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知道这一幕差点让永泰帝失态发笑,在看见他尸体的前一刻,他竟会觉得如果这是假的是否会更好。成碧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他,可作为帝王确是做了自己应做之事。抬手让御医过来哭灵,一方面暗中查探尸体是否有异。
“住手!”女子怒火冲天的吼叫声骤然出现的正阳门前,手中长鞭狠狠的击打在御医们的背部,几乎同一瞬间御医们同时发出一声哀嚎跌倒在地。
霍灏轩目光有些涣散,盯着手持长鞭的女子,心中浮现出痛楚之色,嘴唇亲启轻声念着:“……菡嫣怎会知晓?”明明已经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为什么她会到这里来。锐利的眼神忽然盯着隐在人群的身影……柳意茹……
而永泰帝深吸气看着霍菡嫣缓缓走进,刚想说些斥责的言语却又怎么都开不了口。因为现在的霍菡嫣根本不像是人,更像是一具会动的尸人,面色苍白,仿佛整个世界都就此崩塌。众人看着她撑着大大的肚子,迈着缓缓的脚步走近棺木,不自觉的移开位置。
看着棺木中的尸体,旁人都掩藏不住眼中的泪水,可她的脸上只有死灰,伸出手从薛少宸的额头轻轻抚摸,熟悉的感觉几乎击垮了她,她嗓音哑了一下轻声说着,轻柔的女声似乎响动在所有人的耳畔,明明没有嘶吼痛哭却让人感觉酸涩难忍。“夫君,你终于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菡嫣……”永泰帝忍不住想上前,却被霍灏轩从旁阻止,这时候是菡嫣最脆弱的时候,宛如一个一碰就碎的琉璃。
“夫君,不要睡了,起来带嫣儿回家。”霍菡嫣跪爬在棺木上笑着,双手还在磨蹭着已经冰冷的脸庞,乌青的寿衣,还有腰间布满藤蔓的玉佩。“你答应过我的,待戎国退兵之后就带我离开凤城,我们去一个有树有花有水的地方,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我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所以我会生气的,夫君……我真的会生气的。”她的口吻中带着无尽的讨好,可眼神确是死气沉沉的,仿佛什么都看不到。喃喃自语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她想要的回应,骤然之间她微微低首,用极其冰冷无情的口气低沉的说道:“薛少宸,凌江羽前几日来找我了,你说等我生下孩子嫁给他做正妃好不好?然后再给他生……”
说着却怎么也说不下去,腹中传来的阵痛感摧毁了她端起来的冷酷,似乎也在抗拒她接下来的狠心言语。
霍灏轩第一瞬间发现她的不对劲,而身后的素言根本扶不住她,便赶紧跑过去将她搀扶起来,探向她的脉搏。听着她痛楚万分的□□声,看着她额头上因为难忍的汗水,糟了!菡嫣要生了!!连忙将她抱起来,打算赶往最近的医馆,谁知刚碰她就疼痛的尖叫起来,下摆全是水渍和淡淡的鲜血。
人群中有个婆子看情形连忙冲破阻碍上前,“这不行,夫人的羊水已经破了,必须马上给她接生。”
马上接生!羊水破了……!!“来人,把这里通通围起来。”
“是!”所有的将士似乎都惊醒过来,自动的围成一圈,隔绝所有的视线。布庄的老板连忙从屋里抱出一堆布料,竟然在棺材旁围着一个圈。绝望的白幡和女子痛楚带着哭腔的尖叫声响彻寰宇,更甚至女子还在隐约的喊着夫君的名字。
永泰帝见着眼前这一幕,听着这一幕,险些难以承受。身子不自觉的往后蹒跚了一下。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婆子从围布中钻出来,跪在霍灏轩面前害怕得瑟瑟发抖,“大人,夫人的羊水快流干了,可孩子的头还没能出来,应该是难产。目前母体已经脱力,是……是保大还是保小?”
众人的眼中都惊恐的盯着她,听闻风声匆忙赶来的霍老王爷和王妃,听见这声问话。老王妃当即就在惊吓中晕了过去,而旁边的阮绮罗慌忙叫道:“当然是保大人!!”
“保……孩……清瑶活下来。大哥,你欠……欠我的。”里头的霍菡嫣已经快没了力气,可仍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轻声说着,虽然这声宛如蚊子的叫声,旁人根本听不清。可是霍灏轩是何等人,又怎会不知她在说什么。霍灏轩挺直的背脊僵硬着,薄唇亲启。“保孩子……”
“不要!不要,夫君。保大人,保住菡嫣,那是菡嫣啊!”阮绮罗满是泪痕的冲上前,一脸祈求的看着他。
霍灏轩神色上显得十分冷静,“失去了薛少宸,她连半点求生*都没有,与其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不如顺她的意,这是我欠她的。”
婆子磕头之后进去,过一会儿便听见里面更为惨烈的叫声,让人不忍耳闻。忽然布帘的中心传来婴孩的哭声,仿若穿透世间一切的阴霾。
位于暗处的神秘人看着这一幕,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看着婴孩啼哭的方向喃喃自语,“……生了。”接着从他的心脏传来剧烈的跳动,仿佛将要破体而出,这是第一次他有这样的感觉。他的魂系……出生了,魂系带给自己的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主人。”身后的施婆婆躬身问道:“可要立刻抢过来?”
“你有本事在圣山尊主的面前抢人?不要自取其辱的好。”殷芈殇冷笑道。从他出现在这里,圣山的人便已经将他盯牢了。目光穿透布围,仿佛亲眼看见了刚出生的婴儿,唇边勾起一丝极其温和又痴狂的笑容。魂系,你终将走到我身边来的。“走。”
施婆婆满眼皆是疑惑,他们‘血地’什么时候怕过圣山?!就算是楼肃宇再世,她也不放在眼里。不过主人的命令只有遵从不得违背。
对于霍王府来说,今日乃是极端的喜悦和极端的悲哀。新生与故去……孩子出生,菡嫣便血崩了,在场的御医都被菡嫣开始的鞭子打成重伤,无法上前查看病情,而霍灏轩进去后出来已是一身的血渍,怀中的婴儿一直在不停的哭闹,似乎在哭诉着自己将来的命运。这样的打击,让阮绮罗当场吼叫哭喊,冲进去抱着菡嫣呼唤着,死命的输入内力却半点也得不到回应。她傻得忘记了,霍灏轩的武功比她高出不知多少,连他都没有办法,旁人又怎会有法子?
薛少宸夫妻俱丧,让乾国上下乃是神州都不胜唏嘘。七日后,永泰帝追封薛少宸为安乐王,以王爷王妃的礼仪将他们下葬。同日,曾经的云王府被层层包围,将所有的人都困束在里面,自然柳意茹的破例也不再有任何破例,在老王爷与老王妃心中,若非当初对她心软,或许他们的女儿还活着。不会在临盆之时承受如此打击,也在那一刻柳意茹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做的事情舅舅舅母都知道,包括对表姐下药,包括撺掇云王叛变,包括……
可是因为是她,因为她是舅舅唯一的侄女,所以他们一次次的原谅她,当年的霍王与霍王妃也是乾国的传奇,又怎会看不出这些小把戏。这一次,她的无心之失却是彻底伤了舅舅舅母,让他们失去了表姐。可她真的是无心的,她真的不知道没有人将此事告诉表姐……还有,明明霍王府戒严不许走漏消息,为什么她还能走到表姐面前!有人害她!有人要害她!!不是她的错,不是……
☆、151|9。2
无论她怎么在府里想办法,都没能将消息传递出去,如今霍王府早已将她摒除在外,以往所有的优待尽数化为乌有,而她曾经是位侧妃如今不过是妾室,未来的日子还不知如何继续下去,也不知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不过这又与旁人有何干系。
薛少宸与霍菡嫣接连亡故对于霍王府宛如天塌地陷,宫中的薛皇贵妃又岂会好过。玉滢抱着太子守着一直木讷出神的贵妃娘娘,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这些日子贵妃娘娘时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静静的看着不知名的地方,一坐就是半日,就连皇上过来娘娘的不予理会,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虽说如今皇上只有太子,可谁说的准将来呢?大将军已经过世,人总要着眼将来啊,就算是为了太子殿下。
“郡主失踪了?!!”
永泰帝眼神微眯起,看着霍灏轩疑惑的问道,甚至隐隐带有几丝怒气。“霍王府的守卫难道都是摆设吗?!”
不过月余,薛小郡主就失了踪?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霍王府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知道如今多少人的眼里盯着这位郡主。正阳门的那一幕至今仍然盘旋在脑海中,大概此生也难以忘却,本想将所有的亏欠都给这襁褓中的婴儿,就连册封太子妃的圣旨都已经拟好,现在霍灏轩居然告诉自己,她失踪了!
“此事乃是微臣私怨,微臣愿一力承担。”霍灏轩拱手,与往常一般神色冷淡,不见半点慌乱。
“哦,灏轩知道是谁?”永泰帝连忙站起身来,大有知晓身份便立刻发病之意。
霍灏轩沉默半响开口,“不知皇上可听说过九幽‘血地’、殷氏一族?”
“这是何地?”
“大约千年前,神州绝域出现殷氏一族,此家族与别不同,传闻中自幼便有超常之能,不但能使江水逆流,更能颠倒阴阳之能。可个性多半古怪阴癖,以逆转天道为了,囤聚绝域,俨成一国。数年之后,殷氏一族分崩离析,族中门传人一分为二创建五毒教与杏林谷,威震遐迩。”霍灏轩将当年过往一一道来。
这五毒教永泰帝自然听说过,杏林谷却已成为了传说。可见当年的殷氏一族是何等风光无限。不过这与灏轩又有何关系?
“其实不然,殷氏一族的嫡系血脉仍在神州游荡,伺机夺取皇权龙脉为之所用……”
听着永泰帝也终于明白,这仇并非霍灏轩所结下,而是千年前楼肃宇将殷氏逼退入九幽血地之中,并且令其承诺绝不再吸取皇族天命之气,也难怪他们能记恨这么多年。“若是如此,又怎会抢薛家的郡主,而不是你的亲生?”
“呵呵……”霍灏轩骤然想到什么眸中隐现酸楚,冷笑出声,“菡嫣故去之后,留着这唯一的骨肉,微臣与绮罗都疼胜亲女,无论何时都亲自照顾,不肯交予旁人。抢走了谁也不如抢走清瑶,让微臣夫妇痛心疾首。”
“那九幽血地在何处?朕可以派兵前往剿灭,将郡主接回来。”永泰帝很是坚决,这郡主决不能受到丝毫伤害,否则他将如何对天下臣民交代,如何对无恙归来的魏国公交代,如何……如何对成碧交代?
霍灏轩闭目,掩藏一切情绪,再睁眼时已是一脸坚决,“此事乃因而起,也应由微臣一力承担,若带不回清瑶,微臣此生不再返回凤城。”
“灏轩……!”永泰帝略带慌忙的看着他。
“微臣心意已决,皇上不必再劝,否则微臣作为菡嫣的兄长也未免太不称职。”不但挽救不了他们夫妇二人的性命,甚至连清瑶都未曾保住。如今乾国国运渐昌,律法渐全、外敌难侵、人才辈出、俨然一副中兴之象,也是他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再一次恭敬拱手,“皇上保重,微臣告辞!”
永泰帝想疾言厉色,张口让他留下,却在听见菡嫣之名后截然而止。想着那道道的白幡,满地的鲜血……
……
霍王府大门紧锁,再也未有开启,如同曾经的薛府,现今已故的安乐王府一般。这一段峥嵘岁月,乾国内忧外患的历史就此留在百姓的记忆中,也许他们会一代一代的流传下去,最终成为说书人口中的好题材,或者消失在频繁乏味的时间中,不复存在。
郊外的马车上,阮绮罗拍了拍怀中熟睡的孩子。目光瞅着翻阅书籍的霍灏轩,轻声问道:“夫君,咱们真的要去血地?”
霍灏轩扬眉笑道,一脸嫌弃的说道:“自然不去。若是去了,芈殇必定会问我清瑶的下落,岂不被他烦死。”
特别是向他接了‘残影’,还欠着他的人情,这说与不说都不合适,最好的办法就是彼此不见面。
“那我们去哪儿?”阮绮罗略带顽皮的眼眸中透着一丝坏笑,“去咸州?”
“这倒是好主意,不过前提是咱们不会被轰出来。”若是被轰出来,这面子上可是万万的挂不住啊!
“不会吧?”阮绮罗诧异的睁大眼睛。“我们的待遇这么差?”
“也许会更差。”想也知道咸州城中的大院里在发生些什么,去也不一定能见着人,反而徒增尴尬。“绮罗,从今以后你便不是王妃之尊,可曾怨我?”
阮绮罗看着对方的目光灼灼的眼神,这哪是在问,分明是想听自己说些让他开心的话,才不要说呢。有些羞涩的别了别眼,目光对视过去。“那么灏轩呢,那样的身份却变成如今模样,灏轩又当真毫无遗憾?”
他本可威慑朝堂,权倾天下的。与曾经历代前辈一般,将天下玩弄于鼓掌之间,如今却孑然一身陪自己江湖游历。说来霍王府的人似乎都是一个样,父王一直想的便是如何带着母妃游历天下,菡嫣也是如此,不愿做皇后也不愿受到丝毫的束缚,只想和薛少宸一同不问世事。就连灏轩,完成任务便立刻抽身,似乎半点也不想沾染世俗权势。
霍灏轩合上书,眼角落在一卷薄薄的卷轴上,想着上面历代先祖绝笔甚至是无尽绝望。虽然他们都风光了一生,甚至死后留名千载,当真做到了逆天转命、权倾天下。
可是哪有如何?想着一生为一人守国的轩墨、死无全尸的临玄、自尽坐化的未央、还有执念了一生,致死都不肯放手的楼肃宇……
他目光柔和的眼前挚爱的女子,还有她怀中的孩子,满足的笑道:“或许对于他们而言,我才是最幸福的。”
圣山,不过是一座绝望之山、死亡之山、它除了代代传承的血泪再无其他,再多的治国方略,再多的行军布阵、再多的武功秘籍也掩盖不了隐埋在根上让人窒息的命数。世世代代被挚爱所弃,不得好死……他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此生他已无憾。
而他们说会被轰出来的咸州郊外的别院中,正上演着让人面红耳赤的一目。娇艳的女子浑身跟散了架似的躺在床上,动一动手指都觉得酸得厉害。看着外面再一次亮起来的晨曦,怒吼道:“薛少宸,你今晚上睡书房去!!!”
大哥快来救我,不然你妹妹没死在凤城,而要死在咸州了!!还是如此丢脸的死法,被薛少宸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