几个月的休养,季衡也算对得住赵致礼,在夏锦身上花了不少银钱好药,夏锦现在已经能够自己走路了,脸上的伤也好了,不过依然留下了印子,不可能恢复到从前的洁白无瑕了。
马车在院子跟前停下,许七郎一马当先就跳下了车,也没踩着下马凳子,季衡则是踩着凳子下去的,许七郎怕他摔着,还伸手扶他。
门口的门房是个从河南来的老头子,很是老实而忠厚的一个人。
看到季衡来了,就赶紧上前来迎接,说,“季公子,您来了?”
季衡点点头,“忙了一阵子没来,这些日子你家公子可好。”
门房说,“公子爷每日里看书习字,唱曲子练琴,倒没什么不好,只是不出门。”
季衡轻叹了一声,带着许七郎和抱琴进院子去,门房又去招待季衡的马车夫,领着他赶马车进了侧边的马车院子,帮着喂马,又和他闲话家常。
夏锦在小厅里接待了季衡和许七郎,他精神气还挺好的,季衡让抱琴将螃蟹送去了厨房,说,“是母亲让人从江南送来的螃蟹,经过一二十日的船运,也还算肥美,在这京里还挺少见,就带一些来给你。据说螃蟹是发物,受伤的人不能多吃。但是尝一尝还是行的。”
夏锦向他道了谢,又说了些别的,让丫鬟棉珠端了他自己做的果脯来,里面放了桂花,倒是十分香甜。
夏锦自己还是喜欢唱戏,季衡和许七郎吃着果脯,他便坐在那里,在小桌上打着拍子,唱曲子给他们听。
在夏锦的眼里,季衡和许七郎都还小,所以和他们相处就很随性,很愉快,不用想太多。
季衡带着许七郎和抱琴告辞的时候,夏锦才眼神幽幽地看着季衡问了一句,“季庸可有来信?”
季衡让许七郎先去门外马车旁等他,他才对夏锦说,“世子想来是忙的,他并未给我写信,不过他有给皇上上折子,说,一切都很顺利,身体康健。”
夏锦也就放心了,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语气却很期待,“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吴王谋反被镇压下去,谋反罪最后定然要满门抄斩,即使嫁到赵家的香安郡主不受牵连被赐死,恐怕以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她和赵致礼之间的夫妻情,只会更加淡薄,夏锦心生一些希望,也是合情合理。
季衡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今年应该是能回来的。”
说着,看看天色,道,“夏兄,我就先走了,母亲让我今日早些回去。”
夏锦之前是京中名伶,一张脸是他吃饭的家伙,多少人被他迷住,现在脸却毁了,虽然他让自己尽量平和对待,和季衡许七郎相见时,是从来不遮住面孔的,但是,要他出门去走动让别人看到他,却很困难,这些日子,他待在家里,从没出去过。
他没送季衡到门口,只是在二门处就站住了,看着季衡出了门。
在马车里,许七郎连连感叹,“香安郡主太过分,多好的美人就这么被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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