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外面仇杀的江湖更阴险,更歹毒、更不择手段,为祸更深远广大的江湖。
故此,蔡京要解决将建立的“神侯府”,以及意图摧毁“一点堂”,他大可不必亲自出手,而假他人之手。
他要“假”人之手,人多只以为是他的政敌、同僚,倒如李彦、梁师成、童贯之流,其实,他“假”的不只是“外人”之手,他也同样“假”自己人之手,“家人”之手。
他的“家人”,当然包括正当权,据位不比他小,掌权不比他少的胞弟蔡卞,还有正扶摇直上,在皇上面前新宠的亲子蔡攸。
在朝廷的斗争里,现实的江湖里,像蔡京这种人,自是连自己的都防,自家人都斗,连一家人都不放过。
现实里的江湖,一向要比小说里的更残酷——这一点,只有不读史和不肯面对现实的人,或根本涉世未深的人才不置信。
不信?没有关系。相信的人也许反而可以在凄风苦雨水深火热的考验中坚持激浊扬清,扬善弃恶,持志不懈,见义勇为。对那些未经世事一味自以为清高愤慨而骤陷入大染缸中的年轻朋友,一个江湖大浪打下来,一阵武林大风刮过来,不是沉下去了,沉到底了,偶尔上来再冒几个愤愤不平的泡沫,不然,就被横扫出去,扫到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段七孔生烟一迳儿冒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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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蔡氏一族,权倾天下,一门三公相,宠爱荣耀,无与伦比。
可是,就跟武林中的门派帮会一样,联合起来,以壮声势,以增利益。
当时武林中的七帮八会九联盟,乃至初起的“天下帮”,后来的“权力帮”,皆如是观。
不过,一旦实力丰足了,羽翼丰厚了,资赀也富裕了,彼此之间,难免又有冲突,相互倾轧,暗自嫉妒,此消彼长。
纵是一家人,也难免有私心,有异志。
当时,朝中自以蔡京权最大。
但却是最不稳。
他已给“下放”了两次。
——也就是说,给政敌和君主“弹劾”、“贬谪”和“失宠”了两回。
在朝最稳的反而是蔡卞。
在蔡卞在前朝已然得志。王荆公甚至把爱女也妻之于他,可见重视。蔡卞亦以新党自诩,几位王爷,对蔡卞倚重,还在蔡京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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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卞得志,犹在蔡京之先。
然而最受宠者,反而是蔡攸。
蔡攸年轻,长得相貌俊秀,谈吐得体,进退有据,地位又不致对朝中权宦具威肋,所以,老一辈的权臣,例如梁师成、章敦、安敦、李彦到米苍穹、皇后、宠妃,对蔡攸特别宠爱,连公主都是蔡攸的媳妇儿。
蔡京曾失意于仕途,流放于外,总算透过富绅权宦邓洵武、童贯、徐如常、范致虚等人为他说项,以及他胞弟蔡卞替他联结拉拢,蔡京才得以重主政权,这一点,对外人而言,蔡京觉得有点欠情;但对蔡卞而来说,做弟弟竟然可以反过来“扶他一把”,对心胸狭窄而一向示人以磊落大方的蔡京来说,是奇耻大辱。
于蔡攸,他本来是有心扶植,以便父子联手,一气同心,若有所需,可一齐出手对付蔡卞一系。
只是久而久之,蔡攸得宠,顷间坐大,已到了骎骎然青出于蓝的地步。何况,蔡攸远比他年轻得多,万一窜升过速,骑在他这个老父头上,这怎得了!?
别的蔡京还能按部就班,步步为营,不以为忤,但对蔡卞和蔡攸学他手法,仿他风格,豢养收了一班武林高手。
高手,杀手刺客,他就引为大忌。
——总要找机会削弱他们的势力:
尤其是江湖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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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己最有利的消灭敌人力量的方法,是用自己所顾忌的另一股对头的力量,让他们自行相对消,他才来坐收渔人之利。
他手下眼线广布,尤其孙收皮,多指头陀等人,提供了不少线报,他知道蔡卞、蔡攸手上收容有不少武林人物,其中还有的是绝顶高手。
这些人,有的来头甚大,有的武功高绝,连他也收拾不了。
——以敌人之力打击敌人,才是打击敌人的最好策略。
所以他暗自擘策了这一场:
“一点堂歼灭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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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是歼灭一点堂,其实,连蔡卞麾下杀手、蔡攸手上大将,一并歼灭。
少年无情 … 第五章 江湖风波恶 无处不险滩
蔡京知道蔡卞收揽了好些顶尖儿高手,有些高手,连他也招揽不了、吃不下的。
例如凄凉王。
他知道长孙飞虹是个傲慢、自恃的武林高手。
他在东北一带的功业,已达到了上动天听的地步。
在他年轻的时候,神宗欲招揽他入朝,但他无视于朝廷功名利禄,而且对王安石等新党之急攻改革,闹得民怨沸腾,甚为不满,是故拒不赴任,还打算行刺王荆公。
行刺当然不成功。
不能成事是因为诸葛小花阻止了他。
诸葛正我也因这一仗而声名大噪,从此,“自在门”自听说韦青青青已撒手尘寰之后,诸葛小花便俨然是“自在门”代表,以他为正宗。
不过,就在长孙飞虹离东北要刺杀王安石之际,蔡京动议,说动当时在朝廷身居少壮派的大臣章敦、曾布等人,制止东北的武林势力“神枪会”坐大,故而发动当时新兴强盛的武林力量:“七帮八会九联盟”一齐领兵剿灭东北“神枪会”,同时敉平“大口孙家”。
当时,长孙飞虹已顾应不及了,眼看当时气势正盛的“七帮八会九联盟”一齐联手,“山东神枪会大食孙家”实力再强,也无幸免,但蔡卞却有意结纳长孙飞虹和孙氏一脉,以“保留神枪会一脉,可拒高丽、东瀛流寇,入侵北陲,冒犯东海,故敉不如安,剿不如保”为理据,得神宗认可,下令停止行动,并册封长孙为东北气量王。气量王还因此而得以与当时“连云寨”、“绝灭王”、“万人敌”、东天青帝等高人,奉召入京,一度觐见神宗,纵论国事江湖天下事。
蔡京的讨好大计,碰了一鼻子灰,从此结怨于长孙飞虹。
神宗未几中风病重,失音直视,终于驾崩。
哲宗赵煦,匆匆登基,年方十岁,由高太后垂帘听政。九年后高太后去世,哲宗才能主领朝政,但神宗偏向新政,高太后支持旧党,哲宗饱受压抑,以致一旦大权在手,对元佑党人追加报复,加之以“挟奸妄上”的罪名,于是党争愈烈予蔡京、章敦、蔡卞这些人有可趁之机,颠覆朝政。
不过,哲宗却不长命,驾崩时才二十五岁,曾跟刘皇后生了一个儿子,但据说是已夭折了。既然哲宗无嗣,便只好在神宗儿子之中,选一位为承继大位的人。
当时神宗的儿子健在的有五位:申王赵佖,端王赵佶,莘王赵俣,简王赵似,睦王赵偲。赵煦生母太妃其时哭倒在御榻边,嫡母向太后却拦开她,声称哲宗立端王为储君。如此就成了大事。
不过,章敦及朝中许多大臣,都认为“端王轻佻”不宜君天下。但向太后力主端王即位,说是奉先帝遗诏,曾布等见风转舵,支持向太后,联结蔡京兄弟,顺势斗走章敦。
其实凄凉王的看法,也跟章敦的一样的,认为若神宗在世,决不选端王。而他当时与韦青青青、方巨侠、叶哀禅、劳|穴光、阮明正、楚相玉、韩忠彦、蔡卞、温晚、成亭田等人进谒,与神宗密议之际,在言谈间,深知神宗赵顼对继承人选为谁。
凄凉王虽然不满,但并没立即动手,乃因阴差阳错:章敦曾力主剿灭山东神枪会,长孙飞虹与之有不解深仇,也巴不得章敦因反对端王登位,而给赵佶排斥、免职,自吃其果。
另外,赵佶开始君临天下之初,刻意改革,勤于政事,平反冤狱,力图振兴,使得朝中一众大臣,乃至江湖英雄,武林豪杰,都纷纷寄予厚望,以为可以凭藉赵佶的大刀阔斧,整顿朝纲,中兴宋室,奋扬天威,改善民生,而额首称庆。
当时,赵佶不但力图振作,果断起用韩忠彦为吏部尚书,更任真定府知府李清臣为礼部尚书,右正言黄履为资政殿大学兼侍读,这三个人均为人正直、勤勉忠恳,因敢言而被贬谪,其时破格提拔,重新起用,“践祚之初,号令政事,无不深合人望”,也在这段时候,招揽御封正直侠烈之士龚夫等为殿中侍御使,陈瑾、邹浩为左、右正言,不次提擢成亭田、江公梁、刘独峰、常安民,任伯雨,黄金鳞、朱月明、陈次升、诸葛正我、傅宗书、凤郁岗、张舜民、霍木楞登等为侯爵刑提,海内一片称颂,江山一片大好。
凄凉王见大局已定,大势已成,也乐见大好河山,握于贤君之手,于是便不再插手于朝政,回山东重整“神枪会”去了。
可是,朝政窳败,奸佞窃政,如同江河日下,一泻千里,赵佶果然轻佻,改革振作,只一时之兴,六贼又日据国枢,兴风作浪,忠良之士,全遭逐斥,枉死无算,生灵涂炭,万里烽烟。
这时凄凉王要力挽狂澜,恐已无及。朝中忠臣,贬谪一空,流放蛮荒,削籍摘官,多无幸免。至于武功高强异士,则多换成奸邪之辈,韦青青青斯人已逝乎,方巨侠侠踪沓然,其他侠心之辈,忠义之臣,虽有武艺胆色,仅除诸葛小花数人尚保一席之地,都给令为六扇门捕役皂快,外郡边地提刑,武将之职,无法进入中枢。
凄凉王不忍见官吏们横行乡曲,狐假虎威,拆屋破堰,不惜毁桥梁、凿城廊,以供运花石让赵佶享乐的船队通行。他再入京城,这次,他要去刺杀蔡京,再弑天子,然后设法取得众大臣支持,按照哲宗遗命选定君嗣,他再一死以谢天下。
不过,他这次再赴京师,杀蔡京时遇上了元十三限,力战未胜,力尽筋疲,后又重创在另一高人手上,几乎活不了命,却为蔡卞所救。
蔡卞这时,也渐受赵佶冷落,日渐失宠,由于他知道君嗣皇储的秘密,老羞成怒,一方面市恩于长孙飞虹,另一方面在探知凄凉王有意要弑君换帝之志,便暗中表示,他也知当年哲宗遗诏,可以助他一臂,不过,他却要凄凉王为他效命,先灭诸葛正我的“自在门”再说。
原来,他一直以为近年在赵佶面前日渐不受倚重,主要是诸葛正我这些人的告密。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在赵佶面前不着痕迹的让君主渐厌恶之的,正是他一直都信任已极的兄长蔡京!
蔡卞什么人都怀疑,他就是不怀疑自己的兄长。
蔡卞可以说是个大奸大诈之人,但是,一个至奸至恶之的人,也会有他极信任的人。'
他就是因为真正信任蔡京,以为亲兄弟回来他就可以双虎霸门、互为奥援,别人容或不信,但对亲兄弟总无置疑之理。
可是,他断没想到,世事难料,人情反覆,江湖险恶,人心多诈。所谓兄弟,也无例外,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强时附势,弱时唾弃;翻脸不认,倒打一耙。
他什么人都不相信,但还是信他的亲兄弟,直到,有一天,他发现皇帝跟他在议事时,对他一句有意无意间语带讽剌的遣责。
“卿家功高啊,没有你,我这皇位早就坐不住了。”
这句话一出,可把蔡卞听得冷汗直冒,连说:“陛下何出此言,臣万万不敢担当。臣罪该万死。”俟赵佶冷哼一声,容色稍缓,才敢问:“臣鲁愚不堪,冒死求解,望圣上开恩指引。”
“你什么都懂,什么都能,”赵佶依然余怒未消的说:“我还有什么可教你的?”
“微臣无功无德,一事无成;能有今日,为国效力,为君尽忠,全仗皇上栽培恩赐。”蔡卞汗涔涔下,“不知陛下适才之意何所指?”
赵佶只淡淡一笑:“如果没有你和曾布在太后面前力言联福寿、仁孝,还妙计骗走朱太妃,灭了成亭田全家,毁了鞋底诏,逐走简王,禁闭申王,我这帝位哪儿能保?卿家所言甚是,我当视你为‘恩公’才是,荣华富贵,全是该当的!”
蔡卞一听,如同霹雳雷霆,劈在头顶,轰隆一声,几乎瘫痪于地,匍伏不起。
赵佶也不理他,蔑然一笑,迳自和童贯、李彦、梁师成、米苍穹谈诗论画、赏花玩鸟去了。
从此,更加冷待蔡卞。
蔡卞却以大死一番而未能再活一般。
赵佶也是聪明人。
——他若非聪明人,又岂能讨好哲宗和向太后!
他如悟性不足,又岂能在书法绘画等艺术修为上,有那么大的成就!
他是一个好文人。
——可惜他不该当皇帝!
他的才干不是当皇帝的,而是当文人骚客、风流才子!
但他偏偏却当上皇帝!
少年无情 … 第六章 说恩公谁是恩公!?
这件事重重的伤了蔡卞的心。
因为这是一向慎重、小心的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对一个人说了这么一句话有后果的话。
而且说的还不是他。
而是他的儿子。
而且还在醉中。
他清醒的时候当然是不敢认功,但他的确在明里暗里,都有力助过赵佶登基,甚至诸葛正我得以及时在楚相玉手里救了天子的命,他也有份通风报信,有时,在醉里梦中,心里得意一下,也是难免的事。
没料爱子一时的得意狂言,却给人密告到皇帝的耳中去了。
——告他的人还是他一手扶植再起的兄长:
蔡元长!
这件事,只有他心里知道。
他心里清楚:是谁“出卖”他的。
——因为他一生中从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过。
他从不说。
也不敢说。
——说恩公谁敢自称恩公?
何况是当今天子的恩人!?
也许,除了他知道之外,就是当晚在场的儿子蔡力恃和蔡阿难,另外就是蔡京的夫人。是以,皇帝这句话一下来,他便可以断定,举世滔滔,他最信任的人出卖了他,伤了他的心,还打算在这要害关头要了他的命。
能害自己的,都是自己人!
——也许,只有自己人才能出卖自己人!许或,天子也真的有点念旧情,才不下旨把他废了!
“曹操亦有知心友”,“关公也有对头人”,如果说蔡卞也有什么推心置腹极其信任的人,那当然就是其兄嫂蔡京夫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