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涨满了脸,习惯缓息的丹青胸中憋着一口气,无法呼出也无法吞下,只能由着这股气在胸腔聚成了一团,又渐渐升温,仿佛要化成一团炽热无比的火燃烧她的心田。
好难受,脑海能想的脱身的法子一个也没有。她的难受有多深,刺入桃花眼手腕的指甲就有多深,白皙皮肤、指甲深处隐隐有几丝红。果然还是自己太天真了,丹青濒临窒息,眼里姣好的面容逐渐被白光吞噬。
铛——寺院的钟声?铮——箜篌的试曲?哧——马匹的嘶鸣??d——出鞘的剑器?
依稀记得,人之将死,会听到不属于世间的声音。难道她是要死了吗?死在自己的愚蠢决定、天真的放松之下?上辈子死的不明不白,这一辈子是蠢死的。不服!丹青吃力地把眼睛睁得更大,想要在看清桃花眼的面容。“拂……云……”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用尽她口腔所剩无几的空气。
“好大的怨气……咦!”桃花眼挥手收力,后退了一步,丹青软软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丹青和桃花眼之前,缓缓飘落一面衣袂,桃花眼露出光洁的手臂,外袍划开了一道横过心口的狭长裂痕,凝脂白玉的肌肤上显出一道嫣红。“桃花酿,原来你在这。”没有理会是什么东西伤害了他,原先置丹青死地的手掐住被丹青藏好的桃花酿的壶颈,像得到糖果的孩子,笑得天真烂漫,窗外的桃花仿佛感应到桃花眼的情绪,芳华尽放,在深蓝闪烁的夜幕下,染就一片粉光。
一夜桃花怒放,无人欣赏。
山间白日细雨纷扬,千枝撑着梨花白伞如往常早晨一般监督丹青习字背星图。还没进墨艺院,远远地看见一院残花零落。
细雨、纸伞、黄衣少女;林中石径、风中残花、低眉婉约。在诗人的眼中应该是一幅朦胧的画面吧。
“山下桃枝不过刚含苞,这儿已是红尘满地。”稍稍感叹山上山下花开时间的差异,千枝抬头敲响丹青的房门,着力不大,门开了,想来是屋里……屋里陈设如昨日。
千枝舒了口气,桃花酿没了,丹青总疑心是贼光顾,如今门开了屋里陈设如昨日,不是贼光顾定然是丹青忘了上锁,回头得好好教育。绕过画屏,床上无人。“今儿居然早起,真少见。”千枝说道,回身却瞥见画屏下纤细的手腕。
一大股三碗水煎剩半碗水的药味,肯定又黑又苦又浓,丹青蹙眉,然后才转醒睁开眼睛。旧被褥很暖和,有松香的香气附在其上,常年用松香熏被,年月久了洗涤也不能轻易抹去它的香气。鹅梨帐中香,观里用鹅梨香的人很多,鹅梨香又是寻常之物,然而只给她带来熟悉气息的人只有拂云的居所。
“醒了。”疏离的语调,瓷碗与调羹相碰的清脆之间流泻出那碗闻着就不想喝的中药味。丹青能感觉到,拂云现在很生气。她严肃地望着帐顶脑袋飞快的思考怎样才能让拂云消气。基三真理,从大蠢羊宫出来的道长都是有着一个清傲孤僻冷的外观和一颗闷骚而又八卦至上的心,另——纯阳多傲娇。拂云是道长,换言之,拂云有这么一颗闷骚的心和会傲娇的某刻,这样理解略奇怪但是能理解,丹青说服自己。
某刻其实就是现在。
“说吧,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听千枝说,你怀疑有贼光顾墨艺院。”
丹青缩了缩头,她可不敢告诉拂云,正因为怀疑,她夜里把桃花酿藏好,然后一个人守在角落,等着看究竟是耗子还是梁上君子。
“哼。长大了,胆子飞了。竟敢学人蹲守埋伏了,你是接受悬赏令的杀手,还是那捉老鼠的猫头鹰?那个人怎么就没掐死你。”拂云的声音越来越冷,离爆发也就那么一步。
“喂喂,好歹你也养了我六年,就这么忍心想我死吗……慢着,你怎么会知道……”丹青炸毛,咿呀反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内心想法被拂云知道的,气势顿时萎缩,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问道。
“哼,这几天你就留在这里,等我想明白了,你就能出来。”拂云甩袖大步流星离去,门“啪”地关上。
“别这样!”丹青跳下床,扑向门却发现门打不开了。“拂云,开门!”她用力地捶门,可是没有人回应她。完了,留在这可就抄写《南华经》思过,她可宁愿去背星图啊。
墨艺院的桃林,枝上再次含苞,星星点点。桃花树下,穿轻红色衣衫的人昂头拨弄着枝叶。林中石径缓缓走来一人,玲珑佩的铃铛坠子随步子的迈进摇晃叮铛响。
“灼华,你居住在此地也有六年了。”拂云站在桃花眼的面前,平静地说道。他知道这个人,准确地说是妖。“时光如白马过隙,转眼当年的弃婴成了知味观最招人疼爱的孩子。”灼华轻笑道,葱管玉指信手拈来一朵盛开的桃花。
“当初容你留在墨艺院是看在你一心向道的份上,如今是我看走眼了。”六年前收留丹青后不久,墨艺院外移居来一位桃花妖,那个人就是灼华。他和灼华打了三天三夜,势均力敌。拂云见他修道之心坚定,又逗得小丹青开心,至少这丫头少哭了很多,既然有用,于是让他留在此地看护着丹青。
“咳,这是桃花酿的错,只怪千枝的手艺太好了。”灼华眼睛乱瞟,粉色蔓延上双耳。“小丹青如何?我是留着力的,还望道长手下留情。”
“哼,你若晚一分收力,她便成了痴儿,这帐该如何算?”听拂云语气,像是给丹青一个教训,那孩子估摸着是得面壁思过,至于自己应该还是能留在知味观,松了一口气。“赔上一院芳菲为她酿作一院桃花酿,愿奉上枝干为她打造一柄辟邪的桃木剑,小丹青若有出嫁之日,便送上陈年女儿红。道长,你看……”
“还不足。”灼华蹙眉,“我曾听闻,人心不足蛇吞象。道长,知足方能常乐。”
“你欠她一个道歉。”“……”误解了拂云的想法,灼华向拂云拱手说:“倒是我不对了,谢谢道长指点。”
“好自为之,但愿你们能好好相处。否则,紫霄宫炼丹炉的业火等着你。”
画影现 第五章 寻医
大年初一还没到,太平郡就已经一片喜气洋洋。进了城门,像是迈过旧年迎来新年新气象。大街张灯结彩,街头的老字号掌柜指点着店里的小伙计涂新漆、换桃符;不远处一家易主的店铺,牌匾用红布蒙着,新东主大开门,向街坊拱手道喜,说是择日开张,这几日开张大酬宾;巷子里一些手头有几个小钱又有一门手艺的人家,纷纷拿出自己的绝活,做好的用篮子挎着、用板车推着或是用扁担挑着带到市集去卖,市集上吆喝声起伏。
拄着拐杖慢步在街上的老人,挎着篮子和菜贩讨价还价的妇人,三五成群嬉戏打闹的稚儿咿呀学唱着不知从市井哪里听来的歌谣……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洋溢着对新年的来临的喜悦。太平郡的学堂靠近市集的大街上,教书先生负手拿着戒尺,边念着千字文边来往巡在学童之间。外面的吆喝声唱的像交响乐一般,你起我伏,这回是卖龙须糖的敲着铁块叮叮当当,那边卖橄榄的吹唢呐,卖啥子的谁家拍木板打节奏来着。学童摇晃着脑袋跟着先生念道,至于有没有记住,竖起的小耳朵、偶尔让眼神飞一会的走神,大概就能回答这问题了。
教书先生痛心疾首:想要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还有待加强啊!
与街上热闹的气氛相比,将军府里一片愁云惨雾,丝毫没有要过年的感觉。将军夫人生孩子的时候血崩而死,将军爱妻深切没有续弦,把孩子交给颐养天年的老将军夫妇,便继续镇守边关。老将军夫妇把这孩子当掌上明珠那样疼爱,孩子也没负老将军和他远在天边的爹的厚望,自小聪辩。可最近不知怎么的被噩梦缠绕,愣是把人折腾得日渐消瘦,精神越发变差,老将军夫妇请了无数好的大夫都无法医治,看着孙子眼底日益深沉的乌晕,心疼得寝食难安,整个府里哪里还有办年货过年的心思。
“碧莲。”鹅黄衣衫的侍女端着托盘,青花红鱼水藻纹碗盛着养气安神的养心粥。“厨子让我送来粥,说是让少爷补血,味道清淡,粥又熬得绵软,你给少爷带去。”
唤为碧莲的侍女接过并苦笑道,“好,我去哄哄少爷,都几天了,不但不敢睡而且连食欲也没有了。”
“要这样下去,老太爷和老夫人的身体也吃不消的。年关将至,过了大年初一,舅老爷等等都要上门拜访的,府里眼下可连年货都没采办。”侍女颇为担忧。
“是啊,不过眼下少爷都成这样了,可老爷……”
“嘘!”侍女连忙捂住碧莲的嘴,“将军为国为家。你别说了要是让管事娘子听去抽你几十耳光,让你十天半月说不出话来。”
想到管事娘子那手劲,一耳光都能把脸给打肿,更别说是几十耳光,十天半月说不出话来还算轻,万一聋了……碧莲噤声,畏惧地看了看四周,幸好除了她和同为一等丫鬟的红莲以外,还没人路过。
“好,我知道了,我现在给少爷送粥去了。”
“呀,都这时候了,该回去了。”红莲转身正要回房,远处传来管事娘子喊她的声音,红莲迎上去,却被一脸凶神恶煞的管事娘子吓着。
“快找人,孤生公子不见了!”管事娘子蹙眉,眉宇间流露出不满和烦躁。“近年关,府里诸事繁琐。孤生公子好好待着房间就是最大的帮忙,谁知现在人不见,尽添乱!”
红莲微笑道,“莫急,孤生公子不过韶年,活泼好动的年纪是坐不住的了,想来是在府里四处走走,让其他人多注意一下便是了。”
管事娘子咬牙切齿地说道:“要是真在府里才好,可是后门的小厮说他们换班时候发现老树边上有把梯子,梯子搭在围墙下,老树挡住视线,孤生公子又是这会儿不见的,万一要真让他溜出府,少爷和老夫人问起来,我要如何交代!”
红莲思忖,“听柳儿和莺儿说起公子好像对杂技很感兴趣,公子溜出府大概是看杂技去了。我借采办年货之名去市集找公子,让柳儿呆在房里等公子回来,其他人继续留意,别大张旗鼓了,老夫人已经为了少爷心力憔悴,莫不能再惊动她。”
管事娘子点头,“这个自然。府里有我看着,我再拨几个机灵的小厮随你去找,你且快去找公子。”
红莲告辞,别的院的丫头来找管事娘子,管事娘子又得去应付来人,心里对失踪的孤生公子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百草堂的学徒抓了好几贴药了,发现门口那个六七岁孩子还扶着门怯生生的往里张望。学徒想起师父出门前交代的话,临近年关,小偷都想着要过个好年,要谨慎留意奇怪的人。想着,又看向这个孩子,该不会这么小的孩子也……真是世风日下。
“喂,你干嘛?要看病还是要抓药,坐堂大夫不在要找人看病就找别家去,这里只能抓药。”学徒大嗓门吼了一声,小孩颤了颤,还是没有进药铺。
“请问,除了安神汤能治疗作噩梦,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噩梦?那是梦魇吧。”学徒啧了一声,“喝药是没有办法的,求神拜佛去吧。”他挥挥手打法他,既然这个小子不是来买药,赶紧让他走,一个活人挡着门口挡生意。
“求神……拜佛……?”小孩低声重复,又抬起眼亮晶晶地问,“真的有用吗?”
学徒翻了一白眼,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你就往那边走,那里有间知味观,真、的、很、灵、验!快走快走,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好,谢谢。”小孩回以一个甜甜的笑容,就往学徒所指的方向跑去,跑出去的时候差点撞到拎着药箱走进药铺的人。“不好意思。”
“这个臭小子。”学徒笑骂了一声,看见走进门的人。“老师,你回来了。”
“嗯……”大夫应下,“刚才那孩子有点眼熟。”
“嘿,每个六七岁的孩子在您眼里长得都差不多。”学徒笑道。
“臭小子,我吩咐抓的安神汤你抓好了没有?”学徒把放在一旁的药递给大夫,“最近就这么这么多人失眠?刚才那小子也是问安神汤……”学徒挠挠后脑勺嘀咕。“嘀咕什么,带上药箱去将军府了。”大夫呵斥道。“好好。”
春寒陡峭,但将军府花园里的花草在花匠的精心照料下展现盎然春意。肤色病态苍白的严凌余赤脚走在鹅卵石径上。如今八九岁的他小脸瘦削,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的脸上更加衬托出他眼底一大圈乌云,深沉厚重;八九岁的孩子眼睛里永远都是神采奕奕,骨溜溜如深海里发散幽光的黑珍珠,可是他的眼里只有无尽的疲惫,很多天被梦魇缠绕,没有一天能睡安稳觉,他紧紧抿着唇,唇线绷着直直的。河底摸来的大鹅卵石铺就的石径,密密麻麻的凸起,踩在上面冰凉又有很多石块硌着脚,对于小孩而言第一次踩上去的感觉糟透了。颤巍巍地走过去,并没有离开那条硌脚的鹅卵石径,严凌余始终谨记着大夫的建议,有时走走鹅卵石径有助于活血,也有助于睡眠。
“少爷,少爷。”侍女的声音从远及近地呼唤着。严凌余停下脚步,回头等着那抹青色身影向他跑来。
“有事?”
“少爷。”碧莲平下呼吸,“这里风大容易着凉,先回房吧。厨房送来了养心粥,趁热吃。”
严凌余摇摇头,“我不太饿,在这里散散步,等会再说吧。”
碧莲无奈,只得跟在严凌余身后。
严凌余又走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人,问道:“冉孤生呢?”
碧莲一惊,想着方才管事娘子过来说孤生公子不见踪影,吩咐她有空也留意一下那个不省心的公子或许是躲到哪个旮旯。
“孤生公子他……”碧莲眼睛乱瞟,寻找借口。“他……”
严凌余皱眉,“他怎么了?”碧莲想了想,低下头不敢看严凌余的眼睛道:“孤生公子方才爬树被我和管事娘子发现,管事娘子训了他一顿,公子看我也在,便央我不要告诉少爷您。”
严凌余摇摇头,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又走了一小段路,碧莲看了看天色,出声提醒道:“少爷,百草堂的大夫大概到了,回房吧。”
吃了这么多药都不见有效,大夫又有何用?严凌余停步。碧莲见自家少爷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回去见大夫,随着梦魇缠绕的日子增多,健康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