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忘不了。”冷血厚重的说,“从第一眼见你跟你撞在一起,只要有关你的事,和你的一切,我都忘不了。”
小刀捶他,却是捶痛了他的伤口。
小刀连忙收起粉拳,娇憨的刮着他:“你真不要脸,脸皮真厚!”
冷血呵呵笑了:“我连脸都不要了,还要脸皮来干什么?”
忽听外面一个声音懒洋洋的叫道:“收买脸皮,三钱四张。”
另一个声音则叫嚣道:“见色忘义的东西,给我滚出来!”
另一人则叫骂道:“昨晚让你走脱,看你今夜是不是还要当缩头乌龟!”
冷血轻轻推开小刀,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缩头乌龟。我只是一只好人难做的乌龟而已。”
稿于一九八九年八月底至九月初:与苹果、沙梨、影子、安妮坦、山山、宝宝各会聚后。
少年冷血 … 后记 我仍逆着车行的方向走
一九七四年时曾写过四行诗:
车行时才知道原来风
是为阻止它行而吹的
如果明白这道理就会
明白自然的真正用意
现在读来,颇堪玩味。因为我在创作和文学的途径及进程中,也是相当“逆行”的。勇于千山独行不必相送,就是一种气概──当然,独往还要有独往还的实力才可以往还得起。谁不希望有沈虎禅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试万把剑,杀万人敌”的豪情胜概,但千万别只想望速成“杀万人敌”的“有我无敌”之境──先得想一想: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试万把剑未?
说实在的,在这多风多雨的江湖,就算是“江南白衣方振眉”,也难免多风多霜了。这些年来,到底是走遍千山路,还是千山路走遍了我,是不能一一明辨的了。一如我在一九七三年时发表于台湾“中外文学”的一首诗:“佩刀的人”的其中一段:
……我紧执那腰间的刀,手中的诗
在暮色苍茫间我坐下来,看见现在隐身未来向我走近,禁不住的我禁不住的想:
究竟刀佩着人,还是人佩着刀?
那佩刀的人,究竟是不是
我,是不是那佩刀的人?
从这苍凉的风景里我走过
还是我被这苍凉的风景走过?
一直我为浏览着还是被浏览者而思索从中我顿悟了:
别离,是爱情的最美丽
许多感动,一如那失去多年的伴侣
重现于你独坐的长椅上
暮色是何许深沉
又有谁知道
那人何时白发?
悲在唐朝
还是哭在宋朝?
他已去得遥远
还是就坐在我的身侧?
在浓烈的夜色里
究竟我是他?
还是他是我?
写这首诗的我,才十八岁,而今回顾前尘,不朽若梦,江湖路远,红炉小雪,却不知这些年来,是我创作了文学,还是文学创作了我?是武侠塑造了我,还是我塑造了武侠?只知道,写这篇文章的时分,正是要千里相送一位与我相依相守、十八年来无一事有愧于对方(因为无不坦言)的知音知心,去赴她的大喜之期,我想,我此番相送之姿,仿似为自己做最后的点唱;而我祝福之情,就像下了一场前生恋爱时的深雪。
这当然不是切肤之痛而是切指之痛了。从来不企求世间予同情的我们,难道还会发出像唢呐一般的笑声或者哭声吗?
当然我已不是那张去爱情箭的弓了,对我而言:深刻的无奈便是浅浅的悲哀。我仍逆着车行的方向走。
稿于一九八九年九月五日:送方南返前夕。
校于一九九零年一月:访问“从创作中认定自己”收入“我的第一次”一书中。
少年冷血 … 第十二集 一只十分文静的跳蚤
要找一流的对手,就得不怕战败;宁可因爱而失恋,不可因怕失恋而不爱。
第一章 输了又如何?
第二章 杀了又怎样?
第三章 多一条肋骨?!
第四章 我也有白发?!
第五章 问候你的狗?!
第六章 可做廿一次?!
第七章 谁比尿更急?!
后记 别离,真的是爱情的最美丽吗?
少年冷血 … 第一章 输了又如何?
虎无伤人意人有杀虎心。
冷血跳下“红灯客栈”之际,感觉到自己就好象是那只不欲伤人但人却要杀之的老虎。
可是,此刻他心中,却是异常欢快。
因为他身上仍遗留着花香。
——那是刚才小刀在他怀里的香味。
对于究竟这是花的香味还是小刀身上的香味,冷血决不似自己一剑疾取对方咽喉还是虎口一般准确地分辨得出来。
背向官道,一字排开,面对冷血的,有四个人,和一条狗——就是昨晚冷血为了要突围时把它丢往阿里——阿里从此就舍不得丢弃的小生物。
——因为它跟他长了同一样的眼!
那只狗好象还认得冷血,汪汪汪的向他吠了几声,声音奇特,跟一般犬只不同,吧吧有声,但全无敌意,象在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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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侬指乙的语音却充满敌意:“你这次不当缩头乌龟了,我很高兴。”
冷血道:“我没有要逃避你们的理由。”
二转子气得唇色就象月色一样的白:“你太过分了!你刚才跟小刀在房里做什么?你竟欺侮这样一个女孩……”
冷血道:“我……”
侬指乙冷晒道:“我现在明白但巴旺是怎么死的了。”
阿里夸张地“啊”了一声。
二转子怒道:“姓冷的,你出手,今晚咱们说什么都要一决胜负。”
冷血长吸一口气:“假如我胜了便怎样?”
二转子道:“你胜我死。”
冷血道:“输了又如何?”
二转子道:“输了你死。”
冷血道:“可是我不愿跟你拚生死。”
二转子道;“你怕?”
冷血道:“算我怕了你又何妨!”
耶律银冲忽然干咳了一声。
二转子马上静了下来。
——老大要说话,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自然都该知道先行站一边再说,这一点,不管家规、帮规还是江湖规矩都一样,不知道的人根本寸步难行。
耶律银冲道:“你还能活到今晚,我很高兴。”
冷血道:“我想我大概还能活下去,活很多晚,谢谢你的关心。”
耶律银冲道:“能在屠晚的椎下活过来,的确非同凡响,我们都为你捏了一把汗。”
冷血奇道:“屠晚?”
那律银冲也诧道:“昨晚他没来么?”
冷血更奇:“他跟你说要来找我麻烦么?我可不认得他。”
耶律银冲哦了一声,道:“那么说,昨晚他是没来了。”
冷血仍如在五里雾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耶律银冲正色道:“昨晚,我们在镇外,把你截住了,正想动手,忽然看见,你背后有一个人,青寒着脸,一言不发。我正想喝问,却见他在月下,完全没有影子——”
阿里忍不住喃喃的道:“没有影子,岂不是鬼?”
二转子即道:“他比鬼更可怕。”
阿里自作聪明地道:“那一定是魔!”
二转子不耐烦了:“他的‘五鬼半晕’大法太快,所以,连影子都来不及投映于地。”
侬指乙不可置信的说:“哪有这种事!昨晚,他明明是站在冷血身后,动也没动嘛。”
二转子嘿声道,“才不是呢。你看日出月落,星转斗移,动得何其快,但你何尝见得准它如何移动?屠晚全身在动,但因为太快太急太奇巧,所以使你以为他只在静立。”
冷血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原来昨晚自己跟这“四人帮”对峙之际,背后一直有人,只有他自己一无所觉而已。
——究竟是自己功力太差,或是来人轻功太高,还是自己昨夜太关念小刀的安危,所以才懵然不知?
——自己一向引以为荣的,如同野兽能预知危机的敏觉感觉,难道已退化了不成?
“也不一定是身法太快。另有一说是,”耶律银冲补充道,“听说屠晚练得一种‘煮牛神功’,全身罩在一种无形无影的罡气里,要比‘金刚不坏神功’,‘十三太保横练’、‘先天一炁罡气’还要刀枪不入——刀枪攻进去反而会让他以抗力反挫。由于这种神功护体,所以日光月华,灯映烛照,都无法直接投射在他身上,所以他是个没有影子的人。”
冷血觉得嘴唇有些干涩:“他找我干什么?”
耶律银冲望定了他,居然有一种类近“凭吊”的神情,认真的问:“你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不认得。”
“那么你们就不是朋友了?”
“我是从你口中才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既然不是他的朋友,便是他的敌人——他的朋友一向不多,敌人却是满布天下。他是个杀手。”
“杀手?”
“他是天下四大凶徒之一,以椎成名。他要杀的人,没有杀不到的,所以,容易杀的人,他一向不杀。”
‘四大凶徒?”
“对。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赵好的心,燕赵的歌舞。”
“这么说,他要杀我,还是给我面子了?“
“至少他是个名动天下的杀手。”
“他是杀手,我是捕快。”
“他可连朝廷上的一品官都杀过几个。”
“那好,如果他杀的是奸官,我不理,他要是杀好人,我便先办了他。”
“你不如也把我们办了吧!”
“我们是朋友。”
“朋友?我们也是要对付你的人,跟屠晚一样。”
“屠晚为什么要对付我?”
“我不知道。屠晚是个杀手,收了钱,自然就得杀人。你何不问他去?”
“我问他,他会答?”
“一个好的杀手是不会出卖雇用他的主子的——除非是你的剑比他的椎还快。”
“他使的是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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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尽’。”
“破尽什么?”
“他的椎法只有一招:就叫‘破尽一式’。”
“果真是天地一切万物,都尽为之所破?”
“至少,没人破得了他这一式。”
冷血沉吟半晌,忽问:“这个屠晚,身上可带着鼓?”
“鼓?”耶律银冲一楞,随即道:“鼓声倒有。凡他出现之时,据说常有鼓声,时远时近,起伏无定,扰人心神,诡异万分。”
冷血点点头,道:“当然同时也凶险万分。”
然后他一字一句的反问:“如果那晚在我背后出现的是屠晚,那么,那夜和今晚在你们身后闪现的,又是什么?”
他这么一说,除了阿里怀里那只狗之外,二转子、依指乙还有阿里,莫不倏然变色。
连耶律银冲的四平八稳十六定都有点风声鹤唳风吹草动起来。
这时候,一股无形无迹的杀气,也无声无息的,在众人身前身后,凝聚了起来,连花香似乎也凝结成一种可以击痛人的冰。
少年冷血 … 第二章 杀了又怎样?
阿里除了有一对老狗受到惊吓时的眼睛,身高只及冷血胁部,他那一脸暗疮也确是鸡立鹤群,非常抢眼。
现在他那双受惊吓般的眼睛,更是惊疑不定,惊惶不已。
耶律银冲仍然没有回望,可是,他本来还相当温和的眼神,也变得象是铁镌似的。
突眉陷目的侬指乙,忽然挺直了身子──他本来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而今身子一挺,变成了左肩高,右肩低。
一脸聪明的二转子变得更是一脸精警。
冷血没想到自己的话一说出口,会引起这几人这般的震动。
──看来,这几人也象自己一样,并不知道背后有人跟踪。
他昨晚还误以为那些人跟“四人帮”是一伙的。
──看来,不但不是,而且从他们如临大敌般的神情便可想见:来的是敌非友。
耶律银冲也一字一句的反问:“你说的是真话?”
冷血不敢轻忽:“是。”
耶律银冲又问:“昨晚你看到的是什么?”
冷血道:“满天的星星,似都象雨一般落了下来,就在你们的身后。”
耶律银冲张开了手掌,似要借着月光来审视他自己的掌纹:“今晚你看到的呢?”
冷血答:“火。”
“火?”
“三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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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火?”
“三点悬空飘荡、闪晃不已、绿色的火。也许人说的‘鬼火’就是这种火。”
耶律银冲向他那三名兄弟用力而且有力的点了点头:“是他们了。”
二转子道:“他们来了。”
阿里道:“啊!”
侬指乙道:“他们终于来了。”脸颊上猛现两道青筋,眼里也绽放出凶狠的神色。
冷血忍不住问:“他们是谁?是找你们的麻烦吗?你们跟他们结了仇吗?”
二转子忽然嘻嘻一笑,问:“你喝了热茶没?帽子是可以用来扇风的。那天我吃了个有双蛋黄的蛋,但那条章鱼竟然还挂在树上。”
冷血完全听不懂:“吓?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二转子笑着说,“这故事只是教训你:可以向我请教发问,但不可以一口气问人那么多个问题,知道么?”
冷血看着这个一脸精明的小个子,心中却生起了敬意。
──他在说笑。
──一个人在笑的时候,心情必然是轻松的。
──他已经放轻松了。
──一个能在强敌环伺之下,生死关头里,仍能放轻松应对的人,不管成败,都绝对是个了不起的人。
二转子皮净肉白,瘦得象一块全是精肉的叉烧,偏是颊额长了好象黄|色的胡子,使他看来,说是年少英气,却嫌老成老气;说是老成持重,偏又浮躁稚嫩。
但在这四人中,他是最快“转”了过来的。
他一说笑,阿里也跟着向依指乙道:“你知道这客栈里都住着些什么人吗?”
侬指乙没好气的道:“客人!”
“错了,”阿里笑道,“是跳蚤。”
二转子反问阿里:“你知道茶壶里有的是什么吗?”
阿里白了他一眼,怪眼一翻:“什么?”
二转子道:“茶!”
阿里一副为之气结的样子。
侬指乙和耶律银冲都笑了起来。
一笑,大家都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