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忽然的一笑叫何默一怔。
紧跟着,他就看见这个没见过两次的表妹像他刚才一样手一翻,一直收在袖中的手伸出来,上头居然有个活生生和巴掌差不多大的东西。
那东西青绿色,对着他鼓了一下肚子,突地四足一弹,朝他直跳过来!
兔起鹘落之际,何默只觉眼前一黑,那东西已经跳到了他的脸上,他不由忙抬起胳膊用力把那东西自脸上打下,真的大叫起来:“青蛙!青蛙!”
亭中三个主人里,何鸣算是最后知后觉的了。
何默放草编蚱蜢的时候他还在苦思着徐善然刚才的问话,肯定是“然也”的,但“然也”之后还要深入阐述……然后他的思路就被何默一声大叫给打断了,还没等他真正醒过神来,何默又咋咋呼呼地叫了什么青蛙……结果最后何鸣抬起头来的时候,一系列精彩情况全部错过,就看见自家兄弟跟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脚边还有一个呱呱叫的青蛙,不由恼怒叫道:“何默!你又欺负人!”
“是她欺负我!”何默也叫,声音里没有愤怒,但充斥着不可思议和惊讶。
这样的谎言是在侮辱他的智商吗,何鸣气道:“你等着,我跟母亲和父亲说去!”
“说就说,谁怕谁!”何默也叫。
结果一行三个人也不整其他事情了,就由着婢女小厮的簇拥一齐走到沐阳侯府的主院中。
主院里,因着二房三房全都外放地方不在京城里,所以只有云氏陪坐在老侯夫人与何氏身旁,虽同在京中,到底嫁出去的女儿,不能时时看见,老侯夫人正执着女儿的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要一一叮嘱。
现在两人话说到一半,忽见一大群仆人簇拥着三个孩子进来,一时都有些愣住。
掌管府中大小事务的云氏忙道:“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们自己去玩吗?”
何默立刻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说了,还很坏心眼的隐去了是自己先将草蚱蜢丢到徐善然肩膀上的事情。
结果云氏深知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性格,压根不信,就拿眼睛去看双胞胎中的另一个。
果然何鸣气道:“压根不是这样的!”指责完后,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着重强调了一下,还强调说两声大叫都是何默叫起来的,话里话外都在说是何默拿青蛙来吓人又倒打一耙诬赖自家表妹——其实他今天也真挺生气的,一方面刚还没把之后的对答想出来,就被何鸣打断了,这让他有点自己输了的微妙感;另一方面,何默之前每次欺负同年龄的孩子都要把那些女孩子吓哭,他也挺烦这个的,而且这次被欺负的又有点不一样,不单独是自家亲戚,还能跟他说时文策论,在孩子眼里,哪还有比能一起说兴趣一起玩的同伴更好的呢?
云氏听完之后脸色都有点黑下来了。
何鸣的叙述完全符合何默平时的个性,枉费她在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的儿子不敢欺负表妹——还好善姐儿不是个性子怯懦娇纵的,没有大哭也没有大闹,不然小姑子高高兴兴带着女儿回娘家,结果回出了个哭哭啼啼来,一家人从婆婆到老爷,有哪个脸色能好起来?
她用力拍了自己儿子一下,呵斥道:“长本事了你这是,不止欺负人还开始说谎?赶紧和你表妹道歉!”
何默平常没少被人打骂,普通的打骂他仗着自己练武皮厚完全不在乎,但被人冤枉却是头一次,不由眼眶有点红了,叫道:“我没有说谎!就是她欺负我了,娘你怎么就不信呢!旁边还有那么多下人都看见了!”
其实徐善然翻手的那一下非常迅速,青蛙又立刻跳到何默脸上去,下人虽在旁边看着,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自家主子,再加上三个主人说话,她们都站在比较外头,一时间还真没人认真看见什么,在刚才的回禀中也是多有含混。
由此云氏便认定何鸣说的才是真的。
她本来虽然心烦,但毕竟是自家儿子,要说真火也没多少,现在被自己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叫,心头就真的蹿出一点火气了。
但还没等她呵斥,一直旁观的徐善然已经找到机会,笑了一声。
①全出《孟子》
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何谓浩然之气?
孟子说:“我能理解别人的语言,还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什么是浩然之气?
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柳下惠不羞污君,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孰善乎?
这种浩然之气最弘大刚强,用正直仁义去培养,不使它受伤害,就可以充斥于天地之间。这种气,要有信义和道德相配合。伯夷这人,不是理想的国君,他就不去效命;不是理想的朋友,他就不去结交。不与坏人同列朝堂,也不与恶人说话。柳下惠不以为坏恶的国君效命为耻,不以自己官小而觉得卑下。做官也不隐藏自己的才华,一定要按照他自己的原则办事,纵然得不到重用,也不埋怨,日子过得苦也不忧愁,哪一个更好呢?
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孟子说:“伯夷太狭隘,柳下惠又太油滑,狭隘与油滑,都不是君子所应效仿的。”
②出《尚书》
《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
《尚书》说:“如果吃药后不能使人晕眩,那么病就不会痊愈。”
第20章 交好
这一声笑恰好做了个打断,紧跟着,徐善然自母亲身旁站出来说:“表哥没有骗人,确实是我拿了青蛙出来吓唬表哥,然后那青蛙又跳到表哥脸上了。”说着她一伸手,将刚才何默丢过来的那只蚱蜢拿出来,“我也是在家里就听说了表哥爱玩,恰好今天过来一看,表哥又真的丢了只东西过来,就拿出在家里特意抓来的青蛙。不过表哥是用草编的和我玩,我拿出来的却是活的,是我的错,舅母。”
事情这一下子急转而下,何鸣目瞪口呆,何默却一下子笑了:“好表妹,你可是第一个为我澄清的人!我拿出那虫子想吓你一下,没想到最后反被你吓到了!”
云氏啼笑皆非:“多大个人了,说什么呢。”到底轻轻拍了儿子一下,“谁先起的头谁不对,你表妹都道歉了,你还不赶紧赔礼?”
何氏也笑:“大嫂你别说,我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皮实了,上山一趟简直都翻了个样,也不知是怎么长的,以前半夜里看个黑影也不敢入睡,现在连青蛙都敢伸手去碰。”又不由皱眉对徐善然说,“洗了手没有?这些东西以后可不能再玩了,要是它挠你一下挠破了你,可有得哭了。”
“娘亲放心,”徐善然笑道,既说给何氏听,也说给云氏听,“我让丫头抓那只青蛙的时候就叫她们仔仔细细地洗过好几遍了,有什么坚硬的地方也早早拔了,收到我袖子里之前还左左右右地薰了好几遍香呢。”
说着伸出自己的双手,让何氏看见上面依旧白皙无暇,吹弹可破。
云氏眼见侄女的手确实一点红点没有,再看自家儿子脸上也不见一丝痕迹,这便彻底放了心。
还是老侯夫人笑道:“行了,快叫人端盆水上来,给善姐儿和默哥儿都洗洗手洗洗脸。”
事情这样便算完了。
站在门口听了半晌的何大老爷摸摸自己那和徐佩东一样漂亮的长髯,颇为满意的走了。
只剩下门口守着的被特意叮嘱了不能说话的小丫头,对着自家老爷的背影暗暗纳闷,想着老爷一路过来在外边听了许久却不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这行为怎么这么像她们平时所说的听壁脚呢。
话说开了之后,大人还要继续之前的聊天,因知道孩子不耐烦听,也不拘着孩子们,只让他们继续下去玩自己的。
经过刚才一事,走着的三个人有点沉默,主要是因为两个男孩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何鸣误会了自己的弟弟有点尴尬,何默也不知道怎么和女孩说话——那些女孩子们,往往说没两句话就要被他吓哭,吓哭之后他就开始哈哈哈,然后就是被打被骂,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过比较一致的是,这对双胞胎现在对徐善然的感觉都挺好的。
何鸣并不娇气,徐善然一开始就在和他对经说文呢,虽然有了后来的何默这一出,但他也只是比较比较尴尬而已,完全不至于迁怒到徐善然身上。
何默就更不用说了,光凭着“女孩子在被他吓了之后不是哭而是笑,并且能再丢一只青蛙给他”这件事,就足够叫他心头的好感与兴趣蹭蹭往上升。
这正是徐善然想要的结果。
今天见面的一切早在徐善然的计算之中,现在会获得双胞胎的好感,也只是应有之义。
毕竟她和这一对双胞胎只是表兄妹,本就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还要调查那些过去的事情,只能靠着仅有的几次接触飞快让他们接受自己,这样以后有了什么事情,她才有可能和他们一起经历,他们也才会将事情告诉给她。
但这也还只能算是一个开头……
一个好的开头。
徐善然在心里呼出一口气,先开了腔,对何默说:“那只青蛙——”
“跳走了吧,要不我再抓一只赔给你?”何默下意识接口,戏弄别人的次数太多,他赔礼也赔出惯性来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说的不是钗子也不是衣衫。
一句话落,徐善然和何鸣都笑了起来。
何默先是一愣,再自己想想自己的话,也不由笑了。
三人笑了一会,何鸣咳了一声,冲何默说:“我向你赔礼了,刚才是我误会你了。”
何默说:“嗯,我好像也还没向表妹赔礼……”
“你真是的,什么时候能改改啊。”何鸣无奈。
“嘿,一文一武有什么不好的,你再说,再说你以后去学堂和别人打架可别叫我帮你!”何默威胁。
“咳咳咳!”其实也没有那么乖的何鸣一脸狼狈。
说话间,三人沿着回廊散步,在经过东庭院的时候,何鸣提议去游湖,三个人便往院中走去,没想到还没走近湖边,这个院子里的仆妇就连忙上前来:“三少爷四少爷,表姑娘,我们正在前头清理湖里的淤泥,您几位且先换个地方,没的脏了衣服。”
何鸣微微一怔,正要说话,就被眼珠转过一圈的何默给拉住了。
双胞胎带着徐善然再走出了院子,何鸣皱眉说:“湖里不是前两天才清理过吗?”
“这你就不懂了,是别的事情。”何默压低声音贼笑起来:“你们跟我走,我带你们绕过去。”
估计平常没少被对方坑,何鸣下意识的拒绝:“绕过去干什么?”
“你怎么天天像个娘们一样唧唧歪歪的呢!看我们表妹都没说什么呢。”何默有点不耐烦,激了何鸣一句。
何鸣不由看了徐善然一眼。
徐善然笑道:“四表哥想带我们去看什么?”虽是个看似不偏不倚的问句,实则暗暗推了何默的兴致一把。
果然一听徐善然的问题,何默也不跟何鸣啰嗦,自己拽了人就在家中快步乱窜,一下跑得连身后伺候惯了的丫头都有点追赶不及。
这算是今天之内最出徐善然预料的一出了,一时竟有点呆住。
她虽然重生了,但重生的是记忆又不是体力,眼见着从小就练武的何默拉着个人跑出去却一点都不慢,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蹿得没了影子,自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何况提着裙子像那两个男孩子一样在沐阳侯府中狂奔?先别说她自己接受不接受的了,反正何氏知道了只怕真要惊了个倒仰,再不敢带她回娘家了。
不过对徐善然而言,这点小事从来称不上麻烦。
只见她朝着那对双胞胎跑掉的方向走了两步,在身后的侯府小厮与丫头都乱糟糟地追出去之后,随手招了个扫地的小丫头过来,叫她带自己绕去池塘后边,就十分从容地直往目的地走去。
身旁既然没有了需要拉近关系的双胞胎,徐善然也不再像刚才一样时时带笑,一时间表情看起来颇有些冷淡。
不止带路的小丫头不敢多说话,就连绿鹦和红鹉都保持着安静。
不过绿鹦的安静是因为这些日子来日日揣摩着徐善然的性格,已经多少知道单独呆着的时候,姑娘从来不喜身旁的人多话;而红鹉却兀自想着刚才水亭中的事情,还越想越有些说不出的不平:
姑娘怎么能叫绿鹦带她过去呢?她和绿鹦都是大丫头,这一下不就让绿鹦踩到她头上来了?
再说姑娘在人前和在人后的差别也太大了,完全就判若两人。更别说和以前比。
简直像撞了客一样……
思绪乱糟糟地走到了这里,再联系徐善然出去和回来之后的差别,红鹉一时真的打了个寒颤,忙挥去脑海里的念头,但不知怎么的,这念头自在脑海中一生,就有若生了根一样,越想忘记,它反而扎得越紧。
虽说侯爵府爵位已算很高,但到底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之中,真要绕到那湖之后,也并不花多少时间,徐善然跟着那小丫头向前走着,一刻钟多一些的时间也就到了。
这个时候,因为要甩开小厮又特别绕了道的何默和何鸣也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何默一看见徐善然已经等在这里了,就高兴地笑道:“我刚才还担心表妹你找不到这边来呢!”
“问个丫头就是了。”徐善然微笑。
“你带我们来这里到底干什么?”何鸣这时候喘匀了气,插话问。
何默左右看看,见除了徐善然的两个丫头之外,暂时只有自己兄弟二人,就冲徐善然与何鸣招招手,神神秘秘地顺着小树丛溜到墙脚之下,凑近墙壁听了一会,那贴着墙的耳朵都稍微动了动:“……嘿,我就知道,来了!”
这句话说完没过多久,站在旁边怎么也不好意思做出和何默一样举动的何鸣与徐善然就听见有声音由远及近,从墙外传进墙里:
“生儿子没屁眼的乌龟王八蛋何伦,活该你老婆被你气得一尸两命死在床上!你这辈子就是个断子绝孙的命!什么沐阳侯府什么宣威将军,我呸!不过是个有鸟没卵的混球,你有本事就真让自己断子绝孙去了那孽根去那相姑馆接客——”
第21章 屠狗之辈
最粗俗不过的市井俚语就如倾流倒悬一般自头顶上兜头浇下,除了正趴着墙听壁脚的何默和早有准备的徐善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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