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容院。
院内花草葱翠娇艳,景致奢华别致依旧,可进进出出的众人,都没了欣赏美景的心思。
廊下的小丫头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在这当口做错了什么事情,惹来一阵训骂。
大夫刚刚出来。看他直摇头的模样,外头候着的管事娘子、丫头仆妇们都心明如镜,夫人这一胎,还是没有保住。。。。。。
夫人心情不好,老爷心情也不好。众人自然也就跟着战战兢兢的。
东厢之内。林氏仰着头躺在木榻上。
一头乌黑的青丝松松的披散着,额头因出汗而有些粘腻,几缕浸染了汗水的额发贴在洁白的额头上。一双凤眸空洞的睁着。眼中蓄着晶莹的泪水,不时顺着眼角滑落。
她的神色木然,嘴唇干燥,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死死地紧攥着。
金元跽坐在她身边,他脸上的神色是哀伤的。
短短的一个上午,对他而言,竟像是一年那般煎熬、漫长。
各种各样的滋味在他心里流连而过,让他彻底地尝了个遍。
听到林氏怀孕的消息。他先是惊喜,随后听说胎儿不稳,有滑胎的迹象,他又是担忧、忐忑、祈求、等待。。。。。。
上苍终究还是没能让他如愿,这个孩子,终究与他们无缘。
金元的内心。最终还是被浓浓的悲伤和失落填满了。他心中是自责的,那天的话,说重了么?所以,她才会心生郁结而动了胎气,是么?
金元伸手想去握住林氏的手臂。却被她狠狠地甩开了。
“你。。。。。。”金元哑声叹了一口气,沉吟了半晌,没有再说出指责的话来。
他是有错,可林氏何尝没有?
孩子没了,她这个做母亲的,负有最大的责任。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这个孩子有一个多月了,她竟然没有察觉,还山长水远、舟车劳顿的跑到州府去贺寿,这路途遥远,来回颠簸的。这些对于初孕的妇人来说,本就得避忌的,她倒一样不落的,做全了。。。。。。
“你好好歇着吧,别想太多了,孩子没了就没了吧,只能说他跟咱们没有缘分!”金元沉沉地吐了一口气,看了林氏一眼,便起身往外走去。
青玉珠帘一阵摆动,玉珠子撞击在一起,一阵哗啦作响。
东厢内的林氏,猛然弹坐起来,她的神色哀戚,披头散发的,甚是吓人。手顺势抓起身侧的引枕卯足了劲儿朝外扔去。
“金元,你个混蛋。。。。。。”林氏声嘶力竭的怒吼。
端着药碗的青黛刚好从门口进来,引枕正好分毫不差地砸在她脸上。
一阵剧痛袭来,青黛只感觉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手一松,盛着墨黑色药汁的瓷碗咚一声,砸在地板上,药汁乱溅,洒了一地。
紧接着,内厢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哭嚎,那哭声凄厉,仿佛承受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
青黛缓过神来,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跑进东厢内,一边劝着几近癫狂的林氏,一边死死地抱住她,生怕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屋内,主仆二人哭成一团,屋外的丫头仆妇也神色戚戚。
许是被林氏的哀伤感染,小丫头们也垂头,抹起了眼泪。
大厨房外头,一个身穿墨绿色比甲中衣的马面妇人正卷着袖口,准备开始给刚杀了的母鸡退毛。铜盆里盛着热水,马面妇人将母鸡拎起来,往铜盆里浸了浸,趁着热气麻利地拔着鸡毛。
厨房内还在煎着药,一股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蔓延着,里头一个圆脸的妇人用筷子往药锅内搅了搅,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将一张雪白的丝网罩在药碗上面,取过一旁的抹布包住锅柄,小心翼翼的往外倒药汁。
冯妈妈神色沉沉,顺着长廊往大厨房的方向走。
秦妈妈刚好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渐行渐近的冯妈妈,立马换上担忧的神色,迎了上去。
“冯妈妈怎么来了?夫人那里现在可是离不开人呀,您要些什么,打发个丫头过来说一声便好,怎敢劳您走一趟?”
冯妈妈一脸疲惫,摆了摆手,道:“夫人现在心情还没有平复,这回还真是受了‘重伤’了,这要恢复过来,还得费点时日。我也是过来跟你们白唠叨几句,这些天的膳食,都要准备得精细一些!”
秦妈妈哪有不应下的理儿,当下就指着两个管事娘子道:“妈妈你看,平日里这些都是些粗使丫头做的,现在可不敢假手,都是自个儿仔细做着呢。妈妈就不必担心了!”
冯妈妈点了点头,含笑道:“阿秦你安排的,我向来不会质疑!”
秦妈妈也抿嘴笑了,对冯妈妈说:“这鸡汤一会儿熬好了,老奴给夫人亲自送过去。青黛姑娘刚刚打发丫头过来说药汁洒了,已经重新煎了一碗,这就要送过去呢!”
冯妈妈看着圆脸妇人一眼,点头道:“放暖瓶里吧,我顺便带过去就成,夫人那脾气,不哄好了,这药八成不会喝,放暖瓶里才不会冷了!”
秦妈妈暗赞冯妈妈果然心思细密,忙应了声好,让圆脸妇人将药汁装暖瓶,送出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开解
内厢,青黛还在小声的抽泣着,林氏倒是不再哭了,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眼神透着空洞的虚无。
“夫人,您可要想开些,心里要是难过,就说出来,哭出来,不要憋着,奴婢担心您呀!”青黛伸手轻轻地帮林氏理着凌乱的发丝,一面哽声劝慰道。
林氏仿佛没有听到一般,陷入了冗长的沉寂中。
青黛看着林氏那失魂的模样,眼泪流得更凶了,着急的在她耳边唤着:“夫人,夫人,您不要吓奴婢呀。。。。。。”
许久之后,林氏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哀戚的笑容:“青黛,这是我第二次品尝这种滋味了,再一次感受,依然是嗜心蚀骨般疼痛!”
青黛抬眸,愣愣的望着林氏。
她在夫人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竟不曾听闻夫人以前也滑过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是一个已经成型了的男胎,若是能平安生下来,他今年也已经十七了!”林氏嘴角含着笑,目光依然凝着一个点,那眼神透着浓浓的慈爱和不可追溯的伤感。
青黛张大嘴,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捂住。
十七岁?那,岂不是跟三娘子同岁?
难道夫人那个夭折了的孩子,跟三娘有什么关系么?
不可能吧,那时候三娘子也尚在母腹呢!
难道是跟死去的夫人刘氏有什么牵连?
青黛将目光收回,眼中闪烁不定的神采渐渐掩了下去。
跟在林氏身边时间长了,青黛也知道,什么事情可问,什么事情,不该问,也不要好奇!
林氏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那就是一个被她深藏在心里的刻意遗忘的伤疤,好不容易淡忘了。却又被这一次的意外牵扯出来。。。。。。逼着她再一次直面流血流脓的伤口!
她闭上眼睛,喉咙一阵鼓动,胸腔里漾满苦涩,那感觉,堪比黄连!
“青黛。我想睡一会儿!”林氏哑声说道。
青黛应了一声好。起身往床榻走去,将锦毯拿了下来,重新铺了一遍。
冯妈妈的身影出现在青玉珠帘外。她在外厢脱下木屐,轻声唤了一声夫人,撩开隔帘,走了进来。
“冯妈妈来了!”青黛露出一丝浅笑,上前接过冯妈妈手里的暖壶。
“夫人先把药汤喝了再歇息吧!”冯妈妈在林氏身边跽坐下来,含着笑劝了一句。
林氏摇了摇头,像个耍脾气的孩子,冷冷道:“死了才干净,喝什么药?”
“夫人胡说些什么?您不想想二娘。想想阿郎,想想四娘?您舍得丢下他们么?您不喝药,身体便不能恢复,您病了您自个儿难受不说,还要让关心您的人担忧。。。。。。”冯妈妈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口气,再看着林氏时。神情又郑重了几分:“您比老奴更明白此消彼长的道理,您若放弃自己,消沉下去,便只能便宜某些人,她们正巴不得见夫人这样呢!”
林氏身体微微一震。打了一个哆嗦,一双涣散的眼睛猛然抬了起来,直直的看着冯妈妈。
冯妈妈迎着林氏渐渐变得清明而犀利的目光,微微笑了:“老奴相信夫人会振作的!您是咱们的主心骨,没了您,咱们在府中,什么都不是!”
青黛也点点头,跽坐到林氏身边,看着冯妈妈的眼神充满敬佩。
难怪夫人如此信任冯妈妈,这几句话一说,比起自己一箩筐的啰嗦更加有效,而且是立竿见影!
“夫人,妈妈说得对,咱快些喝药,快些好起来,别让人得意看笑话!”青黛小心翼翼地将药汁从暖壶里倒出来,盛在瓷碗里,端到林氏面前,劝道。
林氏没有再耍脾气,冯妈妈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让她从沉迷的痛苦中清醒了过来。
已经没有了的,就是再痛苦纠结,也回不来。
而现在自己所拥有的,她要紧紧的攥住,再也不能被别人从手中夺走。。。。。。
一双手捧过瓷碗,因为滴米未进,又哭闹了一场,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端着瓷碗的手,颤颤发抖。
冯妈妈伸手为她虚扶着药碗,含笑道:“无论什么事儿,咱们都在呢!”
林氏嘴唇扣在碗沿上,闭上眼睛,大口地将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
青黛看着林氏将药都喝完了,松了一口气。
“很苦吧,奴婢给夫人取蜜饯去!”
“不用了,不苦!”林氏声音沙哑,拉住了青黛的袖口。
这点苦,比上她心里的,简直不值一提!
“药喝了,夫人去歇一歇吧,一会儿鸡汤炖好了,阿秦会亲自送过来!”冯妈妈说道。
林氏轻嗯了一声,对冯妈妈说道:“辛苦你了,你忙去吧,我。。。。。。没事了!”
得了林氏的肯定和承诺,冯妈妈连眼角都带着笑意,忙帮着青黛搀扶着林氏上床歇息,又嘱咐了几句话后,才吐了一口浊气,走出东厢。
廊下的丫头为冯妈妈打开帘子,冯妈妈瞥了小丫头一眼,淡淡地吩咐了一声:“都仔细伺候着!”
“是!”小丫头齐声应道。
冯妈妈抬步走出馨容院,刚走上长廊,便看到了风风火火而来的金四娘,身后还带着一大串的丫头。
冯妈妈微微皱眉。。。。。。
“四娘子!”
金妍珠看到了冯妈妈,眼中一喜,脚下速度更快,疾走而来,一边问道:“冯妈妈,我母亲现在如何了?”
“夫人刚喝了药,现在在歇息,你要去看夫人的话,等晚一些吧。”冯妈妈说道。
“我弟弟。。。。。。真的没了么?母亲一定很难过。。。。。。”金妍珠的眼眶红红的,声音带着哽咽。
冯妈妈无奈的点了点头,应道:“四娘晚一些来陪夫人用晚膳吧,说些开心的事情给她听,弟弟的事儿,不要提起了,知道么?”
金妍珠乖巧的颔首,应道:“我知道了!”
“老奴还有事情,就先下去忙了,四娘也回去吧,晚些再过来。”冯妈妈笑道。
“好!”金妍珠应了一声,看着冯妈妈离去。
“那我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金妍珠耷拉着脑袋。
沐沐见自家娘子神情郁郁,便开口说道:“娘子,我听我娘说老爷和夫人现在还在彼此置气,夫人生气可不利于养身子,不如娘子去劝劝老爷,老爷哄好了夫人,夫人心情才能松快!”
金妍珠眼睛一亮,笑着敲了沐沐额头一记,笑道:“你这丫头这回说到点上了!还真是除了父亲,没人能让母亲开心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斗去吧
秋霜院这边,宋姨娘吩咐着丫头们将晚膳摆起来。
小丫头们手脚很是麻利,不一会儿就将饭菜都摆好了。
一股诱人的饭菜香飘进堂屋,金元吸了吸鼻子,弹坐起身。
“老爷,您肚子都空一整天了,饿坏了吧?妾身伺候您用膳吧!”宋姨娘倚在门框上,笑意吟吟的望着金元。
宋姨娘的姿色虽然不算出众,但声音却很甜美软糯,再加上此刻倚门而站的妩媚姿态,让金元不由浑身一震,从骨头深处透出一股酥软。
“还真是饿了呢!”金元笑了笑,伸出手臂看着宋姨娘。
宋姨娘笑意越发温柔,踩着莲步走到金元身边,拉着他修长的手臂,将之搁在自己的香肩上,含笑嗔道:“妾身可不相信老爷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要妾身扶着走!”
金元并没有将身上的力气都压在宋姨娘身上,不过却佯装出一副脚步虚浮的模样,淡淡道:“为夫不仅是身体饿了,累了,连着心也累了。这人一累呀,就是从灵魂深处,也透着无力感!不信你瞧瞧,走路都虚着呢,你再不扶着为夫,为夫就得倒了!”
“老爷累了,就来妾身这里歇歇,不管发生什么,只要老爷能想起妾身,念着妾身,妾身就是拼了全力,也要扶着老爷走,守着老爷!”宋姨娘神色郑重看着金元,眼眸微微闪烁,灿亮明媚!
金元抿嘴笑了,如果没有早上那不愉快的事情,他兴许还有心情跟宋姨娘调调笑,可现在,心真的是累的,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
他走到饭桌边坐下。拿起筷子看了一眼菜色,又叹了一口气。
菜色很好,大鱼大肉的,不过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怎么了老爷?不是说饿了么?”宋姨娘疑惑的看着金元。
金元摆了摆手,“没事,吃吧!”
宋姨娘微微一笑,夹了一块鲜嫩的鸡胸脯肉放进金元的碗里。“老爷尝尝看,这鸡肉很新鲜的!”
金元轻嗯了一声。拿起筷子,拨了一口米饭,只觉得食不下咽,心里没来由的堵得慌。
宋姨娘不断的往他碗里添着肉菜,一面还讲着荣哥儿这两天学了些什么事情。
说起自个儿儿子,再联想到今早林氏掉了的那个孩儿,宋姨娘不由心头畅快,仿佛被打压了多年的人,突然间得到了扬眉吐气的机会,脸上的骄傲神色和笑意就别提有多么灿烂了。
金元听着她喋喋说着。米饭含在嘴里,只觉得犹如嚼蜡。
“你吃吧,为夫饱了!”金元将饭碗放下,准备起身。
“老爷,您才吃了几口饭。这菜都没有吃呢。。。。。。”宋姨娘忙跟着起身。
金元没有回头,只让宋姨娘接着吃饭,自己走出了堂屋。
小丫头为金元打起了帘子,宋姨娘不知道金元怎么突然间就不高兴了,也是一头雾水,却不死心的跟了出去。
金元站在院中望着渐渐低沉的天际,沉沉的吐了一口气。
院外传来小丫头的说话声,金元借着廊下的浮动的灯光,看到了院门口探着脑袋的人儿。
是笑笑?
笑笑也看到了院子里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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