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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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善- 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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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德胜沉默片刻,问:“依邵大人所见,这火什么时候会往东边烧?”

以西北处为基点,东边正是京城的方位。

“看有没有导火索。如果有,这两三年间哪一天都有可能,如果没有,再迟也迟不过五年了。”邵劲回答。

冯德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里除了对未来的茫然之外,倒并没有太多焦虑。

他奉献了一辈子的昭誉帝已入了陵寝魂归冥冥,而深宫之中,对于他们太监来说,除了权势之外,再难有多少眷恋了。

他已经六十有五了。

他本来想出来之后就找个地方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可是不甘心啊,如果甘心就这样灰溜溜从皇宫中离开,他都从大内逃了出来,一道外城门难道真能挡得住他?跟着哪一个队伍在哪一天出城不是出城,为什么非要等邵劲?

安王在那一夜里就被晋王给杀了,现在硕果仅存的辉王也是危如累卵,而辉王本身若有才干,现在又怎么轮得到晋王一手遮天?

他若真的不甘心……既然邵劲又有此想法,事情只怕还得落在邵劲身上。

承平时期武夫被人鄙视,可真到了江山倾覆之时,群雄并起,看的可不正是这掌兵打仗的雄姿?

冯德胜抬头眺望,远处的城墙在黑夜里变成了一道俯于地面的卧龙,天边的启明星光焰在夜里徐徐流转。

他思忖着开腔,声音里的尖利也似因为思考而减薄了几分:“邵大人想知道陛下过世的真相吗?”

他说的陛下,乃是已入了皇陵的明光天睿康平泰景神圣文皇帝。

第155章 到达

冯德胜仿佛陷入了沉思。

在这位掌握内廷一半秘辛的大珰的娓娓叙诉下,邵劲总算真正知道了当日昭誉帝去世的内幕。

就在邵劲得到昭誉帝指示,护送辉王出京的那一天里,晋王进入宫廷为昭誉帝献药。

昭誉帝自被囚又兼身体日益消瘦之后,笃信道术,宫中养着许多上师。

这丸丹药通体玄黑,就中又有金光点点,那最受昭誉帝信重的天光上师一看就笃定说这是那能延年益寿、保命祛病的“太御上清群星耀金丹”,正是一等一的钟天地之灵气而成的仙丹。

但虽说进献丹丸的是自己的儿子,有了宁王的前车之鉴,昭誉帝也不可能如此轻信。

实际上,在晋王拿出丹药,天光上师从旁作保之后,昭誉帝还是想要试验一下丹丸的药性再说。

而晋王与天光上师这回并不如同寻常骗子那样反复论证“丹药一体缺了就泄了其中精气”理论,而是捻须微笑说:“此等仙丹一整丸入腹,哪怕陛下是皇子龙孙天上星宿只怕也受不了,最好的法子自然还是将其分为几份,逐次吞服。”

说罢,便用银刀割下少少的一点,就着水喂了昭誉帝找来试药的太监。

那太监本是一个十一二岁体虚气弱的小火者,不想吞服了那一点点药粉之后,他竟当即就能生撕虎豹!

这前后的对比叫众人都惊呆了,昭誉帝也放下心来,按着天光上师所说,服用了三分之一的药量,结果丹丸服下去之后,昭誉帝便觉精神一振脑中清明,当即精神奕奕地在书房处理政务,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将那日积月累下来的许许多多事物给一一批阅完毕。

这时昭誉帝已是深信不疑如获至宝,在中午时分,又将那第二份的“太御上清金丹”给服下腹中……“冯老这时候便觉得不对了是吗?”邵劲听到这里,插话说。冯德胜毕竟身份敏感,邵劲不好一直叫公公,便换了“冯老”这一称呼。

冯德胜微微点头:“陛下那时候已经精神得有点不对头了,就像是……”

邵劲又道:“但自宁王宫变之后,陛下已经不如何听得进人言了。”

冯德胜又苦叹道:“不错,在刘贵妃被陛下贬斥的时候我尚还有些得意,哪想得到我自己也是个蠢货!刘贵妃那样曾被陛下恩宠十数年的,说弃了也就弃了,我这个老奴才又能有几分颜面呢?”

这话里似乎还有几分未曾直言的含义,邵劲怔了怔,打量一下冯德胜直到此时似还不太好的脸色,试探地问:“当日公公已经劝过陛下了?”

冯德胜只摇头不语。

实则当日,冯德胜眼看不好,一者他的身家性命是系在昭誉帝身上的,二者服侍昭誉帝这许多年,更有之前被宁王囚禁时的共患难,冯德胜心里也是惦念着皇帝的。因此当时他头一次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建言昭誉帝缓缓再吃药。

可不想只是这一句话,就惹得昭誉帝勃然大怒,紧接着他就被拉下去杖责数十板。

人一旦爬到高位,脸皮也就薄了。

冯德胜作为内廷第一监,却被皇帝如此下脸,他来日如何压服底下那些蠢蠢欲动想要取而代之的内监?

忧虑加上伤势,冯德胜不是还二三十岁的小伙子,被人抬进屋子里的时候看着已经有些不好了。

如果时间能再往后拖延一些,也许忧思愤懑的冯德胜就已经先去了。但偏偏在他躺进屋子里没有多久,外头就起了骚乱,紧跟着,他的一个忠心的干儿子就趁乱摸进来,告诉他昭誉帝方才在批阅奏章的过程中突然俯桌抽搐不已,而晋王在第一时间就站出来主持宫内大局!

事已至此,晋王所作所为已经昭然若揭。

冯德胜只稍稍一想,就肝胆欲裂:昭誉帝是拦在晋王面前的绊脚石,他现在被搬开来了;而他冯德胜也是拦在晋王身旁大珰面前的绊脚石,他也注定要被人搬开来的!

好在昭誉帝之前的责打反倒给了冯德胜一线生机:宫内这时混乱不堪,晋王首先要保证的必然是昭誉帝那边,其他地方便不可避免的疏忽了一些。他若还是留在昭誉帝身旁,插了翅也难飞,但现在他在自己的地头,便可施法一二了。

再后来也无甚可说,宫中已无主位可主持大局,晋王假借皇帝命令让邵劲护送辉王离京,一步步掌握宫内及京中势力。其间他有听闻,昭誉帝曾经醒来一次,神智颇为清醒,但其身体已经油尽灯枯,此时也不过是回光返照,只是丧心病狂的晋王连这一点时间都不愿意等,一刀捅入昭誉帝胸腔,接着嫁祸安王——这就是邵劲曾经猜到的一点内容了。

将这些宫闱秘辛说完之后,冯德胜忽而道:“大人对往后有什么想法?”

这话题转得太快,但其中含义还是直白明了的,就是在问邵劲对未来的打算。

邵劲也不藏着掖着,只说:“来了西北,事情就开了个好头。西北干旱连连民不聊生,这时候只要能够养活人,肯当兵的一抓一大把,再有那立于京都前的险要关隘——我打过去不容易,他打过来也不容易。”

冯德胜问:“怎么养?”

邵劲只笑道:“些许银钱我还不缺,冯老就不需要当心这个了。”

冯德胜也不由扬了下白眉。他之前也是听过邵劲用自己的银子养兵的。

他低头盘算片刻,说:“先帝的死因大人已经知晓了,但只怕还有一点大人算不到……”

邵劲纳闷:“嗯?”

冯德胜便自怀中捧出一样四四方方的事物来,这事物是被厚厚的黑布结结实实的扎住的。冯德胜当着邵劲的面解开了那包裹事物的黑布,在黑布摊开的那一刹那,事物反射月光,又生出另一种光晕来!

邵劲发誓自己在黑布解开的一瞬间看见了仿佛宝光一样的温润色彩,而他看见那射出宝光的事物的真正模样之后,他的理智都掉线了几分钟,之后才口吃说:“这、这是……”

冯德胜轻轻点头。

他隔着布捧起这块玉石雕刻而成的打印,只见其下端四四方方,上端有龙形握柄,几道金线恰好从下端的四角汇聚到上端的金龙角,正是国朝百年来的传国玉玺。

他下了坐骑,立在地上,将这玉玺恭恭敬敬地递给邵劲:“宝物也不愿蒙尘,乃有德者,而居之。”

邵劲又木了。

他虽然也指挥着身体从马背上下来,从冯德胜手里接过那块灼热的印章,但他的脑海里想着的完全是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比如:如果换成小说什么的,我手拿了这个玉玺,一瞬间气运岂不是要华华如灵盖冲天而起?

再说想不到啊!

怎么还有个老爷爷特意来送装备神器来着的!

哦说回来……对比一下小时候,我的幸运点是不是已经洗过了……就像那种成人之后有个重洗天赋点的机会?

胡思乱想之间,天边渐白,远处的城墙也在亮起的天幕之中逐步清晰起来。

玉玺的一递一交之后,冯德胜便去了队伍后边,邵劲则依旧还排在队伍的最前端,两个人都有志一同地再不提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情。

这时队伍堪堪到了城墙之下,刚有守城的士兵上来询问,一位本来等在城墙之后的军官立时上前来,他的目光先朝那迤逦的马车扫了一圈,跟着停在邵劲身上,十分激动地上前来说:“风节,你到了!”

邵劲也在初初看见对方的时候就笑了:这可是真正的兄弟!

他翻身下马,走上前和对方用力抱了一下,笑道:“好久不见。”

那人也笑:“也不算久,统共一年而已,本想着等过年的时候回去看看你们,究竟是走不开。后来更没想到京中反而来信说你们要过来任副总兵。”他顿了顿,又道,“那妹妹——”这样貌口气,正是徐善然的义兄任成林。

“善善就在马车里。”邵劲说。

任成林看看其他人都与自己二人相去有点远,便压低了声音对邵劲笑:“当时还笑你痴心妄想,没想到这世事果然不可度量!”

邵劲得意笑:“有志者事竟成嘛!”

任成林锤了邵劲一下:“算你行!”他挽着邵劲的手往里走,同时还说,“我的夫人也来了,便让她去陪妹妹,我们走一道说说话。”

任成林素来和徐善然关系不错,现在却只叫妻子去陪对方,再联系对方一大早就赶着来城门口接他们,想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说。

邵劲心里头有了点底,也默认了任成林的行事,和对方先走几步,和后面的大队伍打开了一些距离。

接着邵劲问:“怎么了?”

任成林眉峰微皱,先问:“你们怎么会从京城过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邵劲就说:“就是你想的那样,被新皇帝不待见喽。”

这话的口气当然不太客气,不过任成林此刻忧心忡忡,是以并没有太过注意。他听见邵劲说了话后就叹一口气:“西北这里的局势十分的复杂……”

邵劲忽然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正说话的任成林停了下来,脸上却有点纳闷。

他只见邵劲侧头听了一听,又拔马来回转了一圈看四周的城市格局,跟着也不再和他说话了,就拉着队伍七绕八绕,绕过两条大道停在一个府邸之前。

源源不绝的歌舞欢笑之声自那府邸之中传出来。

邵劲看着那府邸黑金匾额上“副总兵府”的几个大字,说:“我的府邸啊?”

任成林:“……你怎么这也能找到,”他苦笑不已,“哎,这就是我和你说的——”

邵劲问:“先别说其他的,这是不是我的官邸?”

“是,这倒是没错。”任成林说。

“那就够了。”邵劲一语落地,冲左右说,“冲进去,给我砸!所有人统统抓住等我发落,什么样的贱民敢冲撞官邸?是想着造反不要命了吧!”

第156章 对峙

明德一年五月初八这一天,发生了一件大概是西北百信十年难得一见的荒唐事。

这一天里,素来欺男霸女的一伙兵痞被据说新来的副总兵堵在了门口——要说也是这伙兵痞没长招子,平日里欺男霸女也就算了,怎么还敢欺到信任的副总兵身上?据说副总兵可是直接带了一百个亲卫来上任的,这些亲卫可是个个衣甲鲜亮膘肥身健的,看上去就和这里的人不是一回事!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那也还不算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在新任副总兵冲破了房子,将那一群饮酒寻欢的人都给抓捕了之后,竟直接在那副总兵宅子前开了公堂,直说要审案!还说那如果有冤屈的话,百姓竟可上前来,一旦核实便可按照律法惩治凶手。

这等消息是被那骑士骑着快马分成几道,在闹市之中来来回回大喊的,所有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一下,哪怕心里还将信将疑只是为了看热闹,大家也紧赶慢赶往那副总兵府跑去,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看热闹,还真第一眼就见着了坐在桌案之后的新任副总兵,与一溜儿被绑在一侧的那货兵痞!

五月的天空也似忽然间炙热了起来,天上的太阳在顷刻间宛若火球一样投下汹汹火焰。

任成林在一旁已经看傻了,如果说邵劲带来的亲卫的实力让他暗惊于心又松了一口气的话,那接下来所谓的“为民伸冤”就让任成林油然起了一种“你特么逗我”的想法,要知道一开始邵劲直接冲入府邸的行为还算是在副总兵的权责范围之内,但随后的开公堂——这是在与朝廷的法纪抗衡啊!

可就在任成林傻在那边的时候,桌子与公堂已经摆好了,一个看上去挺老的老头直接就站了上来,抄着有点古怪的声音拿着张纸,开始慢悠悠地宣读一个叫做‘张二牛’的兵痞的罪状。

只听他说:“张二牛,贞弘十年生,贞弘二十五年入伍,贞弘二十六年抢人钱财折合三贯,贞弘二十七年淫人妻女计其二。按《大诰》,当斩。”

冷冰冰的一个当斩说完,坐在后边的邵劲随手就丢了个木牌下来,随着木牌“咔”一声落到水磨青砖石板地面,旁边登时扑出两个如狼似虎的亲卫,挟持着那跪在地上的张二牛往旁边走去!

一众在副总兵府里寻欢作乐的兵痞并不信这新来的副总兵真敢杀人,他们或者污言秽语或者哀求告饶,虽将场面闹得乱哄哄的,但脸上总是有几分藏得不算太好的不以为然。

甚至那被挟持着走的张二牛脸上也有这样的不以为然——因此这样的不以为然便成了他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表情。

那些抓着人走了的亲卫一点多余的举动也没有。

在所有人都还吵吵嚷嚷的时候,他们将张二牛带到旁边,一人按着其肩膀,一人自背后抽刀,而后手起刀落,血溅白墙,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在地!

那塞满了百姓与兵痞的街道和前院都静了一静!

紧接着,被缚于地面的兵痞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将要面临的景况,一个个战栗不止,再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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