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真正锻炼过身体的徐善然哪里撑得住?脑袋跟着那只手掌一翻摇动之后,别说发饰,连那本来扎得好好的发型也早都乱了。
但饶是如此,等那只手再收回去之后,她也只是扶了扶头发,确定东西不会掉下来也就罢了。
老国公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徐善然说了句“跟我来”,就径自向前走去。
徐善然自然跟着。
他们一路走着,远离篝火,再穿过临时的营地,一路走到那视线开阔的山坡边沿,老国公突然停下脚步问:“刚才那边有多少辆马车?”
“十八辆。”徐善然说。
“有多少个人?”
“这就有些记不清了,不过我看见的有五十四个。”徐善然说,“不算祖父和我。”
老国公笑了一声,指着徐善然问:“小丫头不是猜着了我要考的内容了罢?”
徐善然笑上一下,没有回答。她再神机妙算也不可能真什么事情都预先知道,但刚刚坐着马车滑下坡的时候,她就吃亏在对周围不经心上头,这才过去多少时间,她怎么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上两回?
“刚才怕不怕?”老国公这时又问。
“多少有些吧。”徐善然说。
“可看你的表现不像是害怕的模样啊。”老国公颇有意味地说,“有一个男孩子英雄救美,又敢和另外一个看见情况的人对坐打赌,怎么看都不像害怕的模样啊。”
果然如此。徐善然如此心忖道,祖父必是安排了人在一旁悄悄看着,这样想来,刚才一系列事情只怕已经落入人的眼底了。不过也无甚大碍,若是祖父考虑过礼教之事,就根本不会有一开头的那一出;既然有了开头的事情,再要强求礼教一丝不错,不过是掩耳盗铃,徒惹笑话罢了。因而只是笑道:“邵二哥是父亲的弟子,这次应该是恰逢其会;至于我那被出族的表哥,只怕真是心心念念关注着我,会出现倒是不算奇怪。”
“这话是说你早就有准备了?”老国公问。
“孙女听书上有句话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以为然。”徐善然说。
老国公笑了笑,冷不丁问道:“怪不怪祖父?”(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这话是在说今天马车滑下坡的事情了,徐善然说:“若祖父肯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一点不怪了。”
老国公哑然失笑:“若是不答应呢?”
“那就在心里怪一下。”徐善然笑道。
老国公饶有兴趣:“那你想要提什么要求?”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刚冲出来英雄救美的小男孩。
“我要进内书房。”徐善然可一点也不知道老国公的念头,她看着自己祖父,很认真地提出。
老国公也觉刚才的想法太过可笑,听得孙女真提了要求,就直接将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抛开了,只看着那亭亭玉立般站在一边的孙女,说:“进内书房啊……国公府的钱粮地契、朝廷的机密文件、所有那些秘密的不能泄露出去的东西全都放在那里头。你想进去?你知不知道连你大伯父的两个儿子都还没有资格进去?”
“我知道。”徐善然说,“但我是我,两位堂哥是两位堂哥,祖父,您说是不是?我想要什么,自然可以想祖父祖母提,祖父祖母若愿意自然同意,若不愿意也可以拒绝;两位堂哥若想要什么,也完全可以像我一般做。”
“说得不错!”老国公赞道,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主动的性格,可他看了徐善然一眼,还是笑说,“可善姐儿将来还是要嫁人的啊。”
电光石火之间,徐善然已经听出老国公的意思,当下一怔。
自来家族里不愿意叫女儿参加太多事情的缘故也无非如此,一来女子性柔,容易心软,关键时刻便要坏事;二来女子不过十四五岁便要出嫁,等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人,死后也受着别人家的香火,就更加不适合参与娘家的许多事物。
有了林世宣一事,她对未来的婚姻早就没有太多的设想,不过挑一个好拿捏些,不至于干涉她太多事物的丈夫便罢了。
但就是两世为人的自己,也从未想过将来会留在家中并不嫁人。
可听自己祖父的意思,只要是仿佛自己不嫁人,那些家中的机密事宜便无须对她特别隐瞒了?
正自惊疑之间,老国公已经再说:“你也别怪祖父,既然你想做男儿才能做的事情,祖父就把你当做男孩子一样对待的。撞疼了不许叫,走累了不能停,被人打进了泥浆里,你爬也要再给我爬起来!你不能再依靠别人,而要成为别人的依靠——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徐善然暂且放下疑问,说:“我明白的。”
“那好,我就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老国公说,“你比别人更幸运些,我是你祖父,这一次你什么时候不想走了,那你就还是国公府矜贵的五姑娘。”
说完这句话后,老国公便带徐善然回了营地,回营地之后也并未将人多留,只叫人把那一直哭闹不休的丫头带来还给徐善然,又遣人去找徐大管事,叫徐大管事再把徐善然送回徐佩东夫妻那里。
心中惶惶硬挨着不知道多久的绿鹦终于见着徐善然,当下破涕为笑,见徐善然一头杂乱,忙将姑娘引入空余的帐篷中,解下了钗环又取出玉粉,帮姑娘重新梳头打理。
徐善然自一开始安慰了绿鹦两句之后,便兀自思量着刚才的对话。
直到徐大管事从底下带着邵劲与宁舞鹤上来,又准备好马车,请她坐上车的时候,徐善然看见颇为好奇地打量营地的邵劲,要上车的脚步顿了一下,脑中突地升起一个念头:一生不嫁除非出家为女冠,就算她是最小的孩子,影响不到其他姐妹的婚姻,但国公府其他人乃至她的父母,只怕都不答应。但若是招赘上门的话,压力就小了许多,这是不是祖父的意思?只这样一来,她的庶兄必是要处理掉的,母亲与父亲也不能再有男孩子了……念头兜兜转转间,马车已经驶上路途,中途邵劲离开了一会,去山上边将那匹还拴着的小马牵了下来。
这一路并未再有其余风波,等徐善然回到那三进的院子,院中的一切早已收拾停当,若不知道内情的人,只怕根本想不到这院子在几个时辰前曾发上了什么事情。
徐大管事对被惊动出来的徐佩东夫妻不过轻描淡写的说了句:“老公爷见着五姑娘很开心,只想着他那里到底一群老大爷们,呆一个小娘子十分不方便,又担心五姑娘今日受了惊,便趁天色还早将五姑娘送了回来。”
夫妻两得了这一句话当然再无疑问,徐佩东邀着徐大管事坐下休息一会,何氏则忙叫丫头出门把自己女儿接进来。
这时候刚刚下了马车的徐善然看一眼还站在自己身旁,正准备将马牵回马厩的邵劲,在对方刚经过自己身旁的时候,压低了声音无奈说:“我最后一个名字是‘然’,别再叫我小丫头了。”
邵劲错愕回头,却见徐善然已经被那涌出来的丫头婆子簇拥而走。
在他身旁,宁舞鹤看了看那被接着马上就要进后院的徐善然,撇撇嘴,正要和邵劲胡混一夜,不妨徐善然转回头冲他微微一笑:“宁大哥,你不与我进去拜见一下父亲母亲吗?”
宁舞鹤:……这称呼听得牙都要酸倒了。
但上门做客拜见主人本就是常事,这边宁舞鹤不过略一犹豫,就有小厮上前来十分客气地将他请入正厅,先坐着了。
徐善然自然与那些丫头仆妇一同去了何氏那边。
何氏今日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可以说是身心俱疲,但见被父亲带走的女儿今晚上就回来了,她还是极为高兴,刚揽着女儿说了些私房话,就心生疑惑:“你这衣服?”
徐善然暗叫一声不好,她今日遇见的事情也不少,刚才回来之后就被仆妇簇拥到这里,竟忘了将这身脏衣物换下,忙转开话题,与何氏咬起了耳朵。
何氏听得一怔:“宁舞鹤……是那孩子啊……他怎的在这里?”
“女儿上次在侯府里见着了他一次,这次又见着了他,便问他为什么过来,他只告诉女儿说是到处闯一闯,女儿见他风尘仆仆的,只怕过得确实辛苦,想着虽说那样子了,到底血缘是斩不断的,便将他邀进府中来,我们便是送上一份程仪也是好的。”
何氏听得直点头,叹道:“你做得对,实则我这里还有一笔该他的东西。本想着等他及冠了再给,但听你说着,这孩子这般辛苦,现在给也是使得的,究竟是一笔烂账啊。”
说着便遣贴身的丫头去前头,嘱咐在徐佩东与人说完话后便将宁舞鹤带过来。
徐善然便乘机带着绿鹦回房梳洗。
不过一会,小厮就将宁舞鹤带进了何氏的院子。
那宁舞鹤一进门就将目光自房中一睃,寻找徐善然的身影,结果小丫头没找到,却见着了那坐在炕上的妇人。
他倒还记得这个妇人,只不知现在该如何称呼,这么一想,脸色又更沉下来了。
不过何氏并未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只把宁舞鹤招到身旁来,先执着对方的手认认真真看了眼前的人一会,见他果然是满面风霜,身上也不过穿粗布衣衫,那双手更是粗糙不堪,再想着自己素日不说对那庶女掏心掏肺,也真个嘘寒问暖,冬怕她冷,夏怕她热,结果竟叫她生出了害死自己的女儿的心,种种念头纠缠起来,一时叫何氏落下泪来:
“哎,好孩子,你受苦了。”
宁舞鹤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那徐善然与他争锋相对他一点不怕,现在这小时候见过一两次的姑姑执着他的手垂泪却叫他差点自站着的地方跳起来。但这不过是个开始,紧跟着何氏所说的话,更叫他呆若木鸡。
第46章 男儿生于世
这话出来,两人都是一怔。
邵劲觉得妹子太过贴心,都感觉有点太不真实了,一时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何默这边刚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呢,就又听徐善然说:“不过这事我可没有办法,邵二哥你要真想学,只得去求我表哥了。”
何默顿时眉开眼笑:“表妹这话真说对了!邵劲,你要真想学就来求我啊?”
邵劲:……你这么容易就被忽悠了真的好吗?
这边的念头刚刚闪过去,另一头的何默也收了一脸的不正经,轻轻松松从墙头跳下来说:“不过我那老师也挺奇怪的,我也不能保证老师愿不愿意收你,还有你如果以前拜过师学过功夫……”
“没有。”邵劲截口说。他这是家传武学,在他那个年代,是只恨家传武学没人继承不能发扬光大,除了真正的杀招之外,大多数连收费都不收费,直接就在网络上公开了。
何默一愣,有些嫉妒的嘀咕起来:“没有?难道是自学的,不可能吧?这些招式看起来很严谨啊,怎么也能自学得出来……我那老师最喜欢的就是天才了……”
“咳咳咳,”邵劲没那么大的脸把几代人精简完善之后的武学招式安在自己头上,随口胡诌了个大家爱听的路遇乞丐转脸就变身奥特曼的故事,接着他赶紧打断何默的话,问,“嗯,我什么时候能见见你的老师?”
“我那老师也没有日日在府中的,我想想,等再过个三天,表妹生辰过了,我们回去就差不多能碰见我老师,到时候我和老师提上一提。”何默说,事实证明乞丐变身奥特曼的故事流传甚广并非毫无道理的,至少何默这还耿耿于怀地追问着,“哎你刚刚说的有点奇怪啊,那老乞丐竟然这么厉害,怎么会要你的帮助?还恰恰好就碰上了你?”
这时候徐善然早就不在旁边了。
邵劲哪知道那乞丐为什么会要主角的帮助?他随口打发了何默一句“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罢了”,发现徐善然不在,关注点就直白了许多:“你刚才说谁的生辰来着?什么时候的生辰?”
“表妹啊!就后天了。”何默说。
“我怎么不知道?”邵劲问。
“是啊,你怎么不知道?”何默也疑问了这一句,问完才突然醒悟过来,骂道,“你还想知道什么啊!我家表妹过生日关你什么事?”
“可我现在知道了……”邵劲说。
“……”何默,他挠下头,“那就一起想想送什么东西吧,我和何鸣都头疼好久了。”
一对二货!邵劲受不了说:“你们过去送什么现在就送什么,不就好了?”
“过去都是母亲准备的,多半就是些钗子首饰布匹什么的吧,反正给女孩子的不就是这些东西么。”何默说。
“今年也这个样就好了?”邵劲建议。
“这你就不知道了,因为往常我们也有来,所以钗子啊什么东西也都是我们给的,还是有一点印象。”何默跟邵劲嘀咕说,“可我这几个月和表妹在一起啊,就没有见过表妹戴我和何鸣曾经送的那些首饰。也不知你有没有发现,表妹身上的都是那些挺普通的……”
“……”这邵劲真的一点都辨识不出来。
何默又说:“也不是说不贵重不好看,就是那一点说头都没有的普通货色,怎么形容呢……就是掉了也说不出来到底是谁的?”
他这本是无意识的一句话,不想邵劲听了之后,一下想起那落下山坡的马车,登时恍然大悟:先见之明,太有先见之明了!试想那山坡底下如果掉了一件两件国公府特有的首饰什么的,再要传出去,就算最后能够澄清,这中途也被人传的糟心啊!
虽然……呃,是事实没有错。
总之两个男孩子商量了好一会儿也没商量出什么好主意来。最后何默决定和何鸣一起送一只有他们这样高的狗儿给自己的表妹——这瞧着多威风,带出去在小伙伴中间转上一圈,倍儿有面子的!
邵劲对这个持保留态度,就他的感觉来说,与其买藏獒回来——他听着对方的形容就觉得那狗像是藏獒,确实很帅气的他必须承认这一点——不如买个哈巴狗儿,又能抱着摸着,又会卖萌卖贱。正常的女孩子喜欢的必然都是这种小型犬。
不过徐善然到底会更喜欢哪一种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发现还真猜不透徐善然的真正想法。
而这个时候,完全不知道两人苦恼的徐善然正接到小厮的消息,说是宁舞鹤又过来了,正等在外头,要见她一面。
“姑娘,这都连着第三天了。”绿鹦悄声跟徐善然说。她已经越来越习惯将这素日的细节在要用到的时候一一与徐善然提起。
这丫头可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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