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青黛也休假,两人便一起坐了庄妈妈为她安排的小马车,慢悠悠地往东市去。芸生带了两个小盒子,一个是一开始收到的一对小兔子,一个是昨天又出现在床上的一个琉璃小兔子,比之前那一个还要精致漂亮,但芸生越是喜欢,就越是想要弄清楚那是什么人放在她屋子里的。
大盛民风还算开放,东市里不仅有女子出门逛胭脂水粉店,还有女子开门做生意的,特别是一些异域香粉店,都是几个蓝眼睛高鼻梁的胡姬站在门外招揽生意,引得人们连连注目观看。
“芸生你看!”青黛指着马车外的一个胡姬,见她穿着露脐装,好似自己袒胸露乳了一般,羞得脸通红,“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她还嫁得出去吗!”
芸生看着外面的胡姬,纤腰外露,衣服下摆上挂了亮晶晶的铃铛,在阳光下折射出了耀眼的光芒,“她们家乡的人都是这样的。”
“什么?”青黛惊得捂住了嘴,“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嗯。”芸生笑着点头,看着外面的胡姬说道,“她们那里的女子,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嫁人也是自己做主的,而且一夫一妻,丈夫不能娶妾室。没有休妻这一说,只能和离,二人和离之后,女子不会被世人所指指点点,她们还可以再次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出嫁。”
“这……”青黛已经合不拢嘴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芸生你没骗我吧?”
芸生回头看着青黛,见她像是听了什么骇人的事一般,便笑了出来,“骗你的!我胡诌的话你也信。”
“哎哟!”青黛拍了拍胸口,脸上的表情立即松懈了下来,“我就说嘛,哪里会有这种地方?”
“是啊……”芸生附和她的话,“哪里会有这种地方。”
转眼便到了周大娘口中的宝福记,芸生下车时,见青黛要与自己一起,便拿了几吊钱给她,“青黛,老太君交代我帮她看点东西,我自己还想买点天香阁的香粉,你看今天咱们本来就是下午出来的,我怕待会儿回侯府太晚会被责骂,要不你先去买你自己要买的东西,然后顺路帮我买天香阁的香粉如何?”
“哎,好的!”青黛收了钱,爽快地说道,“那待会儿我就来这儿找你。”
见青黛往天香阁去了,芸生这才握紧了手里的盒子,进了宝福记。听周大娘说,宝福记是京城最大的珠宝行,卖得都是奇珍异宝,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的东西,所以进进出出的也都是京城的权贵或富商。这种奢侈消费向来不会同时有许多客人在,芸生进去时里面只坐了一位中年男子在看玉器,掌柜见芸生进来,看她穿戴不俗,却又只身一人,便只一定是富贵之家有脸面的丫鬟,就迎了上来,“姑娘来买珠宝?”
“掌柜的。”芸生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拿出了盒子,打开给掌柜看了,“我就是想来问问,掌柜是否还记得这东西是谁来买的?”
“这……”掌柜的接过了芸生手里的东西,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这确实是本店的东西,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查一查记录。”
掌柜的转身去了柜台里拿记录买卖的本子,立即有人上来招呼芸生坐下,且上了茶水点心。芸生一边喝茶,一边耐心等着,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穿着靓蓝色绫锻袍子的男子,他体型肥胖,撑得上好的衣料有些变形。戴了几个玉扳指的手里握了一把镶金边的折扇,另一只手里提了一个鸟笼,里面养了一只毛色纯白的鸟儿。整个儿一副纨绔公子的样子,身后跟了几个锦衣小厮,也个个儿都尾巴要翘到天上的样子。
芸生心里默念了句:“真是暴发户。”
“掌柜的,把你们这儿最新的好东西都给我们爷拿出来。”那男子身后一个小厮往掌柜面前一站,一副神气地样子。
只是宝福记的掌柜这些年不知接待了多少王侯将相,又岂会在这样的人面前卑躬屈膝,“请公子稍待片刻,我将上一位客人需要的东西找到了便来接待公子。”
“嘿!”那肥胖的男子一听便怒了,“让爷等?爷揭了你的老皮你信不信?赶紧的,把你们的东西都给爷拿出来!”
“这位客官,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掌柜依旧不卑不亢,手里握着笔,一副书生样,“且本店开了百余年,向来对任何客人都是同样的态度,对王侯将相不优待,对普通百姓也不冷脸相对。”
“爷今天还不信这个邪了!”那肥胖男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呲牙咧嘴,气势汹汹,活脱脱要吃了掌柜的样子,“你知道爷是谁不?你敢跟爷将先来后到?爷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也奈何不了爷!”
掌柜叹了口气,摇着头看向了芸生。芸生知道掌柜在询问她的意思,掌柜不是怕了这暴发户,只是不愿与他多做纠缠而已。只是这人未免也太嚣张了一点,这可是京城呢,天子脚下,权势滔天的人可多了去了,便是公侯们也不敢如此目中无人,说不定就撞上了比自己更有权势的人,再说,不远处的皇宫里还坐着一位呢,权势再大,能大过那一位去?
“我不急,掌柜您先忙那位公子的吧。”芸生心里想法与掌柜一样,这种人不用和他讲道理,只需早早打发了他就好。
不想那男子听见芸生说话,寻声回头,见一个貌美女子独身一人坐在那里,便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脸上尽是邪淫之笑,“早说是姑娘在前,那我就排个队就是了。佳人如斯,莫说等上一会儿了,让我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啊。”
芸生见他色眯眯地走了过来,便别开了头,只当做没看见他。
“哟!美人儿还挺傲!”那男子肥胖的身子倒是挺灵活,一下子便又溜到了芸生面前,“不过爷就喜欢这样的,来,给爷亲一口,这宝福记的东西,想要什么,爷都送给你!”
一般官家小姐们出门都是奴仆拥簇着的,独自出门的女子除了百姓家的女儿就是官家的丫鬟了。那肥胖男子看芸生一个人,想必她就只是一个小丫鬟,胆子便越发大了起来。
芸生见他语言轻浮,便站了起来打算先走开,却不想被他一把拉住了,“美人儿这是要上哪儿去?爷的马车在外面,爷送你啊,那可是金丝楠木做的马车。”
“请放手!”芸生挣了两下,但她的力气哪里又比得过一个男子,依然被他紧紧抓住了。此时芸生心里开始着急了,怎么也没想到今儿出门竟遇上了这么一摊事。
“公子若对本店客人无礼,我就要报官府了。”掌柜见他对芸生纠缠,便连忙站了出来,却被那男子反手一推便推到了地上,“官府?我爹每年给官府送那么多银子,哪个官府敢抓我?”
“你!”芸生见他出手伤人,便怒了,“我是定……”
“格老子的!”芸生正想着说出自己是定远侯府的人,这人便会有所忌惮放了自己,没想到话还在嘴里,便被门外一道粗犷的男声打断了。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调戏良家女娃儿,还有没得王法了!”与声音一同出现的,是一个体格高大健壮,穿着粗布麻衣,满脸络腮胡的男子,他一走进来,似乎地都在抖一般。
他一把拎住了肥胖男子的领口,轻轻松松如扔小鸡一般就将他扔开了,“你个瓜娃子!”
“你!”肥胖男子被扔到了地上,顿时觉得颜面扫地,对着自己身后的随从吼道,“还不赶紧给爷上!”
那些随从见布衣男子力大如牛,一看就是练把子的,顿时便哆哆嗦嗦不敢上前。
“给爷打死他!”肥胖男子飞快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自己的小厮的屁股用力踹了一脚,“去!”
这一来,小厮们也怕了自己主子,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布衣男子见几个小厮在自己面前就像猴子似得,便对芸生笑着说道:“妹儿,你躲到后面去,看我丢翻他们几个瓜娃子。”
芸生此时糊里糊涂的,听了他的话就往后面一站,见他连袖子都不撸起来,拎小鸡似得一手拎起一个小厮,猛地往地上摔,“你仙人板板哦!哪个还要来!来嘛!来嘛!”
“他奶奶的!”肥胖男子知道今天遇见比自己更浑的了,便打算带着人溜,“你给爷等着!”
“格老子的!”布衣男子对着他吼道,“老子就等到起!”
只是那肥胖男子带着自己的小厮刚走到门口,便被几个护卫装扮的人拦了下来,“你们干什么?”
“想就这么走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芸生往门外看去,果然是洛铮走了进来。此时正是他每日出宫的时候,还未来得及换下千牛备身的官府,一身蓝色劲装套在他身上,像是上了战场的将军一般英气。
洛铮看了阿九一眼,阿九便会意,叫了一个护卫进来,站在洛铮身边。
“刚才哪只手碰了她?”洛铮走了两步,上下打量着那肥胖男子,神色却如同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平静,“左手还是右手?”
“你……”肥胖男子此时总算开始惧怕,因为他从洛铮的眼里读到了一股寒意,让他在这六月天冒了冷汗,“我……”
“洛哥!”此时布衣男子往洛铮面前一站,指了肥胖男子的右手说道,“就是这只手!你要做啥子喃?”
“阿苍只需看着就是。”
原来那布衣男子叫阿苍,芸生在心里暗自记住了。
洛铮瞟了一眼那肥胖男子的右手,神色如常,回头对阿九说道:“给我剁下来。”
“你!”那肥胖男子顿时吓得腿软,身体一滑便坐到了地上,“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我爹、”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父亲的来头,芸生便听见一声惨叫,似乎要刺破了人的耳膜。再定睛看去,那肥胖男子已经跪在地上,看着自己一只手掌脱离了自己的身躯,静静地躺在血泊里,全身止不住地发抖,面色煞白,像是看阎罗王一般看着洛铮,双唇发颤,却说不出一个字。
“回去告诉你父亲。”洛铮看了那断手一眼,嫌弃地别过了头,“敢动我定远侯府的人,这只手我剁了,便已是最大的宽恕。”
那男子一听,倒吸一口冷气,两眼一翻白,立即倒了下去。
“奴、奴婢、”芸生还没回过神来,便见到了这么血腥的画面,刚才一时腿软,顺着柱子坐到了椅子上,“奴婢给、给三少爷请安。”
洛铮绕过地上的血泊,走到芸生面前,“坐着给我请安?”
“我……”芸生双手竟有些微抖,“我腿麻了。”
“噗!”洛铮笑着转身,对阿苍说道,“阿苍,咱们这就回侯府去。”
“洛哥,你刚才好帅哦!”阿苍两三步跳到了洛铮面前,“格老子的,看来我来京城找你是对的!”
“这是……”此刻,从门外进来的青黛见了这场面,吓了一跳,“奴、奴婢给三少爷请安。”
“去扶一扶芸生,咱们这就回去。”洛铮对青黛吩咐道,带了阿苍一同往门外走去。
“芸生,这是怎么了?”青黛手里提着东西,一进来便见到地上血泊中躺了个人,还有一只断手在一旁,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回去再说。”芸生搭着青黛的手站了起来,双脚还是有些发抖,“都快吓死我了。”
芸生与青黛正准备出去,而一旁的掌柜却追了上来,“姑娘留步!”
芸生与青黛齐齐回头,掌柜说道:“我不用去翻记录了,姑娘的那两样东西,都是刚才那位公子前些日子来买的,原来是定远侯府的公子啊!”
“什么?”芸生感觉眼前有些不真切了,“您可看清楚了?是那位蓝衣公子还是他身边小厮?”
怎么可能是三少爷……芸生打死都不信,若说是三少爷身边的阿九倒还有可能。
“那位公子相貌如此出众我怎会认错?”掌柜摇了摇头,“我眼拙啊,竟不知是洛三公子。”
“谢谢掌柜……”芸生今日受了太多惊吓,此刻脑子里乱做了一团,拉着青黛的手缓缓走了出去。
一出宝福记,便见洛铮与阿苍各自上了马,身后的几个护卫也牵好了自己的马。
“上车吧。”洛铮对芸生说道,“天色已晚,咱们赶紧回去。”
芸生握紧了手里的盒子,看着洛铮的脸,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他却只顾着与阿苍谈笑,并没有任何异色。
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子便往侯府驾去。洛铮与阿苍骑着马走在前头,芸生时不时撩开帘子往外面看去,却越看越疑惑,这些日子放东西到自己屋子里的,真的是三少爷?
“芸生,你怎么了?”青黛见她神色怪异,又频繁地往外看,以为外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便也撩开帘子往外看去,“什么好玩儿的吗?”
“没什么……”芸生看着自己手里的盒子,想着到底要不要去问一问三少爷呢?
“对了芸生,今日在宝福记发生了什么?”青黛坐直了往芸生面前凑,“血淋淋的可骇人了。”
一想起刚才的场景,芸生脸色又白了一层,“那是三少爷的事儿,咱们还是不要私下碎嘴。”
青黛一听,果然立即住了嘴。
不一会儿,便到了侯府,芸生与青黛一下车,阿九便叫了芸生,“芸生姑娘,三少爷有话要交代给你。”
芸生点点头,忐忑地跟着阿九走到了洛铮面前,“三少爷……”
“今日之事不要告诉奶奶,她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些。”
芸生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洛铮看她神色有些怪异,便以为她被吓着了,“对了,你今日去宝福记做什么?”
老太君不喜欢珠宝,定不会吩咐芸生去宝福记,而芸生她自己,平日里也不喜欢珠宝的。
“奴婢……”芸生紧紧攥着手里的盒子,发现手心已经出了汗,心一横,便将盒子往洛铮面前一定,“这是三少爷的东西吗?”
洛铮垂眸看了一眼那盒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是。”
芸生心一紧,眼睛看着地面,埋头将盒子又往前递了递,“那物归原主。”
许久不见回应,芸生一抬头便看见洛铮正看着自己,眸色极淡,但眼里却像有个深渊似的,能将人吸了进去,“原主?”
洛铮双手负在身后,“你就是原主。”
“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