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汽车经过体育中心时,我的心情才又重新变得沉重起来,因为我不得不开始考虑这个夜晚该到哪里落脚。街头散步的人群一如往日般悠闲散漫,我想不通为什么这世上几乎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却偏偏只有我会沦为这城市的弃儿。应该说,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即使念大学时为了多看一眼美女而从楼梯上掉下来的时候,我都坚定不移地认为那不过是神灵们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表达对我的热爱。可是这次,我却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运气——因为在此之前我还从未遇见哪位神灵曾经爱我爱得如此强烈……
怀着一种本能的反抗精神,我开始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个晚上我一定要找到一个真正可以睡觉的地方。我知道在这样的时候这个愿望并不容易实现,可是它至少可以让我在被人赶下公交车之前这段时间里,继续把自己当成一个有梦想的人。
在我的胡思乱想中,路边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体育馆依次划过我的眼前。带这一脸的幽怨,我回头最后瞄了一眼公司所在的那栋黑漆漆的办公楼。就在这时,我的脑袋里竟“簌”地闪过一道灵光。我急忙跑到车门口,招呼售票员在最近的一个车站下了车。
再次回到体育中心大门口,我的心情已经舒展了很多。我悄悄告诉自己:如果接下来的行动一切顺利的话,那你还不算一个十足的倒霉蛋。
在几位夜晚出来消署的老太太的掩护下,我十分从容地晃进了体育中心。此后,便径直转到了公司办公楼的后身——经过近一周的了解,我已知道每晚八点钟之后这楼里值夜的老人就会用一条原本用来拴大象或者拖坦克的铁链把大楼的前门从里面牢牢锁住,而这个通往中心内部的小门却通常都是开着的。
为了表现自己并非做贼心虚,在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小门时我还特意哼了两句歌词。可是我的双脚才刚刚踏上大楼里难看的水磨石地面,那份勇气便随着一股混浊的气体从我的两腿之间溜走了。
由于没有任何光线,楼道里一片漆黑。看门老人的小收音机也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一首阴阳不和的曲调,给原本就已经阴森恐怖的气氛更增加了许多鬼魅般地神秘色彩。我乍着胆子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上楼的楼梯,磕磕绊绊地摸上了六楼。
看到六楼走廊里那盏昏黄的灯泡,我才象是从新回到了人间。我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用刚刚到手不久的钥匙打开了策划部的房门。当日光灯扑扑簌簌地亮起时,我第一次体验到了一种回家般的亲切感觉。
“操!爱他妈怎么着怎么着吧!”虽然从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有人告诉我公司不许任何人在办公室留宿,可我还是打定了主意要睡在这里。
我把背包丢到椅子上,开始为自己寻找一块全新的根据地——
策划部的房间虽然不大,可是靠着西、北两面墙却有整整半圈整体办公桌。桌上除了北边较短的部分放了一台电脑外,大部分空间都只是罗列了一些简单的办公用品,其长度要远远超过一张普通的单人床。我走过去把桌上的办公用品挪到一边,翻身躺在上面试了试——虽然比欧阳的小床还要坚硬,可它无疑是我这一周来躺过的最自在的地方。
找到了这张新“床铺”,我的心里已充满了无限的幸福。我发现:人的需求果真是随着环境而变化的——仅仅是在一周之前,我还固执地认为人就只能睡在床上。而经过了这一个星期流离失所的漂泊之后,我甚至已经可以面带微笑地和那些流浪的猫狗一起安然睡在水泥管子里。这一发现使我惊奇地意识到,快乐原来可以如此简单……
六零三 2
为了打发睡觉之前这段闲散的时光,我开始研究桌上那台电脑。
虽说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一周,我却从来没有碰过这台电脑。这除了刘爱玲把持太紧的原因之外,还缘于我对自己的电脑知识完全没有信心。
其实,大学里我们也曾开过一学期的电脑课,只不过出于一个艺术系学生的骄傲和偏见,我对这样的课程一直嗤之以鼻。整个学期除了开学的第一天和考试那天,我根本没有去过电脑教室。尽管如此,我还是凭借良好的课堂表现给那位计算机老师留下了没齿难忘的深刻印象。以至于在考试的当天她便开始处心积虑地对我进行打击报复——虽说为了应付这次考试我们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甚至不惜把一个计算机系的哥们儿悄悄带进了考场。可是,还没等我把全部答案抄完,那位心胸狭隘的电脑老师就走过来用食指敲着我的桌子说:“差不多了啊……平时不来上课,还要那么高分干吗?……”
这件事情直接导致我的电脑课成绩考了全年级最低的八十七分。而更加实质性的后果是——直到大学毕业,我也没有掌握电脑的开、关机技术。
在参加工作之前,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损失,因为我一直认为只有那些在艺术上没什么追求的人才会降低身份去摆弄电脑。而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仅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就可以改变世界。然而通过这几天的观摩我才发现,这小东西还确实有些艺术价值——它除了可以打游戏和看影碟之外,居然还能存储和浏览大量美女图片——对于一个在审美方面有着特殊要求的艺术工作者来讲,这些接近全裸的女人无疑可以大大提高他的审美情趣、激发创作冲动……
为此,我深为大学时鼠目寸光的错误判断感到后悔。为了弥补这一缺憾,这几天来我一直都在留心观察刘爱玲如何操作这台电脑,自信已基本上掌握了开机的诀窍。
即使如此,在我按下机箱上的开机按钮时,还是象按下核弹发射器的开关一样胆战心惊。
在手脚冰凉地等待了漫长的几秒钟后,电脑屏幕终于亮了起来。我用手使劲拍了拍办公桌,很为自己的自学成才感到欢欣鼓舞。就在这个时候,电脑屏幕上却“咚”地一声跳出一个密码对话框。
“贱人!”
我这才想起刘爱玲早已给这台计算机设置了一长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开机密码。也正是因为这串密码,才导致她在策划部的地位一直居高不下。就连一直以天才自居的朱笑宇都不得不在大部分时间里对她卑躬屈膝、俯首帖耳。
为了弄清这串密码,我和朱笑宇都曾不止一次地细心观察过。可是那死丫头虽然相貌平庸,指法却着实了得,以至于我们记下密码的企图总是以失败而告终。有些时候,她甚至故意在我们面前卖弄,一次次反复敲击那串谜一样的字母。而我和朱笑宇几乎是瞪爆了自己的眼睛,才勉强看清楚她开头和结尾的两个字母敲的都是“a”,除此之外,我们甚至连密码是几位数都没有搞清楚。
尽管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猜出密码的可能性比遭雷劈的几率还要低,却依然抱着一种抓彩般的投机心理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尝试。结果,在漫无目的地敲击键盘二十分钟后,我才意识到那些买彩票的人究竟有多蠢。
“操!”
我忿忿地把键盘推到一边,开始觉得这台毫无人性的机器不过是二十世纪末行将就木的资产阶级最居心叵测的一种馈赠,人类文明的陷阱……
为此,我深为大学时对它深明大义的拒绝感到骄傲。同时也为这几天来在这一问题上犹疑不定的立场感到惭愧——我觉得,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还是应该坚持“以人为本”的工作思路,坚决抵制后工业时代扭曲的物质文明给艺术创作带来的影响和冲击。
正当我为终于摆脱了这种无孔不入的低级趣味庆幸不已时,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却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出汗就迅速起身关闭了电脑的电源开关。书包 网 。com 想看书来
六零三 3
还没等我把表情调整到若无其事的状态,那个被人叫做“老冯”的年轻人就已经推门探进了半个身子。
“呦!”见我一脸惊慌地坐在那里,“老冯”显得有些意外,“怎么还在这儿呢?……牛胖子来了吗?”
“哎哟!冯、冯、冯大哥……” 虽然这几天时常见面,可除了知道他爱说笑和不是公司成员之外,我对这个长着草莓果般硕大鼻子的家伙仍然一无所知。因此只能沿用刘爱玲的称呼。
“哎!你可别叫大哥,我还想多活两年呢!”“老冯”一边调侃,一边笑嘻嘻地晃了进来。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那该叫你什么……冯总?”
“什么‘冯总’!都是阶级弟兄,按同志待遇就行了。我叫冯宽!‘冯’是‘小李飞刀’的‘冯’,‘宽’是‘小李飞刀’的‘宽’!”
“呵呵……”我第一次知道这句台词还可以这么用,“那……你找牛经理是吧?他没来……”
“没来?这他妈死胖子!又蒙我!”冯宽习惯性地抬腿坐在桌子上,掏出支烟向我晃了晃, “ ……怎么这么晚还没走呢?”
我连忙摆手,并简单介绍了一下这几天无家可归的惨淡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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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一脸不平,冯宽十分肯定地告诉我,这种情况其实十分平常。并且他还一针见血地指出——在我的工作问题上,我的“岳父大人”一定是动用了一些“技术手段”才把我塞进了这早已人满为患的事业单位。而他所付出的代价可能仅仅够把我塞进来,却没有达到让人对我另眼相看的程度。对于我来讲,要改变处境唯一能做的就是继承“岳父大人”未竟的事业,把他老人家没有疏通的环节继续打点齐备,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出路。
听了冯宽的讲解,我越发觉得这局面复杂得有些不受控制,正准备再进一步请教一些具体问题,冯宽的呼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牛胖子!” 冯宽掏出呼机看了看,抬头问我:“你有身份证吗?”
“有啊?干吗?”我茫然地眨了眨眼。
“开门!”
在我惊奇不已的目光中,冯宽用我那张已经开了胶的旧身份证轻松地捅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
“靠!就、就这么简单……”我站在一边不禁瞠目结舌地问。
冯宽赶忙撅起嘴巴“嘘”了一声,带我钻进了经理室。
“说话小声点,别让旁边的丫头们听见!”冯宽一边转身把门关好,一边压低了声音说。
“什么?这儿还住着人?”我更加惊愕起来。
“废话,你不知道这儿原来就是宿舍吗?”冯宽走过去坐在刘海文的老板椅上,随手把我的身份证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这才想起报到的那天牛经纬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冯宽没再跟我讲解,而是照着呼机上的号码拨起了电话:“喂?!胖子!……你丫在哪儿呢?……”
说这话时,冯宽又习惯性地跟我挤了挤眼睛。不知怎的,他的这一举动总让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十分亲密。
“……我都到你们公司了……”冯宽接着说,“对呀……去你大爷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啊……怎么着?……什么?!你请客?……你能再重复一遍吗?……不是没听清,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假的?……有这事儿?!不过我还是得确认一下,朋友,你确定你就是牛经纬吗?……操!哈哈哈……嗯!是啊!……那行,在那儿等着吧!”
放下电话,冯宽把手里的烟屁捻在桌上的烟灰缸里,脸上依然挂着未消散的笑容对我说:“吃饭了吗?”
“早吃了!”我低头看了看手表。
“没关系,走!跟我喝酒去!牛胖子请客!”冯宽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象是下意识地上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我暗地里企盼着他能摸到我那张饱经风雨身份证。
“走吧!没关系,牛胖子难得这么爽快一回!”冯宽仍旧若无其事地说。
“真的不用了!你自己去吧……”说实话,我很感激冯宽的热情,可是自从上次无端离开牛经纬家之后,我就一直有点儿不好意思面对他。
回到策划部,冯宽仍然力邀我参加这个原本跟我没有一点关系的聚会,而我却一直盘算着该如何讨回自己的身份证。
“没事儿,走吧!凑个热闹呗!”冯宽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我真不去了……你快去吧!真的!”
见我的态度十分坚决,冯宽没再坚持:“……那我先走啦!”
“好!……唉?!那……那什么……”我努力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怎么着?”
“那……我、我那身份证……”我用手指了指冯宽的口袋,“……能不能还我……”真搞不懂,明明是他拿了我的东西,反而弄得我如此扭捏。
“噢!嗨!……”冯宽这才恍然大悟般拍了下大腿,掏出身份证递给我:“呵呵!不好意思,我都习惯了……”
“呵呵!没、没关系……”我的心里这才塌实下来。
“明儿见!”冯宽依旧气度不凡地向我扬了扬手。
“哎!明儿见!”
刚出门口,冯宽却又返身折了回来。他用肩膀抵住门框,指了指策划部斜对门的一间小板房小声说:“那603是个储藏室,里边好象床、被子什么的都有。你晚上可以偷着去那儿睡去……别让人看见就行了……”
“真的吗?”我眼睛里几乎喷射出了激动的火花,“那、那我也没钥匙啊……”
“你看……”冯宽咋了下舌头,用手比了比他捅门时的样子。
“噢!”我赶忙使劲点了点头,后悔不该把他那气势磅礴的鼻子暗地里比喻成裸子植物。
“没事干可以玩玩电脑游戏,密码是你们‘奥亚广告’的拼音加个‘a’”冯宽接着说。
“真的假的?”
“废话!我帮他们设的那还错得了?!……走了!拜拜!”
“哎!拜拜……”
看着冯宽离去的身影,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让那些感激的泪水没有喷勃而出。
再次回到电脑前,我已不再象刚才那样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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