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她辨明方向就走。其实她并分不清东南西北,但当时她比较好奇,详细问了下,知道出门往左就对了。果然,走不多远就看到那个占地颇广的花房。四角挂着碧纱灯笼,隐妁有些仙境之美。
她绕着花心走了一圈,发现大门半敞,似乎有人捷足先登了似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高兴,但因为不确定花房里的人是不是沈澜,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穿过布置得曲径通幽似的花丝,那些牡丹、芍药、紫荆、海棠、杜鹃、芙蓉、木槿。。。她一边走一边感汉皇家的人实在太会享受,能在这隆冬时节欣赏到四时鲜花。正鄙视江无忧的腐败,不期在,然个男人的背景突兀地闯入了她的眼帘。
沈澜很少穿浅色系的衣服,方初晴跟他在广武院“同居”很久,见他穿得最浅衣服不过是灰色。而在除夕之夜,他却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穿着喜庆得像个红包套,而是一袭白衣,头发也没像往常那样束冠,却是散着发,随意在脑后一束。
他的身量高大肩宽背阔,平时看来强硬、铁血、高贵、自负,但如今白衣胜雪却不显得突兀,反而衬得整个人被一种深深的寂寞包围着。不知是此情此景的缘故,还是周围繁丽的花朵晕染出的气氛,他站在那儿,只显得说不出的萧瑟,说不出的孤冷,似乎就那么一个人走过坎坷,如今疲惫极了。
这情景令方初晴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不知所措地站在一丛乌之后,隔着那火红如枫的叶片,只望着他。唉,帅哥就是帅哥,改个造型,扮得休闲些就令她心头有如鹿撞。话说他本来就好目的地,五官深邃、身形矫健、气质超群,不过平时有心理准备,没今天这么震憾罢了。
她以手抚胸,强抑着心头的异样感,还没想出怎么开口,就听沈澜低沉着声音道,“我小时候,最爱听太太给我们兄弟姐妹讲画,她常常是一边画着花儿,一边给我们讲如何入笔,如何提韵,如何欣赏花之美感。那时候我只是望着她,感觉她给我们讲画时,自己就先陶醉了。于是我们也都醉了。至今我还会想起那些日子。不过,我是后来才进府的,总感觉不管多么努力,也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就算醉,也总不能尽兴。对于沈家,我总是多余的人吧。”
他突然说话,吓了方初晴一跳,以为花房内还有其他人。左右看看,却只有自己。难道他发现她摸进来了吗?这很正常。可是为什么样要和她说这些话呢?这就不太正常了。是因为触景生情?是因为一时软弱?还是因为太寂寞了,需要一个人聊聊心底的话,然后再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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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产这番话时好温柔哦,从没见过的温柔,似乎是沉浸在回忆中。而这种温柔中包含着一点淡淡的忧伤,那么强大的人忽然表现出脆弱,还真是惊心动魄,害她的心差点枞喉咙里冲出来了。
还有,这些话他说得如此孤寂,那隐藏在无柰之中的叹息让人很心疼,让她恨不得冲上去抱着他,让他再也不被排斥在人群之外,让他也被接受,也有人陪伴。
“出来吧,一听那杂乱又鬼祟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你。”沈澜再说。因为选词用语的不当,方初晴心头那点浪漫的想法立即风吹云散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由唯美,变得又有了点剑拨弩张的意思。
“怎么是鬼祟了呢?你小时倒底念过书没有?明明我是好心,怕打扰到你赏花,这才轻手轻脚的。”方初晴有点气恼地道,同时走到了沈澜面前。
“既然怕打扰,怎么又来?”沈澜头也不回,似乎专注于眼前的一株茶花。
“还不是景鸾要我来找你。”方初晴没有直说“格格不入”之类的话,怕伤了沈澜的自尊,“他找我一起过年,嫌两个人不热闹,说你也进了宫,所以我们分头找你来了。早知道不搭理你,直接留些大年夜的饺子给你吃好了。哼”
“我不吃别人吃剩下的东西。”沈澜鄙视地说。
他说者无心,可方初晴听着意。沈府也好,皇宫也轩,到处有在猜测她与沈澜有私情,也到处有人说她是残花败柳之身,只配被爷玩玩而已。所以她这类词汇非常敏感。如今沈澜随口一说,一下子动了她心头的忌讳,不禁又气又恼,转身就走。
沈澜还以为方初晴会跟他继续斗嘴,哪想到她掉头跑掉了,情急之中一把拉回,但却看到一个小猪面具,先是一愣,而后挖苦道,“干吗扮猪?大过年,等着被杀了加菜吗?”
方初晴倔强着一言不发。
沈澜以为她在挑衅,忽然伸臂抱住她的腰,揽在自己身前,“你还不够胖,多吃点,等着八月十五时应该可以下刀了。”他难得开个玩笑,因为在孤单中有人找到了他,让他心头忽然暖融融的。可是因为方初晴误会了他之前说话,此时僵硬着身子,以肢体语言进行无声的反抗。
这让沈澜很尴尬。
他还记得很多天前,因为方初晴说了什么“三夜五宿就扔到脖子后面”的话,他逗弄了她一回,当时她用了非常的方法逃脱,很用力的吻了他一下,举动不可谓不大胆。而他女人多的,却偏偏记住了当时她在怀中的感觉。那柔软的腰肢,丰满的胸部,还有嘴唇上带点甜味的芬芳。。。
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接近了皇上,就开始厌恶他这个身份底下的人了?就像当年的苏味一样?这念头令他像被火烫了一样,蓦地放开了怀中人,浑身散发出冷淡拒绝的气息来。
两个就那么对站着,谁也不动,谁也不说,敏感的内心都受到了伤害。直到,一颗眼泪沿着方初晴的下巴上滴落,沈澜才惊讶地道,“为什么哭?”
“要你管!我高兴我喜欢我爱!”方初晴声音有点哽咽,但态度倔强。
沈澜心下刚硬,不是那见到女人掉泪就投降的人,如果需要,就算女人哭出一条河来,他也可以无动于衷。但不知为什么,此时看到方初晴连掉个眼泪也要逞强,心里忽然柔软起来,想到刚才自己说“猪”的事可能惹恼了她,于是放低身份道,“算我说错,你别哭了,不然会变得更丑。”他想安慰人,可是又不太会,结果说出来的话还是比较恶劣。
方初晴本来只是一时羞愤,这才气得掉眼泪,现在冷静了一下,也就想开了。她又不想和沈澜发生什么感情纠葛,管他怎么看她呢?被人吃过又怎么样?只要她记不起来就没有心理阴影。再说,沈澜这家伙是什么德行,她清楚得很,他这样就算是道歉了吧。做女人要大人大量,原凉他吧。
“其实你之前长得很能入眼,医好了就行。哭的话,会影响伤口。”沈澜看方初晴不说话,又因为戴着面具,看不到脸色,只好补上几句。“这只小猪也挺漂亮的。”
“说了伤人的话,就这样补救吗?”方初晴看到沈澜这么笨拙,眼泪还没干就觉得有点好笑了,“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我就忘记二爷刚才说的话。”
沈澜略皱了皱眉头。
他是个喜欢把所有事都放在心里的人,能知道他一些秘密的,都是他极为信任的伙伴,现在这个小奶娘要问什么?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似的。不过。。。。
“不保证回答,你问问看。”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你戴了那种面具。。。谁会拒绝一只小猪?”
他这样说,方初晴哭笑不得,干脆直言道,“二爷曾经和苏妃有过一段情吗?”
她知道不该问这个问题,可她就是很好奇,而且她想知道苏妃是否在撒谎,想以此来推断出苏妃对她坦白情史是什么目的。她可能还要在皇宫待些日子,虽然不会草木皆兵,但必要的防备还是得做。
不出所料,沈澜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绷紧了。有那么一瞬,方初晴真的以为他动了怒,甩手就走是好的,说不定把她掐死在花房中也有可能。
而正当她暗骂自己太鲁莽了时,沈澜却忽然点头承认了。
是环境所致吗?今天沈澜在她面前坦承了很多心事,不知这对她来说说,是福是祸。不过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于是她再问道,“你们两情相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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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澜斜着眼睛看他,一脸傲然,“你觉得我会对女人死缠烂的吗?”
果然!苏妃在撒谎。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是要试探什么?还是要算计什么?能在这皇宫生存而不倒的,方初晴当然不会以为苏妃只是为了虚荣才说沈澜对她一厢情愿。只是苏妃没料到,有人敢这么直接问右师王的情事,更没料到这个自恋的大阴人居然会如实回答吧。
这就叫千算万算不如天。
这世上的事总是阴差阳错,脱离人类的掌握。而沈澜现在表现得这样骄傲,只能证明他其实很介意,所以他到现在也不肯娶妻。他这样的人心思太重,伤,就一定是重伤。
所以,本来她想再打听下苏妃为什么嫁给了皇上,但却忍耐住了没有继续多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硬拉着沈澜到夜锦宫的小厨房去过新年。从沈澜极轻微的肢体反应来看,他不愿意踏入前情人所住的地方,但因为之前坦白了一些事,他又不愿意让人觉得他
放不下,也就勉勉强强来了。
一进小厨房,发现景鸾已经在等了。他看到沈澜跟在方初晴身后,分外高兴,微笑道,“还是初晴有本事,一下就找到了呢。”
“碰巧,碰巧而已。”方初晴笑着应道,然后就跑到灶台处烧水煮饺子。
“碰巧就是缘分。”景鸾低低地说,声音小到只有自己听见。
小厨房地方不大,只有景鸾和方初晴还好,沈澜身材高大,挤进屋后就显得地方狭小了。可也因为这样,搭配着灶台大锅冒出汩汩热气,居然气氛温馨热闹很快就扫清了沈澜心头的阴霾,让他感觉似乎打多记事起,就这个年过得轻松,心头没有那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而方初晴也在偷偷观察他,见他开始时还拘谨,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并且胃口很好的样子,每样糕点都尝了一块,口味偏甜的,还吃了两三块,等饺子出锅,他又吃了一大盘,不时还挑挑捡捡,嫌这个馅不好,那个馅太普通。不过说归说,吃得比却谁都快。
“二爷饿了一天了吧?”景鸾笑问。
沈澜来了个闷声大发财,下手如飞。
三人有说有笑有吃,还依着方初晴的意思,玩了倒计时游戏,一起进入了新的一年。正高兴着,忽然听外面有人羡慕地叹息了一声道,“真热闹了,有没有给朕留点好吃的?可怜朕还带了上好的葡萄酒过来。”话音才落,江无忧就挤进了小屋内。
“皇上,您不在前面与众美欢聚,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沈澜不客气地道。
“旧的一年一直跟他们在一起呀。”江无忧以手抚额,似乎是很头疼的样子,“今天吵嚷得很,好不容易借着醒酒的空儿跑到这里躲清静了,谁想到还遇到你们两个不长眼的臣子。”
“既然来了就一起吧,皇上也尝尝我的手艺。”方初晴把位子让出来道,“我们也好试试皇上的赐酒。”说着就取了四只酒杯来。
江无忧在酒宴上没吃很多,本打算陪陪方初晴再吃点年夜饭的,此时也不客气,只是端着酒杯,心中突生感慨,微笑道,“我们这里又是君、又是臣、又是民、又是佳人,喝的是什么酒呢?”
沈澜和景鸾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唯有兴奋起来的方初晴举杯,念了句不太应景的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没想到这诗却正中江无忧的心,他不禁赞道,“说得好!今天朕就与你们为那些身不由已的沦落人,同干了这杯吧!”
第四章 叫喊声
不知是除夕夜在花房彼此伤了心灵的缘故,还是听了沈澜那番落寞的、关于母亲的话,之后的半个月,方初晴时时会想起他。这令她很恼火,因为她总觉得,没有机会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去惦记,就是极度白痴和愚蠢的行为。
可是,控制无效。
坏消息是,正月里江无忧忙得脚不沾地,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能省则省,自然也没有时间来看她,无法帮她分散注意力,好消息是,她的伤恢复迅速,有一天对镜照景,发现当脸上那些横七竖八的浅红印迹消退后,她基本恢复了原来的容貌。
说是“基本恢复”,是因为她右眉上方的额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依苏味的话说,是因为那处伤得比较严重,而且耽误了治疗,所以不能完全去除。
方初晴怀疑苏味是故意,因为她没觉得那里伤得有多严重,但能重新变美,她已经很满足了。了不起以后在额头上贴花细,据说武则天时代的上官婉儿就是这么做的,还带领了一股唐朝美女效仿的风潮呢。
转眼又到了正月十五正元节,无思无我再度被接回沈府,而方初晴虽然不用戴面具了,但也不想在众人面前出现,于是谢绝了苏味一同赏灯的邀请,打算等夜深人静时偷偷溜出去看看就行了。
“这宫灯可不是民间随处可见的,错过这个机会,只怕以后很难看到了。”苏味拿帕子轻轻按按自己没有一滴香汗流出的额角。
她在试探。试探方初晴对皇上有没有情谊。这些日子来,虽然皇上没和方初晴怎么见面,但那份关怀和细心却在,这使她产生了疑虑。她不介意恩宠,但恩宠却是一柄利器,在通往皇后宝座的路上,到处是荆棘和陷阱,她需要这利器傍身。
可是看皇上的意思,肯定是对方初晴用了心了,虽然以方初晴的身份和地位来说,顶多封个没名没份的某某夫人,连个妃嫔也混不上,但倘若皇上真心爱她,那她就成了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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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不能小看任何一种情况,为了坐上大江国第一女人的位置,她牺牲了感情,为了推现在的皇上坐在龙椅上,她冒了巨大的风险,所以不能容许有丝毫的差错出现。必须防患于未然,必须把一切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才行。
她于皇上有恩,她与皇上和沈澜之间共同保守了一些秘密,所以那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她的。
“灯嘛,还不都是一样。民女是粗鄙之人,赏灯也就是看个热闹,太精的东西于我,就如同茉莉花喂牛。”方初晴耸耸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