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姑见长孙光明和他手下三大祭酒竟一齐回来,眼中和脸上同时一热,却只淡淡地道:“你还回来作甚!这儿已没你的事,有事也不需要你。”
两人都对长孙光明说了话,但长孙光明心里知道:唐仇的话听来很亲昵,但故意是要气凤姑的;凤姑的话听似很倔,但却是好意劝他离开的。两人的话里都有生气的意思。
长孙光明叹了一口气,道:“仇儿,你不是说,只要大快人参和金梅瓶的吗?现在既然得手了,还不走吗?”
唐仇仰首,细细的脖子扬着细细的愤懑:“你这样倒回来,是不信任我吗?我本来要罢手了,你这样说,我倒要非干下去不可了!你要是舍不得她,休想我再睬你!”
长孙光明这次说的甚为坚决:“你答应过我,放老会主和凤姑一条生路的,我听了你的话,不跟大将军作对,与大连盟为敌确不会有好下场,可是,青花会、燕盟的事我不管,但杜怒福是我的恩友、伏鸣凤是我的战友,要出卖他们,我是万万不肯的。”
长孙光明这样一说,杜怒福和陈风威的眼睛当时发了亮,烈壮、凉苍、寞寂的眼神却都黯淡了下来。
唐仇没想到这眼看可以稳操胜券的时刻,长孙光明会引领鹤盟人来变生肘腋。她清亮地道:“好,就算你阻止,我一样能杀得了你们。”
“不可能的。”
只听一个宏长的语音悠悠的道:
“你不可能杀得了天下的人,正道不灭,浩气长存,一如午阳,就算你毒功再高,也无法在阳光里下毒的。”
另外两种杀声也铁骑突破、银瓶乍烈地传了过来:
“天不容人!”
“人不容天!”
“人不容人!”
“天人不容!”
另一语音却是低吟呢喃的,但却交织成一张杀气的网,覆天盖地地罩压下来:
“唵嘛呢叭咪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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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大团人上了山来。
──之所以会是“一大团”的人,是因为一群人围住了几个人,但那几个人(准确数字是“三十一个人〈女子〉围住了三个人〈男人〉)仍以雷霆万钧之势移动着,以致那以一种载歌载舞的曼妙身法包围着他们的人,身形也为之带动牵引,所以才一整“团”人地上了山。
唐仇看到这些人,就知道自己的计划中,已经出了漏子。
怆然大呼的是梁癫,惨然念经的是蔡狂,扬声发话的是铁手──既然他们都来了,这局面的确没她先前所想象的稀松平常了。
她冷然道:“没想到,你会回来得这么快。不过,阳光总不能一天照到晚的,乌云、黑夜都是它的克星。”
“你’指的是铁手。
铁手显然是“关键人物”。
铁手骤然停了下来。那包围他们的三十一名女子,也遽停了下来,早已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铁手用一种极大的气势带动了整个包围的力量,直闯到七分半楼下,离唐仇已不到两丈之遥。
铁手跟唐仇打了一个照面,仍心动于这女子之清之艳,还有清艳之余那好闻的芬芳。
他在梁癫和蔡狂的剧斗中及时赶到,因为他发现了:既然原凶刻意制造出杀人凶手就是蔡狂,目的便是要引发梁癫和蔡狂拼命,而绑架小相公的目的,除了要大相公误会自己之外,就是要使自己疲于奔命,赴“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林店”救人了,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很简单,原因就是要使自己暂时回不了泪眼山。为什么要使自己暂时回不了七分半楼?这答案更为明显:
对方此际正要对青花会和他的同盟展开不利的行动。
所以他也立刻展开行动。
他先赶上泪眼山,追踪蔡狂、梁癫的行踪(那并不难打探),直入风火海,刚好赶上梁癫疑虑不定:不知蔡狂是不是凶手?不知该不该杀蔡狂?
铁手一赶到,即道明了一点:“养养决不是‘疯圣’杀的。”
梁癫反问:“何以见得?养养的尸身上还刻了他平时最常刻的六字经文。”
“就是因为那六个字,所以更可以肯定养养不是死于他之手;”铁手说,“你还记得吗?那六个字:唵嘛呢叭咪吽,左旁部首全是四四方方的‘口’字,但疯圣通常刻这六字真言时,都是用‘○’字边,发现吧?”
梁癫这下倒省起了。
铁手又道:“凶手也用你的‘小我剑’杀养养,显然打算万一嫁祸不上疯圣,也待蔡狂疑心是你下的手──可是,你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吗!想必也极不想遭人诬陷吗?”
梁癫已经有点明白了。
铁手知道事态紧急,定必要把两人宿怨打散,才能齐心一致,共御大敌:“我们且来试一试:要是这口金梅瓶是真的,那么疯圣就有杀人夺宝的嫌疑;要是金梅瓶是假的,那么真的必定早已给凶手取走,只留下假瓶来栽赃蔡狂……传说金梅瓶能使谢花复苏、萎花重开,我这儿手上有一朵诸葛世叔相赠的‘梦幻空花’听说佛祖拈花微笑,便是这种花,十分灵异,我把它放在瓶口上,若它化作金色,便证实这是真的金梅瓶。”
他把花置于瓶口。
三人屏息以视。
──结果,‘梦幻空花’几乎成了透明。
花仍是花。
但凶手已不是凶手。
──蔡狂既非凶手,那么凶手当然旨在调虎离山,引他们互相残杀。
所以他们最迫切的一个行动就是:
赶回去。
──立刻赶回七分半楼去!
其实铁手赶去风火海阻止蔡狂和梁癫格斗之时,并未猜得长孙光明会有变异,他只是认为:既然凶手和敌人要借狂僧疯圣二人互斗来打击七分半楼的势力,不消说一定不会让长孙光明作调解,是以这“鹤盟”盟主只怕也有危险。
铁手是拟把长孙光明的危境也一并解救。
但他却未在“风火海”遇着长孙光明:
这时候,他也猜得着一些端倪了:
──长孙不是身遭不幸,就是有点蹊跷了。
他敦请狂怒、悲愤中的蔡狂与梁癫,不能在悲愤和狂怒里少做一件事:
那就是把梁癫在“锦衣帮”和蔡狂在“污衣帮”的实力一齐动员了过来。
──这两人虽然独行天涯,但毕竟是一帮之主,凡所过处,必有势力潜伏。
蔡狂和梁癫也是爽快人。
他们知道情况紧急,立即发出旗花、暗号:连同他们原属“五泽盟”和“南天门”的力量,也一起号召了过来。
──历久以来,丐帮高手、弟子,一向擅于联系,连络精密,所以凡有急变,无不应命赶到。
铁手与狂僧、疯圣,在往七分半楼的半山腰上已遇上了阻截。
三十一个女子。
能歌善舞的女子。
她们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杀势,都是绝招。
铁手却没正面交锋。
他们强大的气势,把包围的人全都不由自主地给带上泪眼山上。
唐仇见铁手把梁癫、蔡狂拉上山来了,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蔑然道:“我道是谁,既然是只为官府效命、为朝廷卖命、只会抓捕罪犯、不敢惩凶除暴、只能欺凌罪犯,不敢造反抗命的六扇门捕头!来吧,你们这回儿人多势众,小女子也不见得怕了畏了,请。”
铁手微微笑着,朗声道:“咱们四师兄弟,幼承师训,行事宗旨一向都是:为正义而战,除暴安良,只求尽心尽力。从不以众欺寡,不以强凌弱。不问情由,不讲情理,只因职责在身便乱抓人冤杀人的事,我们过去不曾干,现在不会做,将来也决不屑为!以拳头称霸,那是野兽行径;以德行服人,才是侠者所为。如果为王法所囿,只为朝廷效命,那我们也不外是鹰犬走狗而已。我们兄弟四人,对抗错误的指令和不服从冤噬的刑决,绝对多于力争强斗胜的械斗比武。我们一向是官可丢、头可断、血可流,但侠义之心是万万不可不追求的!”
唐仇听得为之语塞,心想:近年来,四大名捕声名鹊起,确是为此之故,其行事作为,大抵与铁手所说,是一致无异的。但她仍是嗤笑道:“说的好听,又不见得你真的救人如救火,先去‘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材’救一救可怜无助的李镜花?!”
这时,忽听一人沉声喝道:
“小唐,你闹也闹得够了吧!此情此境,你还要逞强,不要大伙儿相助么!”
只见一人自土中冉冉升起,身高九尺,虎目浓眉,熊背蜂腰,不怒而威:
“你布局也太不小心了,也不事先打探清楚,‘久久饭店’的掌柜哈佛,也就是‘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材店’的老板,而他便是江湖称的‘九九修罗斧神君’!”
唐仇仍想不透其中关键,但她在这危局中见燕赵及时赶到,无疑是极大强助,所以道:“哈佛也是绿林中人,这又有啥关系?我不闹则已,一闹则就得大闹特闹,闹个不可收拾方可!你是知道我脾性的。”
燕赵浩叹道:“你还是那么爱闹,四师兄弟妹中就你最爱逞能!我怕你自己现在已闹得无法收科了!你可知道这铁游夏年少时候的经历吗?知已知彼,始能百战百胜;你这样莽撞,够毒但仍不够精,只能闹不能闯!”
唐仇噘起薄唇道:“他年少的时候是猪是狗还是乌龟王八满地爬,关我屁事?”
嘴里虽是这样说,但心里不免好奇。
这相貌堂正、气宇过人的铁捕头,年少之时到底有过什么了不起的经历?
稿于一九九零年十月十日:作出重大申请。
校于一九九一年一月十二日至廿一日:香港大会堂展示“温瑞安著作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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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铁手 … 后记 话之佢九七
九七之后香港变得怎样?谁知道呢!九七之后香港可能变得更好,可能变得更坏,但过去十年大家都在争取/设想/恐惧一九九七之后的香港下场,但而今情势已有逆转:一如阿Sam的歌辞“话之佢九七!”
“话之佢九七”看来十分消极、有不敢面对现实、但求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实则不然。其实,当一切的行动都行动过,所有的争取都告无效之际,变得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到头来,既然力量太过薄弱,以卵击石,无助于卵,且不管会不会有一日杀鸡取卵,但至少在今天还是得好好的生蛋孵卵,不可自乱阵脚。以不变应万变,才能清心明目,有日在瞬息万变里掌握机变。
说香港是“故园”,其实并不十分合切,许或这只是已经离去了的人回望时的主观移情;香港,对大部份的市民而言,都只有“家”无“园”,有“楼”无“院”。称香港为“悲情城市”,更不适合:这城市琳瑯满目、五花八门,这城市的人虎虎生风、招招抢攻,就算略有余情,也化作狂笑决战,喋血于影视映象中。“悲情”的眼泪,在这都会里一直没有市场;“抗争”的失意,早已化作城市人不知所云“无喱头”的讽潮。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一向漫游、旅行、翻山越岭,少时在大马夤夜带兄弟们上山寻觅水源,为土人袭击几乎没丧命。过去在台湾,也每月皆作小息遨游,发现不少日后成了名胜新地。近年,亦不改游乐。可是,既有仿古人闲作大自然的寻幽觅胜,对大都市森林的游荡作乐,也一样酷爱。我决不认为远离喧烦都市的人就是清奇脱俗,说不定日后世人认为能在这些国际都市里闲适自在的人,才是真正在入世中照样出世,出世后不忘入世的逍遥人:清俗,乃在心中;静烦,亦在一意。
话之佢九七!时局像人心一样会变,且让咱们在大亚湾核电厂建于前而不动于色,在九七之前,好好做事,好好生活,好好过渡,也许还好过忙得鸡飞狗走心惊肉跳手忙脚乱自找麻烦怕咗佢九七的人!
稿于一九九零年九月三日:皇冠出版社“写给爱人的话”收入文章。
校于一九九零年九月十八至廿二日:在金保。
少年铁手 … 第三十四集 少年铁手
我当捕快,是要藉此身份来为民除害、伸张正义,而不是恃势行凶,为虎作伥,也就是实以捕役之名来行侠者之事。我们宁可放过,也不杀错;热潮虽然如山,但情义才是山峰。
第一章 我的头是我的
第二章 你的头是我的
第三章 请替我找头
第四章 当然由你打头阵
第五章 吃回头草的好马
第六章 我想从头开始
后记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少年铁手 … 第一章 我的头是我的
“大好头颅,谁刀斩之?”
逃到霸州疑岭一带时,张三爸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女儿和两师弟、五名门徒,不禁发出如此慨然长叹。
可是他的五师弟“小解鬼手”蔡老择立即劝他:
“这句话,不该说。”
“为啥?”
“当年,隋炀帝杨广,荒淫无道,贪图恣欲,害死了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终于激起民变,他变本加厉地享乐,并留在皇宫内享受他那用强盗不如手段自全国劫掳来供他一人享用的二十万美女,还时抖镜自照:‘好头颅,谁砍之?’你这样说,使我想起杨广。”
张三爸大怒。
他揪起蔡老择,使他双脚离地几乎是咬着对方的鼻子怒吼:
“你竟把我譬作好大喜功、虚伪暴虐的昏君杨广?!”
蔡老择给他扭得透不过气来,自然也谈不上回答了。
好一会,张三爸才放下了手。
“所以说,有些看来威风、听来豪壮的话,无知后辈跟着主子,却不知其意。像西楚霸王喑呜叱咤,千人皆废,在垓下受困时,曾泣歌:‘力拔山兮气盖世’,其实只是失败者的哀歌,至死不悟,只把战果推诿于‘时不利兮’,而他明明稳占上风、逢战必克时,却有一范增而不能用之,有功不赏,当封不予,终于为刘邦这等奸雄所夺,自殁以终,死时才三十一岁,怨得谁来?我的败亡,也是自取灭亡,只是连累了大家,怎生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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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爸放下了蔡老择,十分黯然意沮地说。
蔡老择依然抗辩:“因为爸爹您不是这种人,我才敢直言无忌。请勿灰心丧志,力谋重振雄风:我们还没败。”
其他六人听了,都说:“爸爹,我们都愿为您奋战,重振‘天机’声威。”
张三爸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