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有些不甘心。
冰冷的手被她紧紧抓在手上,外表上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今日的变故实在在他意料之中,可他设想过千次万次,却完全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挣扎过,努力过,最终还是斗不过别人。
他向来宠爱的妃嫔滕妾、全心信任的忠臣良将、引以为傲的军队,都在一夕之间倒戈,投向了傅怀彦的阵营。
而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却也是唯一愿意救他性命的人。
心情有着说不上的复杂,沈浮坤脚步未停,却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眼睛竟然莫名的有些泛酸。或许这就是人生吧,在你最得意的时候给你当头一击,最惨败的时候看清所有人的真面目,只可惜一切都晚了,就算是看清了,也再没有办法去弥补。
两个人在密道里磕磕碰碰走了许久,里头一片漆黑,若不是适应了黑暗,根本就看不清楚对方的身影。时光匆匆而褪,昔年锦衣少年和小姑娘也是这般相扶相依的走在地道里,而此时此刻,变的不止是人,还有那些支离破碎的感情。
一道不甚明显的光线静静照了下来,出口近在眼前,沈浮坤忽然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她的手。骤然抽离那片令人沉溺的温暖,沈浮坤的心里就那么一空,沉吟了许久,最终不得不开口道:“无论如何,你和母后都是傅家的人,朕不知道你们究竟参与了多少,你们总归都是傅家的人。今日出了这个密道,你我二人便再无情谊可言,就当这一生从未遇见过,两不相欠。”
五年夫妻情谊,就此恩断义绝。
心中发虚,傅怀薇不知该如何接口,偏头看了看他,眼中万般复杂情绪流过,终是沉默无语。无论是舍得还是舍不得,他们之间都再无可能了。
沈浮坤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走了这许久,额头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咬着牙推开了密道出口的机关,强光从洞口流泻下来,刚顺着阶梯走上去,看清楚了眼前的场景,沈浮坤却突然全身僵硬。
意识到沈浮坤的不对劲,傅怀薇连忙跟着走了上去,抬起头顺着他的惊诧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如遭雷击。
不知什么时候,出口处被一支黑压压的军队团团围住,站在最前方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死对头傅怀彦。侍卫副统领魏延站在他的身后,看向皇帝的目光有些躲闪,干脆直接别过了脸。
面对昔日信任下属的背叛,沈浮坤没有说什么,只是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了一旁同样震惊的傅怀薇,眼神中莫名悲痛。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她的背弃更令自己痛心。
傅怀薇知道他误会了自己,连忙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慌慌张张地解释道:“陛下,不是的!我不知道哥哥怎么会……”
身处四面楚歌的境地,已经对自己的命运不报什么希望了,沈浮坤冷冷地笑着,眼神冰凉如雪原之风,轻声叹道:“阿薇,其实你何必如此大费周折,你知道就算不这么做,朕也是绝对逃不脱的。”
又何必费心布下这样一个局?让他疮痍遍布的心再痛一次。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如何得知消息的!这条密道只有……”话还没说完,满心疑虑的傅怀薇突然止住了口,呆愣愣地看着站在前方的颀长男子,脖子上的东西小巧却又刺眼,一切疑窦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陆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目光聚焦在傅怀薇抓着皇帝的那只手上,心中妒火四起,却不动,也不说话。
这世间最清楚她所在之处的人,除了能够定位她行踪的陆时别无他人。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中,却又是那么的不敢相信。
“陆时哥哥,你……”傅怀薇心痛之余,微弱地喊出了声。
沈浮坤目光如炬,瞬间锁向了一旁立如银枪的俊秀男子,想起傅怀薇刚刚在密道里所说的话,心中已是全部明了。满心嫉恨之余,不动声色地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竟也无话可说。
外表俊朗不凡,目光如炬,说是人中之龙也不为过,这便是阿薇口中所说的那个值得付出所有感情的人吧。
他却不知道报警器的个中玄机,只当自己再一次信错了人,只是没有想到,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竟然连一个真心待他的人都没有。
“怀薇,你过来!”傅怀彦紧锁眉头,厉声对自己的妹妹喝道。
沈浮坤慢慢挥开了傅怀薇紧抓着自己的手,试图让她远离自己,疲惫的声音里不带一点温度,“人各有志,朕不怪你。”
傅怀薇刚想解释点什么,他便又继续道:“往后的日子里,你谁都不要再相信。傅怀彦虽然是你的亲哥哥,但此人自私残暴,毫无人性可言。朕不在了,你要保护好自己,永远不要成为他权力上的绊脚石。”
“话虽如此……他的谋略与胆色,却是朕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说不上多么不甘心,至少他教给朕一件事,在权力面前,其实并不需要什么仁义和感情,正复为奇,善复为妖。该放下的如果没有及时放下,便会越错越深。这么浅显的道理,朕却用了一辈子才明白过来。”
沈浮坤苦笑了一下,清隽的眉眼在这样的场景下显得落寞而又疲惫,“可朕不后悔,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成为一代枭雄的,庸庸无为是一世,肆意快活也是一世。若真有投胎转世之说,朕只希望来世能够投生在普通农户之家,一壶醇酒,一亩良田,余生足矣。”
说完这番话,沈浮坤如释重负般轻轻一笑,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缄默不语的傅怀彦,“逆贼,你再不动手,太阳就要落山了。到时候孟婆提前收工,朕找谁说理去?”
“陛下真是好气度,死到临头居然也能装得这般潇洒。”傅怀彦冷哼一声,上前挥了挥手,身后的亲卫便随着他的指令朝前而去,也不管自己的行为多么大不敬,将执拗在原地的傅怀薇生拽了过来,她再怎么偏袒皇帝也终究是傅怀彦的妹妹,千金玉体,怎能误伤?
可傅怀薇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一路对着亲卫拳打脚踢,被人拖着死活不肯再朝前一步,她是金枝玉叶之身,旁人哪里敢伤她,只能忍住某人的小姐脾气一路死拽。
“英雄惜英雄,我敬你不畏死不畏俘的气度。但一山不容二虎,堂堂一国又怎容得下两位君王。这个天下,向来只有一人可以掌控。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听了这话,身边再无一人的沈浮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仍旧是那么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即使他的人生一败涂地,也不容他人有一丝一毫的怜悯。“英雄?这个称呼朕不够格,你也算不上。朕曾经没把你当回事,现在也没打算将你放在眼里。”
面色苍白却平静的沈浮坤静静站在原地,四周一片弓箭手绷紧了弦正对着他。许久,男人的眉眼中似乎有淡淡的自悯和悲哀滑过,却又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决然与不屑。
“想杀朕?你来。”
他的一番话彻底激怒了傅怀彦,深不见底的眼里瞬间积满了无尽的戾气,终于不再跟他废话,狠下心来一挥手。他的动作尚未收势,身后最为精准的弓箭手便迅速搭弓上弦,瞄准了这位昔日君王高高在上的头颅。
那一刻,沈浮坤突然偏头看了她一眼。
谁还记得少年时的贪慕与向往,五年来的隐忍与不甘。人的一生多遗憾,总是要在曲终人散之时,才能看清自己的心。只可惜,他再也没有办法将故事变得有始有终了。
半晌,尖利的声音呼啸而出,沾毒的利箭划破虚无的时空直直朝他而去——
☆、第59章 结局
第五十九章强弩之末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就连傅怀薇自己也没有想到为什么会做出这般举动,直到撕裂般的疼痛穿透全身上下,她才不堪忍受地倒在了地上,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她被利箭穿透的脚掌,鲜血染红了她的裙摆,刹那间便成一张诡异而又华美的画卷。
“阿薇!”
三声不约而同的喊声从不同的方向传来,第一个赶到她身边的却是离她最近的沈浮坤,冷汗从额头直下,沈浮坤颤抖着搂起她的肩膀,嘴里不住的喊她的名字。
“阿薇,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沈浮坤喃喃自语,甚至不敢伸手去触碰她的脸。
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也许是阿薇觉得自己手臂不够长,也许是来不及思考,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飞身而起用脚尖去挡。
陆时满脸的震惊,却也在第一时间朝她奔了过去,一脚踹开搂着阿薇的皇帝,将她抱到了一边,眼里怒火中烧,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碎尸万段!他倒是没有皇帝那么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而是一脸蹦出了好几个“脑残傻x二百五”。随即干净利落地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砍去了箭杆,嘴里什么话都能骂出来,手里的动作却细致又谨慎。
远处心急如焚、几乎就要翻身下马的傅怀彦见此,生生收住了自己的动作,勒着缰绳上前一步喝道:“军医呢!传令所有军医!把太医院上到太医院判下到接生稳婆全部给我抓来!”顿了一下,又道:“去把尧谷的谷主请来,务必本人前来,就说我被刺杀命不久矣了。”
立刻有人领命而去,一旁明显有一定话语权的的弓箭手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少主,还杀吗?”
傅怀彦烦躁地摆了摆手,“他体内的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死晚死都是死,别刺激她了。”
弓箭手悻悻然收起了箭,暗自腹诽,自己差点就要杀掉一个皇帝呢,古往今来,杀鸡杀囚犯的数不胜数,敢杀皇帝的可真没几个啊!少主你就不能让我过过这个瘾吗?
傅怀彦可不知道他的部下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自己现在脑子也有些混乱,却不是气妹妹破坏自己的计划,他也说不上为什么自己脑子里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愤怒之外,竟然还有几分……嫉妒。
抬眼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几人,竟也不自觉地低声骂了一句:“你这个蠢货。”
蠢货傅怀薇只在看见陆时的那一瞬露出了几分羞愧,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捅出了多大的乱子,脚上的痛几乎就要将她整个人撕碎,却也比不上看见陆时那一刻的安心。
陆时才不管她什么表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恶狠狠的表情:“你到底爱他还是爱老子?!”
傅怀薇虚弱的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三个字:“爱老子。”
“那你他|妈给他挡箭?!”
“可我爱过他啊……”
旁边一言不发的沈浮坤低着头,睫毛微微一颤。
得到这个答案的陆时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像刚才一样骂人却连一句话也骂不出来。他只恨自己专业不是学医的,在大夫为她包扎之前,竟然什么事也不能为她做,唯一能做的只是心疼地搂着她的肩膀:“疼就咬我,大夫来之前一定要撑着。”
傅怀薇羞涩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虚弱地按了一下感应键,“我才不咬你呢……我好着呢。”
陆时轻轻拍掉她的手:“乱动什么!有你这么当着面报平安的吗?”
傅怀彦的人手前来将沈浮坤团团围住,已完全无力回天的他却仍旧朝远处看了几眼,期许着自己的旧部会前来营救,即便知道那只是一种奢望。
浮于朗朗乾坤之上,以天下至尊之位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他是沈浮坤,他也曾是大周的天子。
可如今,他什么也不是了。
作为对末代皇帝的保留尊重,并没有人押送他,往前走了几步,沈浮坤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一对璧人,却意外地撞进了傅怀薇的眼里。
对视的那一刻没有人说话,却似乎已经说完了所有的话,末了,傅怀薇对他轻轻笑了笑,那样清淡的笑容里,几分苦涩,几分释然。
在她知道他有危险的时候,她狠下心来不曾提醒他,每每装作不知道,都像是给自己心上划一刀,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我们傅家害你做了二十多年的傀儡皇帝,我把自己赔在深宫五年。我的亲哥哥夺你江山,我的命也可以还给你。
皇帝表哥,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山高水长,一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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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历史往往不像书上描述的那般血雨腥风,却一样的罪恶不堪,许多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就像是被风沙掩埋起来的刀戟,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半个月后,傅怀薇仍然躺在青玉殿的大床上,贵妃榻还在,宫灯还在,就连那只讨人嫌的鹦鹉也在,可这青玉殿却不再是从前大周王朝的青玉殿了,可这天下究竟是姓沈还是姓傅,好像都和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陆时一勺一勺给她喂着苦涩的汤药,遍布的红血丝也不能掩盖他眼中流露出的温柔,“乖乖喝药,少一口都不行。”
傅怀薇心疼地看着他的眼睛,颓然道:“要不别费心造了吧,我有没有腿都能活的。”
陆时没理她,自顾自地凉着药,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陆时放下药,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阿薇,你的腿只有科研室能治,尧谷的医术再高明也只能暂时保住你的命,如果十天之内造不出时光机器,你就要做一辈子的瘸子了。”
傅怀薇瘪了瘪嘴:“我只是不愿意看着你没日没夜的赶工,这样下去,机器没造好,身体就已经垮了。”
“我身体垮不垮不要紧。”陆时偏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不说话了。
傅怀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也不敢发问。
“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我之前去临邑山是为了一种叫做铀的矿物质,那边本来也没有多少铀石,原先没有考虑太多,以为来日方长,所取得的原料根本不够两个人穿梭时空所用。这是最根本的问题,哪怕技术再高超再精湛也没有用。现在你只剩下十天的机会,所以……只能送你一个人先回去了。”
话刚落音,傅怀薇胡乱地搂上了他的脖子,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了,不住地喊道:“那我不走了,我等你一起走!”
脖子上的手劲不大,却勒的他心疼。陆时小声安慰道:“你也太小看你男人了吧,区区几块铀石算得了什么,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