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轻轻晃动着他的身子,焦急地连声呼唤:“郎—杰、郎—杰!” 郎京杰脑壳一歪,枕在她的怀里,没有答她的腔。 马队去远了,卓玛举起左手当话筒,亮开了嗓门,向着前方呼喊:“央珠,你陪着团队耍碧塔海,我留下照看郎杰——” 远远地,传来卓玛的助手央珠应答的回声。 旅游团队朝着碧塔海渐渐远去,隐在海子边的绿荫后面,林海边的这一片草坡上安宁下来,轻风里送来阵阵花香。 卓玛双手扳着郎京杰的肩,急切地轻摇轻晃着:“郎杰,郎杰,你醒醒,你醒醒呀!” 郎京杰的脑壳歪在卓玛柔软的胸前,感觉到阵阵温暖、阵阵奶茶的清香和少女身躯的温馨,他的头晕得厉害,想睁开眼睛,可就是睁不开。 卓玛焦虑得四处环顾,她看见了不远那束野草,伸出一只手去,把它拔了起来。遂而又用草束的尖尖,轻轻探在郎京杰的脸颊上、鼻孔前撩拨着,郎京杰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睁开了眼睛。 “哎呀,你醒过来了!”卓玛惊喜地叫着,“摔伤了没有?” 郎京杰摇了摇头。 “身体,四肢,哪点痛?”卓玛不信,仍然追着问。 “就是脑壳痛,像要胀开来。” “昨晚上睡得好么?” “半夜里醒过两次。” “还是缺氧,早晨吸氧了吗?” 郎京杰还是摇头:“昨晚上吸完了……” “吸完了你不晓得买啊,好抠!” “不晓得在哪里买。” “总服务台呀,那里有专为客人备用的。你躺下。”卓玛轻轻地把郎京杰扶躺在松软的草坡上,转身走到自己骑的马匹旁,解下了一只备用的氧气袋,走回到郎京杰身边,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坐起来,说:“你还得吸氧,要不,你啥子事情也做不成。” 郎京杰懒懒地倚靠在卓玛的身上,接上了吸氧管,俯首帖耳地吸着氧。一边吸一边惬意地说:“嗳,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最舒服最舒服的。” “不要耍贫嘴。” “卓玛,氧气包的钱,我还没给你。” “你要不给,我都会问你要的。你赖不掉。”卓玛呵斥他一般说。 五月的阳光穿透苍松古栎的绿叶,仿佛无数的亮斑洒落在草坡和林间的小路上。真奇妙,在雪域高原的春天里,茵茵的草叶是亮的,鲜艳的花瓣也是亮的,这临近海子的山坡上,四处都是闪闪烁烁、光彩熠熠、七色缤纷的花朵,满眼里望去是一片喜色,一片悦目的秀。有相思雀儿,在枝头轻吟低语着。呆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心,不知不觉地就会安宁下来。 “好静啊,卓玛。”埋头吸氧的郎京杰轻声说。 “静还不好么,专心吸氧。” “你给我唱支歌吧。”郎京杰用央求的语气道。 “唱啥子?”他的语调显然打动了卓玛。 “就是你在车上教大家唱的那支。” “大家都会唱了,你还没学会啊,真笨。” “可我爱听。” “好,我唱,轻轻唱,你不要说话,好好吸氧。” 卓玛清了一下嗓子,压低了声音,真的唱了起来: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人们都把他向往, 那里四季如画 那里鸟语花香 它的名字叫香巴拉, 传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 春日里的微风和叽叽啁啾的鸟语伴合着卓玛甜美悠扬的歌声,久久地在林间的小路上回荡。歌声从翠绒绒的绿毯上掠过,一直传到那株株身姿不凡的冷杉林那边,又在山谷里激起阵阵回声。 当卓玛唱完了以后,从山峦那边的草坡和树林里,似还有歌的余音在徐徐缭绕。 郎京杰仰起脸来,举起一只手,用深深陶醉的声气道:“太美了,卓玛,你的歌声比氧气包还管用,我现在感觉好多了,真的好多了。”  
爱也无奈(5)
“别胡扯了,”卓玛打断了他,“藏医、藏药是有独特的疗病作用,可对付你这种高原缺氧,还是氧气包管用。你还是安心把它吸完吧。要晓得,香格里拉的平均海拔是3380米,光是4000米以上的山峰,就有211座。像你这样来自平原上富氧地区的客人,是逞不得强的,更是不能同我这样的姑娘比的。” 郎京杰不服地:“我还比不上你么……” “当然,从小我就生在德钦牛拉的小山村里,刚学会走路,就光着脚丫子追着羊群满山满坡地跑,你咋能比。” “卓玛,为了逃婚,你离家跑出一百八十多公里,也光着脚……” “是啊。那有啥稀罕的。” “那么远的路,不是一天就能跑拢的吧。” “当然,我跑了整整一个礼拜。” “那你一路上,吃些什么,住在哪里,逢到刮风下雨咋个办,碰到过野兽吗,遇到坏人没?” “就你心眼多,我的这段经历,不知和多少客人讲过,只有你刨根问底,追个没完。” “我要晓得,我就是想晓得。”郎京杰固执地说。 “跟你说罢,都遇到过,岂止下雨,还下雹子哩。” “那你咋个办?” “都熬过来了。明告诉你,最难得熬的,还不是一路上遭的那些个难……” “那是啥……” “是在到了中甸之后,少得可怜的那一小点钱,一路上都用光了,我一个相貌黝黑、皮肤龟裂的野姑娘,穿得破破烂烂、光着两片冻开血口子的沾满泥巴的脚丫、蓬头垢面、眼窝深陷,有哪个敢收留我呀。可我是人呀,要吃、要住、要活下去,我只有去求人,求好心的人……”说话间,卓玛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眼里噙着泪,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郎京杰从卓玛的嗓音里听出了她无声的啜泣,他移开了氧气包,转过脸去,惊愕地发现说话间卓玛已是泪流满面。他赶紧转回脸装作没看见,静静地听着卓玛往下叙说: “说来你会不信,我当过营业员,在餐馆里洗过碗,在发廊里给人洗过脑壳、蒸过毛巾,在藏药铺子里卖过药,哦,啥子苦我都吃过,吃够了……” 卓玛终于按捺不住,哭泣出了声。 郎京杰内心震颤着,悍然不顾地转过身去,搂抱着卓玛,在她淌满了泪水的脸颊上安慰般亲吻了一口。 卓玛就像是没感觉一般,她的身躯在郎京杰的怀里颤动起伏。 郎京杰惶惑地抚慰道:“卓玛,都、都怪我,惹你说起这个话题。说吧,后来呢,干脆一并说吧。” 卓玛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娃娃,耸动着双肩,抽抽嗒嗒地说:“一切都过去了,说心里话,我真得感谢我的那些穷困清贫却又像我们州长说的超然静谧、守望着和谐安宁的乡亲,我真得感谢那个说我们这里就是香格里拉的新加坡客人,我真得感谢副省长跑来迪庆宣布,这一片乡土就是人们久久地寻觅了半个多世纪的英国人书中写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是这一切使得我们有了旅行社,我也做起了导游。” “这么说,我也得像你一样感谢他们,”郎京杰接过话,面对着卓玛诧异的眼神说,“是你们旅行社王经理,为了更好地发展旅游,请我来拍香格里拉的照片编撰画册的。要不,我怎么能认识你卓玛啊。” “是这样啊。”卓玛惊喜地扬起了两条长长淡淡的眉毛。 “我哄你干什么呀。”说话间,郎京杰又想要亲吻卓玛,卓玛车过脸去躲避着,双手紧紧地扳住了郎京杰的肩膀,严肃地说:“郎杰,你不经我同意就吻,是不是听说了关于我们婚俗的流言?” “不、不是的,”见卓玛一脸少见的严厉,郎京杰知道她心中还存有疑虑,以为自己是那种逢场作戏的、轻佻的旅游者呢。他连忙正色道:“我以摄影艺术为生,这些年里,走南闯北,不知走过多少地方,从没一个人,像你这样深深地打动我的心。” “那你多大了?” “二十八。” “成家了吗?” “有了家我还能这样子浪迹天涯么。” “那你到底是干哪样的?” “我么,你猜。” “我猜不出。” “我的老家在烟台海边。从小我就喜欢旅游、拍照,大学毕业后,在一家书画出版社干了两年,实在不习惯那种呆板的生活,我就辞职出来,满世界游逛摄影……” “那你靠啥子过日子?” “出书,参加摄影展,编摄影画册呀!” “那能养活自己吗?” “怎么不能,我都出十几本画册了。要不,你们王经理怎么会请我来。” “你就想这样一辈子游逛下去?”卓玛讷讷地问。 “哦不,自从悄悄恋上了你,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要在你们这美丽迷人的香格里拉安家了。” “真的么,”尽管卓玛仍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激动,但她说话的嗓音,还是泄漏出她内心的惊喜。 郎京杰听出来了,他又忍不住想去吻她,没料想卓玛眼明手快地捡起了他扔在一旁的氧气包,挡住了他道:“你还是吸够了氧再说吧。一会儿,我们还得赶去看杜鹃醉鱼的奇观呢。” “什么叫杜鹃醉鱼?”  
爱也无奈(6)
“哈,你连这都不晓得,亏你是个男子汉哩。年年五月,碧塔海畔的杜鹃花儿全开了,好繁好艳哪,像花的海洋一样,高原的风儿一吹,花瓣纷纷飘落在水面上,引来海子里的游鱼争着吞食,吞得多了,鱼儿醉了,翻转肚皮,醉而飘浮于水面。就这样子,杜鹃和醉鱼形成了湖面上难得一见的奇特景观。” 郎京杰击掌道:“真妙啊。” “嗨,告诉你,更奇的是,有月色的夜晚,碧塔海边林子里那些飞禽走兽,也会趁着月色,到海子里捞食水面上的昏醉之鱼。” “噢,真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郎京杰仰着脸,感慨万千地叹道。 “莫叹了,你还是快吸氧吧。” “要得。”郎京杰答应着,重又埋头吸着氧气,眼角却不安分地扫来扫去,草坡上,远远近近地全是开得鲜艳艳的花朵,似在对着他微笑。卓玛像明了他的心思一般,指点着花丛告诉他,这是报春花,那是各式的杜鹃,瞧啊,有黄杯杜鹃、卷叶杜鹃、白雪杜鹃、川滇杜鹃,那边,看到没有,那是最珍贵的棕背杜鹃,是国家重点保护的,还有柳叶菜、马先蒿、毛茛花、金蓬花。 “嗳,你等等,”郎京杰又叫唤起来,“你怎么啥子花都叫得出名字啊,说慢一点,我记都记不住。” “这有啥稀罕的,全是高山花卉,”卓玛边说边使劲地嗅着鼻子,“你下细地闻闻,吹过来的风里,连香味儿都不一样。” 说话间,郎京杰剩下的半袋氧气吸得差不多了,卓玛关切地问:“脑壳还胀得难受吗?” “好多了。” “那我们到碧塔海去。” “要得。” 听他答得爽快,卓玛先站起身,郎京杰哼了一声,伸出手臂,似乎想求卓玛逮他一把,卓玛一手接过氧气包,一手拉着他,说一声:“起。” 不料她的手刚搭上他的手,如同通了电一般,就被他狠狠地使劲一逮,卓玛站立不稳,一下子倒在草坡上。没待卓玛闹清是咋个回事,郎京杰的一整个身躯就压到了她的身上。卓玛生气地想要把他掀开,没曾想用的力气过大,他借着她的力,双手牢牢地拽紧了她的衣衫,卓玛压倒在他的身上。不待卓玛脱身,郎京杰一个翻身,重又把她压在身下。 遂而,两个人就在草坡上扑打翻滚起来,嫩鲜鲜、繁艳艳的花朵儿被他们压扁了一大片。卓玛终究是个姑娘,在连续翻滚了十几个来回之后,气喘吁吁的郎京杰还是重重地把她压在身子底下,脸涨得通红通红,哀求般地唤着: “卓玛,卓玛!” 卓玛已经没多少力气挣扎了,她只是费劲地伸出一只手,使劲地推挡着他的脸叫着: “不成,郎杰,你咋也变成了野汉子?不能、不能在这里……” “你说在哪里?”他说话时热烘烘的喘息直扑到她的脸上。 卓玛把脸车转到一旁去,几乎是耳语般地吐出一句:“晚上……” “你不哄我?” “我哄你干啥子。嗯——” 没待卓玛说完,郎京杰出奇不意地把两片嘴唇压在了她的脸上。卓玛起先仍不肯就范,可经不住他的执拗的进攻,终于双手紧紧地扯住他的头发,回吻起他来。 高原的风声里带着浓郁的花香。 雪域的春夜,一擦黑就凉下来了。从宾馆关严了的窗户外,还是能隐隐地听见远处院坝里热巴舞的铜铃声和手鼓鲜明的节奏。 回到107客房,郎京杰改变了自己多年来在旅途中养成的习惯,只是漱了漱口,洗了一把脸。不再沐浴,爽爽快快地泡在浴缸里。从碧塔海回到中甸,旅游团队里兴犹未尽的游客,邀他去街上随便逛逛,看看夜市,他也以缺氧为由婉辞了。进餐厅吃晚饭,饭后去服务台租氧气袋,回进客房,走路的时候,他都记着卓玛的规劝,慢条斯理地,故意走得很慢,脚步放得很轻,尽量减少氧的消耗。 一切都安顿下来以后,他坐在手提电脑前,一边整理着今天拍摄的照片,一边等待着卓玛。 她答应了的,今晚上要来。 他等待着她的到来,他怀着焦灼的心情期待着她的到来。她会来么,虽然她被他在草坡上压在身下的时候答应了他,可她就是失约不来,明天随便找一个理由,还是能轻轻巧巧地搪塞过去的。他也拿她毫无办法的。可他衷心地切盼着她的到来,他的整个身心都涌动着和她亲昵的欲望。这会儿,心中愈是无底、没有把握,这种切盼的心理也就格外的强烈和焦灼。 在短短的几天里,不知不觉之间,郎京杰已被卓玛的相貌和性格深深地吸引住了,每天见到她、听着她有准备的、或是即兴发挥的导游词,他都觉得是一种享受,美的享受。别说还有她的歌声、她那浑厚之中带着藏族姑娘特有的高亢的嗓音,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数码相机拍下的照片,都已输进了电脑。碧塔海附近黛色的群山,半湖青山半湖水的景观,悠然地徜徉在广阔的草甸上的牛羊,绚丽灿然的各式山花,还有那岸边的浅滩、清静的湖水里倒映着的蓝天、白云和葱茏的树林,全被他拍了下来。和往天不同的是,今天的照片,绝大多数都是风景,几乎没有卓玛的镜头。郎京杰记得,坐在湖岸边的廊棚里吃着藏族的烘糕、油炸果,喝着酥油茶的时候,他举着相机,四处寻找卓玛的身影,就是看不见她。直到他走出廊棚,这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