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昊钦还在错愕中。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嘴角漾起一丝满足的浅笑。
三娘说要亲自下厨做菜给他吃?
这意味着什么?
“我去厨房里帮她!”金昊钦说完,抬步跟了上去。
厨房里,金子正在捏着丸子。满手油腻,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只以为是桩妈妈,头也不回的说:“桩妈妈,帮我将柜子里的酒拿出来。”
来人有些局促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这才看到了一侧的矮木柜,信步走过去,打开柜子,取出里面的酒瓶。
“妈妈顺手帮我将围裙的系一下,带子松了!”金子又道。
金昊钦将酒瓶子放在灶台上,手势轻缓地帮金子系上带子。
金子还在狐疑,怎么桩妈妈不说话呢,按着金子对桩妈妈的了解,此刻她进来应该是笑意盈盈,对她来一番大赞特赞才对的呀,她今晚表现得太大度了,妈妈心里一定很高兴。。。。。。
金子觉得不对,刚要回头,鼻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气息,金子马上就辨认出来了,那气味的主人,是金昊钦。
“你这么进来了?在外头等着大厨上菜就可以了!”金子努着嘴说道。
金昊钦幽幽一笑,绕到金子身侧,说道:“让你一个人忙着,我们都在外头等吃,怎么好意思呢?”他说完,指着边上的青菜问道:“这些菜需要洗么?”
金子点了点头,本想说一会儿她自己洗,却见金昊钦已经卷起了袖子,将菜叶子择好,放进注满水的铜盆里,开始过水。
金子一面揉着丸子,一边看着金昊钦手法娴熟地将青菜洗干净,又将菜叶子和菜梗分开摆放,很方便取用。
没想到粗枝大叶的人,也有如此细心的一面,不错不错!
金子心里不由暗赞道。
金昊钦将菜洗干净后,又利索的将不要的菜叶子收拾干净。
“还有什么要做的么?告诉阿兄!”金昊钦起身看着金子。
金子见状,也不再客气,扬起纤纤玉指,打发金昊钦去将厨房门口那只鸡给收拾了。。。。。。
厨房里咚咚作响,笑笑和袁青青站在不远处,探着脑袋往里头张望着。
听声音,那动静还是不小呢,娘子和阿郎该不会将厨房给毁了吧?
笑笑蹙着眉头,准备进去帮忙,却被桩妈妈从后面拉住了。
“桩妈妈!”笑笑不解唤道。
“别进去,让他们兄妹俩多处处!”桩妈妈眸子瞟向厨房,眼中笑意越甚。
笑笑明白过来了,也掩着嘴应道:“奴婢晓得了,难得娘子没表现出排斥的模样,太好了!”
金昊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只鸡给收拾了。
金子看了一眼他手中褪了毛,洗得干干净净的白鸡,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将鸡放到案板上,一会儿我自己动手!”
金昊钦依言照做,只是他转身的时候,金子才看到了他屁股上竟沾了好多根鸡毛,活脱脱的就像一只大公鸡。
金子一时没有忍住,噗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金昊钦半晌才弄清楚自己的窘状,也跟着自嘲起自己。
能让三娘笑得如此开心。他很高兴!
金子将酒酿丸子和酱排骨下锅焖煮后,便走到案板旁,拿起白鸡细细端详了一遍。手轻轻的在白鸡的躯体上做着比划,看得金昊钦一头冷汗。
三娘不会是将白鸡当成。。。。。。
这鸡。他一会儿估计吃不下去了!
“三娘,这次妍珠生病,我去慕容府请医,你猜阿兄遇到了谁?”金昊钦站在金子身侧,含笑看着她。
金子低着头,拿着菜刀的手轻轻一拉,鸡腿的在关节处完美分离。
“你见到了语瞳娘子?”这点金子已经在毓秀庄听辰大神讲过了。这桃源县不大。应该没有多少个慕容府吧?
“你知道?”金昊钦神色微讶。
案板上的鸡躯干已经完全分离,只剩下一个圆滚滚的身躯,金子剖开鸡腹,将皮肉与脂肪完全分离。金昊钦看着这如同验尸的解剖刀法,脸色一阵青白,别看眼,不敢继续看她手上的动作。
“知道呀,辰郎君跟我讲过!”金子直白道。
金昊钦嗯了一声。将自己心中沉淀了几日的想法说了出来,没想到金子听后,却沉默不语。
“三娘觉得阿兄这个建议不好么?”金昊钦压低声音问着,三娘不说话,让他心里没底。他会担心好不容易融洽的关系会因为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夭折。
金子沉吟了半晌,觉得金昊钦的提议,其实不赖。
跟着辰语瞳学医,这倒是不错的选择,虽然古代行医的女子不多,也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但至少比起仵作要容易为人所接受,再者有了学医这个由头,她就可以常常溜出去。。。。。。
闺阁娘子的那些约束和教条,对于她这个现代女性而言,是多么沉重的枷锁?
所以,她要向语瞳娘子看齐,努力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舒坦些,自在些!
“学医,我倒是感兴趣的,只是父亲他未必就会同意我出去。。。。。。”金子想起这个问题,不由有些丧气。
金元现在对金子有些过度保护,所以,凭金子对自家老爹的了解,他一定不会答应自己女儿在外头抛头露面。
金昊钦见金子压根没有生气,提溜着的心慢慢放下,堆着笑说道:“这点三娘你就不要担心了,阿兄自会跟父亲说好的!”
金昊钦有把握能说服父亲,因为三娘要跟着学医的人可不是别人,是蕙兰郡主的女儿,这种关系,是多少人都攀不上,巴结不来的,三娘能跟蕙兰郡主的女儿成为闺友,对三娘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金子听金昊钦如此说,点头嗯了一声,心道有人自动请缨,倒是省了不少麻烦,这顿饭,请得值了!
她心下愉快,哼着歌儿忙碌开来。。。。。。
******
慕容府内。
辰语瞳斜斜地倚在软榻上,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看着房间内走得颤颤巍巍,仿佛随时就要倒下的慕容瑾含糊不清道:“不碍事的,多走走,多走走。。。。。。”
慕容瑾神色痛苦,身子佝偻着,完全看不出往日里高傲如孔雀,自信如孔雀的模样。
“辰娘子,你看瑾哥儿好像很痛的样子,不如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吧!”慕容夫人心疼自己的儿子,忙开口说道。
辰语瞳又往嘴巴里放了一颗葡萄,优哉游哉的说道:“好哇,慕容夫人如此心疼儿子,那便算了,反正我是尽到医者之职了。若是慕容公子因久躺不动而发生肠道粘连的话,可不关我的事!”
这话音刚落,慕容夫人吓得脸色都苍白了,忙疾走到慕容瑾身边劝道:“瑾哥儿,咱再坚持坚持啊,母亲搀着你。。。。。。”
慕容瑾眸光扫向辰语瞳,那眼神若有实质,估计辰语瞳现在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你可不要吓坏我母亲,我走还不行么?”
辰语瞳眯着眼睛笑了笑,意态懒散,幽幽道:“行,那快走呀,要我拿起小鞭子么?”
小鞭子?
当他是什么?
慕容瑾瞪大眼睛,骂娘的冲动都有了。
他挺直腰杆,腹部的伤口牵动,痛得他的脸瞬间皱成苦瓜相。
“哦。。。。。。”
“扯到了么?让母亲看看。。。。。。”慕容夫人紧张得当场掀起了慕容瑾的中衣,慕容瑾模样羞窘,将衣袍紧紧掖住,忙道:“没事,没事。。。。。。”
辰语瞳扑哧一笑,摇了摇头。
还害羞了?
这具清瘦的身子,早看过n多遍了好不好?
没啥看头!
第一百七十二章遗失的记忆(一更)
夕阳的霞光铺满天际,橘红色的光晕笼罩着整个陌上。
辰逸雪端坐在马车内,透过车厢的竹帘往外头望去。坊间的黛瓦白墙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空气中氤氲着一股白日残留的炙热,还在田间劳作的农户,他们脸上洋溢着忙碌后的疲劳和满足之感,身上的衣物皆黏在皮肤上,汗渍深深浅浅。
马车跑在阡陌之上,远处炊烟缭绕,在朦胧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各色宅邸小筑,黛瓦泥墙,镂花窗格,挑檐斗拱,充满浓郁的江南风情。
野天曳动缰绳,马车在十字岔口转弯,往辰庄的方向驶去。
“野天,等一下!”
辰逸雪低沉的嗓音从车厢内传出来,野天忙收住缰绳,停下来,透过竹帘望着车厢内敛衽跽坐的郎君,唤道:“郎君!”
“去百草庄!”辰逸雪说道。
野天微微一愣,百草庄郎君许久没有过去了,这会儿怎么想上哪儿去,是身子又不舒爽了么?
“郎君,你是不是。。。。。。”
野天话音还未完,便听辰逸雪打断道:“我很好,只是许久不曾去探过老神医了!”
野天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催动缰绳,改道前往百草庄。
马车灵巧地在陌上穿行,不多时,便在百草庄门前稳稳停下。
“郎君,到了!”野天挑开竹帘,含笑道。
辰逸雪优雅地下了马车,庄门口一侧的药圃,各色草药长势极好。一片浓郁的碧绿蔓延到视线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馥郁的药香气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漠的面容漾出一抹柔和的浅笑。
几个小童从药圃中走了出来。狐疑地打量着庄门口长身玉立的男子。
“你们是何人?”其中一名小童盯着辰逸雪,开口问道。显然这几个小童都不认识辰逸雪。
野天扫着这些半大的孩子,眼睛看着自家郎君,说道:“应该是庄里新来的小童!”
辰逸雪神色了然,却并不言语。
“我们是辰庄的!”野天拱手回道,态度谦逊有礼。
这时,还在药圃中劳作的少年猛的抬起头,随即将手中捻着的草药往一旁的竹篓一扔。拔腿便往辰逸雪所在的位置跑去。
“辰郎君,你来了?”少年笑意晏晏,一双眼睛不算大,但却闪着炯炯的神采。昭示着他此刻的意外和兴奋。
“好久不见,你们都还好么?”辰逸雪嘴角微扬,淡然寒暄道。
少年点点头,笑道:“都是老样子呢!快请进吧!”
“老神医在么?”辰逸雪站着不动,开口问道。
少年咧嘴。露出细白的牙齿,应道:“可巧,师父是刚刚回来一会儿!听说慕容公子的病情已经处于恢复阶段,师姐便不让师父再在那儿守着,把他老人家给赶回来了!”
少年口中的师姐便是辰语瞳。
辰逸雪微微一笑。脑中浮现出那张调皮的笑脸,灿烂动人宛如一朵明媚的扶桑花,率性可爱,却常常被母亲念叨这里不足,那里不好的语儿,也成人家的师姐了。。。。。。
“语儿还没有回来么?”辰逸雪抬步走进百草庄,一边问道。
“兴许过两天就能回来了!”少年陪在身侧,一边引着路,一边回道。
野天躬身跟着辰逸雪身后,三人穿过回廊,来到一处静谧的院子里。
“辰郎君稍等片刻,儿先去跟师父说一声!”少年说完,便在廊下脱下屐鞋,推门进入内厢。
须臾之后,辰逸雪也在廊下退下屐履,步入室内。
野天就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静静等候着。
******
内厢,一袭白衣的老神医在辰逸雪的额角上拔下最后一根银针。
他在身侧的铜盆里净了手,又拿起棉帕吸干手上的水分,凝着慈爱的笑意看着辰逸雪,开口询问道:“现在还会做着那样的梦么?”
“已经好了很多了,没有再像以前那么密集。。。。。。”辰逸雪从软榻上缓缓起身,冥黑的瞳眸灿夺星辰,神色却是漠然。
“那样很好!顺其自然吧逸雪,别钻牛角尖!”老神医的目光落在辰逸雪身上,含笑劝道。
辰逸雪苦笑,脸上的神色是那样的无奈,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那般。
那是他不曾在人前展露的一面!
“儿也很想顺其自然!”
辰逸雪心中的苦,没有人能够了解。
他是一个没有幼年记忆的人。每当听语儿和逸然缅怀幼年时光的美好时,他是惆怅的,因为他的记忆里,不曾存在过那样的画面。
母亲说他在六岁那年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高热烧坏了脑子,所以,他醒来之后,便再也记不得以前的事情。过往,成了一片空白。。。。。。
没有过去,对一个普通的六岁孩童来说,或许并没有什么,可偏偏辰逸雪是个早慧的。他四岁就能背圣贤之书,是大人们口中的神童。可偏偏那场疾病,没有夺走他沉淀的知识,反而夺走了他六年来全部的记忆,这对他来说是件极残忍的事情。虽然有父亲母亲的关爱,可他的内心终究是孤寂而空虚的。因为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他变得不爱说话,静静的躲在角落里,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
近些年来,他常常被莫名的梦魇所困,只要闭上双眼,那凄厉的喊声和陌生的画面就会如期而至,让他受尽折磨。。。。。。
他的身体渐渐的消瘦下去,神思变得有些恍惚,他拒绝着任何陌生人的靠近,他将自己封闭在漆黑的屋子里。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慌乱和这些年来所承受的煎熬,他不敢问,也不会问。他知道母亲的答案是什么。
他到底是谁?
他真的仅仅只是辰逸雪么?
他不知道。。。。。。
野天在外头等了许久,直到小童进来将廊下的灯笼点上,才见辰逸雪从屋内出来。
老神医拍了拍辰逸雪的肩膀。含笑道:“过往的一切,不管好与坏。对或错,都将之当成是人生的一种经历,无所谓失去或拥有,看淡这些,生活也会变得充满色彩!”
辰逸雪若有所思的颔首,神色依然是冷凛而淡漠。
他朝老神医拱了拱手,沉声道:“打搅甚久。逸雪告辞了!”
老神医扬手,让小童送他们主仆出去。
******
野天驾着马车抵达辰庄的时候,玉娘已经焦急地等在庄门口了。
她提着灯笼,往车辕边上走去。一面问道:“郎君今天怎么这么晚?”
车厢内辰逸雪嗯了一声,并没有解释。
车身微微晃动,一袭黑色长袍的身影跃下马车,在摇曳而柔和的灯光下,一张脸显得格外立体。黑眸犹如寒星一般,内里没有一点温度,挺翘的鼻子下,是微抿的薄唇。
“郎君先进去吧,晚膳备得早。这会儿估计已经凉了,奴婢吩咐丫头拿下去热热!”玉娘提着灯笼走在前头,一边说道。
“不用麻烦了,这样的天气,吃些凉的,刚刚好!”辰逸雪的步伐很快,他扔下一句话后,竟将前头提着灯笼的玉娘甩在了身后。
玉娘回头看了野天一眼,今晚郎君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古怪。
野天朝玉娘耸耸肩,表示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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