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一刻想,时间就这样停住吧。再也再也不要流动。
他带我去吃徽菜,吃火锅;我陪他去看牙医,买衣服;我听他讲他的家,他的哥哥姐姐,他的外甥女,他的小时候;他听我抱怨这座简陋得可怕,简直不像省会的H城;他向我炫耀闻名遐迩的徽商文化,我向他炫耀更加闻名遐迩的晋商文化,然后我们开始为各自家乡的光辉历史争执不已;他送我回宾馆时买了一只大菠萝给我,在他走后的半小时我便把整只都吞了下去,然后牙齿狠命地酸。
第44节:李萌:让我取暖3
2005年12月16日
这是我在H城的日子。在他身边,我就不再去想任何事情,那样安心地,快乐着。
可是这样一个细腻而隐忍的男人,他曾经有过多么汹涌的爱。他们十九岁就在一起,三年以后女孩子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们打了无以计数的越洋电话。最后女孩子离开了他。这份爱经历了整整六年,终于枯萎。他曾经试图自杀,他爱得这样决绝。后来他皈依上帝,他说人的情感是不可信的,唯有上帝的爱真实。
他看到我左手中指的戒痕。原来戴着男朋友送的戒指的地方。分手以后摘掉了戒指,却留下了痕迹在那里,不扎眼可是足够清晰。这是我无意间疏漏的证据,向他昭示了那段对他来说空白的历史。他握着我的中指,什么都不去问,只是反复地抚摩戒痕。我看着他,我们彼此沉默。很久以后他拿右臂环住我的腰,头靠在了我怀里。渐渐地我感觉到这个男人的抽泣,眼泪一滴一滴地浸在睡衣上。太久的疲惫,他已经丧失了用言语表达的能力。我慢慢抚过他的头发,像是安抚一个恐慌的孩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在我怀中熟睡。
我靠在床上,搂住他的脖颈。没有人可以一直单独走下去的,独立再久,也终需要一个肩膀可以依靠。
后来他给我传福音,坐在我的身边,他的手指长而苍白,指给我那些玄妙的图画。我安静地听他讲,让自己心无旁骛。他多么希望我能够皈依上帝,早一点甚至马上。他看着我,问我说你现在可以祷告了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垂下头,他沉默地等待我的回答,空气静得让人难过。朵朵,我多么不想让他失望。他如此的善良而敏感,怀着深切祈盼的目光注视我。可是,我无法做一个向上帝撒谎的孩子,我永远逃脱不了他的检阅。我得承认我仍然有着浮躁的欲念仍然不够彻底的虔诚。尽管我在那一刻的确竭尽了全力以致身体微微地在发抖。所以我艰难地对他笑了笑。然后他轻轻说,没关系。那一刻我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我怎样才能告诉他我如此辛苦的挣扎。
他去送我的那一天,H城冷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冰窖。他把外套裹在我的身上,我们坐在车里,他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永远都那么温暖。的士窗外的建筑迅速地退去,看不清,就闪过了。
我突然就觉得有些恍惚。这三天,如同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并且,直到结束时都不愿醒来。
他说,你就这样走了吗。
然后我就笑了,其实我发现H城没有那么破啊,有PARKSON,有赛特,有PIZZAHUT,什么都有。
他说,那么,什么时候再来吧。
我想,可是,他就要离开了,到一个叫香港的地方去。他离开了,这里就变成了一座空城,真正的,空空荡荡的。火车还没有开,他陪我坐在铺子上。我忘记了我们在说什么,总之只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我努力地,抻着一张坦然而狡黠的笑脸,害怕一松懈,眼泪就会掉下来。
他终于要下车了。我脱下外套递给他,他说,你自己小心一点。然后,就下了车。
从我们见到,到我们告别,始终,没有拥抱。
我听到了长长的一声汽笛,火车猛地一震,开动了。
我趴在窗口看,他跟着火车在走,然后,终于,看不见了他的身影。
我看不清了窗外的景物,天已经一片漆黑。我只是知道,离H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这一场旅行,这一场深深地刻进我骨头的旅行,到此终结。
我拿出手机,给他写信息说,我会想你的。
过了很久,他发了过来,他说,我也会想你的。火车刚开的时候我就开始想你了。
他说,其实我下车的时候一直很想抱一抱你,可是始终没有张开手臂。
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然后我抱起外套,那上面有他外套衣领上残留的香水味道。我想起来,他穿着红色毛衣在镜子前面摆POSE,我在一边连连称赞,他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我们一起看那部叫THEBIGBLUE的电影,空气那么冷,那么冷,他握着我的手,一直到湛蓝色淹没了视线;我坐在他的床边,他倔强地揽住我的腰,把头埋进我怀抱里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孩子气的撒娇声音。那一刻,关于那三天,所有的回忆都排山倒海地袭来。我把鼻子贴在衣领上面嗅,使劲地使劲地嗅。然后,就狠狠地,哭了。
9月9号是他的生日,我爱着的那个男人的生日。我去买礼物给他。挑了一整套的古典CD。贝多芬、莫扎特、巴赫、舒伯特、瓦格纳、李斯特、萧邦、勃拉姆斯还有柴可夫斯基。我想,大概够了吧,于是就满足地抱着一大叠CD回去了。
在他初到香港的那一段时间里,我总是开着电脑,挂在网上,然后,做其他的事情,只是为了等着他出现。他留给我的手提电话,拨过去的时候,永远是一串提示我这是错误号码的英文。于是,MSN,那个我很少用到的聊天工具,变成了我可以找到他的唯一途径。
我们聊天,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简短的话。
他在忙,他说,BOSS布置给他的工作简直要让他崩溃。
我只好笑一笑,告诉他要注意身体。
他说,你给我讲故事吧,讲一些关于古典音乐家的故事。
他是一个Chu女座的,充满了艺术气质的男人。我坚信着这一点。他曾经给我讲起那些神话,还有美术。我窘迫地告诉他说,我是一个画盲。可是他仍然,耐心地给我讲起那些绘画,那些雕塑,告诉我,它们是多么的漂亮。
我便自己去找那些画来看,塞尚、马奈、雷诺阿,那些有些生疏又似曾相识的名字。我一幅一幅仔细地看,那些线条,就如同色彩从画纸上自然而然地流淌下来。我看了很久,然后就笑了,对他说,是的,它们很漂亮。
他要我给他讲一些有关音乐的故事,惟独对于音乐,他是一窍不通的。我说,你为什么每一种艺术都要有所涉猎呢。
他调皮地笑了笑,他说,那样我会变成一个有魅力的男人。
我也笑了,说,好吧。
第45节:李萌:让我取暖4
2005年12月16日
他说,我要工作了,没有办法听你一点一点地讲给我。你把它们写下来吧,写成故事,然后发给我看,好不好。
我说,好。
他总是忙碌的,在那个异常繁华的城市。在我看来,那里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随时都有可能做离心运动的物体。我对他说,你不要变成工作狂啊,千万不要啊。然后他就笑了。
可是他仍然在忙。我们聊天,只能聊很短的时间,然后他就会说,我不能陪你了,必须要工作了。每一次,我如同等待一个宣判一样地等待这一句话,听到了,就可以安心地点点头。即使我是失望的,那么一种小心翼翼的失望。
然后我就不再说话了,浏览新闻,看Englishonline,或者,只是趴在桌子上发呆。一直等到他下线的时候对我说再见。
现在,我终于可以为他做一些事情了,不用再漫无目的地等待。我开始写故事,把那些我从小就熟记于心的故事飞快地写进电脑里。速度快得让我自己都吃惊,不假思索,一气呵成。必要的时候用google搜索出一些资料,补充上那些我已经记不清楚的年代和数据,然后,就完成了。
我把这些发过去的时候他显然吓了一跳,他说,怎么这么快。我就笑了,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平时给编辑写约稿的时候,慢得那样让人沮丧,任何编辑都拿我没有办法。
几分钟以后,他告诉我说,我看完了。每一次,我都会写三四千字的故事给他,换来的,只是他几分钟的阅读,然后告诉我说,我看完了,便继续埋头工作。可是,我就心满意足了。就真的,心满意足了。
我抱着沉甸甸的CD走回去。可是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他已经很多天都没有在MSN上出现,他的手提电话一如往常地打不通。我想亲口告诉他生日快乐,可是我找不到他。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感到一种巨大的焦灼和无奈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我。然后,我非常无助地,悄悄地哭了。
有一次寝室里的女孩子们一起看一个新人选秀的决赛。我最喜欢7号,我们所有的人都喜欢7号。最后,7号就真的拿了第一名。大家开心地关掉电视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难过得不能自已。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喜欢7号,是因为,从初赛的第一场,我就已经发现,7号和我一直想念的那个男人,长得居然如此相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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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我无比深刻地想念着他。我想和他说话,我想听到他的声音,我想告诉他,我很想念他。可是,就如同此刻一样,找不到他,并且,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
我写EMAIL给他。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买了礼物给你,可是我找不到你。你还记得自己的生日吗,今晚香港的夜色是不是格外漂亮。最后我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我说给他。就像他说给我的一样,在我19岁生日的那个夜晚。
我19岁的那天是我从H城回来的第四天。他打电话给我,我们说了很多话,他说,我陪你从18岁聊到19岁吧,我要做你19岁里和你说生日快乐的第一个人。我就笑了。
然后,十二点就真的到了。他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他说。午夜的空气那么静,我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声音,然后眼睛就涩了。我想着,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能哭的,不能哭。于是,我就使劲地笑起来。
那天他去爬山。他告诉我,他们要在山顶野营,等着看第二天的日出。晚上,我第一次把手机连夜开着,放在枕边。凌晨四点,它便真的响起来,上面写着,太阳出来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窗边,天还没有蒙蒙亮,一片漆黑。我抬起头来,像他一样,迎着太阳出现的方向,微笑。
我19岁的第五天,他要去香港了。
我确定自己是病了,前额微微发烫,浑身都没有力气,趴在桌上,病恹恹地等他的电话。然后,电话响了起来。我拿着听筒,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我只是不停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说,半年以后,就会回来。
可是,半年有多长,是不是很漫长,是不是非常非常漫长。
他坐在去深圳的火车上,发短信给我说,我真的不想去,一点都不想。可我是一个男人,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他说的这所有的一切。我有多心疼他,心疼他孩子气的脆弱和执拗。我告诉他说,我非常非常想你。
他说,我也非常非常想你,想抱一抱你。
在那个阴霾而沉闷的下午,我感觉身体里在灼烧,并且,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
晚上他发来消息说,我到深圳了,明天一早就过关。晚安。
我明白,一过了那道关,手机就彻底失去信号了。那条信息,就成了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条。
2004年4月1日,那是他去香港的第一天。那一天,我开始写日记。我要把这半年中的每一天都记录下来,一直等到他回来。
2004年9月9日,他的25岁生日。我在日记里写着,今天是你25岁的生日,我找不到你。那些层层叠叠的滞重的回忆,为什么怎么挥都挥不去。
于是我为了他开始阅读圣经。我不知道上帝会不会责备我的心地仍然不够虔诚。但是我相信上帝听到了我每一场郑重的告白,我祈盼终有一天被接纳,与他共同沐浴圣洁的上帝之光。
我从小就显得坚强而无畏,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无助,在他面前甚至无法伸出手。我觉得他那么遥远,异常的遥远,他在云端,在和上帝靠近的地方,而不是我生活的世界。我每天读圣经,睁大了眼睛头脑清醒。我和上帝说很多的话。我只想一点一点地接近,有一天可以做一个真正的信徒为他祈福。
他现在生活在那座遥远的城市。那座城市濒临大海,有迷幻的夜和嚣张的霓虹。他一个人在那里,终日忙碌。我偶尔接到他的电话,听他缓慢而疲惫的声音,常常沉默。可是他不敢靠近我,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害怕再受伤害。于是我小心翼翼地点头,我不去为难他,是的,我不要他再受到任何伤害,然后充满惶惑地逃走。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抱一抱他,或者他可以掉下眼泪来,他如此孱弱。
也许他真的累了,只是不知道需要休息多久。
所以我选择了等待。阅读圣经,靠近上帝,然后等待时间流过,他的伤口终于愈合。
他曾经告诉我,基督徒的爱情是从一而终的。他要等待上帝来安排他的爱。或许,当我足够虔诚的时候,可以向上帝祷告吧。
只是,我们是否还可以像相信上帝一样,去相信一场从一而终的爱情?
冬天又降临,我的手再一次冰凉起来。我总是异常想念那双温暖的手掌,何时,还可以让我取暖。
第46节:楚惜刀:魅生之离别1
2005年12月16日
七、乱舞春秋:
《魅生之离别》…楚惜刀
别离
一条青石小路细致蜿蜒地伸进幽深的小巷中去。尽头处枣红色的大门外,立着一个面容惨淡的灰衣男子,怔怔望了那对鎏金铜铺首出神。良久,终于探出手去捏住,重重敲打门板。
门悄无声息打开,扑面花红柳绿,走出一个鲜活得仿佛彩绘瓷人儿的少年,斜了眼漫不经心地瞥着那不速之客。
〃敢问这是紫颜先生的居所么?〃
那眉目皆可入画的少年懒洋洋地一点头,放他进门。灰衣男子黯然的脸方才挤出一缕笑容,却又很快消失,慎重地从怀里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两和一张帖子,放入少年手中。
〃在下徐子介,小哥如何称呼?〃
那少年手上有了重量,眼中便扬起神采,用糯软甜美的声音答道:〃我叫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