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考什么别考研(1)
一
在这个急功近利的社会里,教育,要么成就一个人,要么毁掉一个人。遗憾的是,我们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这样的教育体制下,无法摆脱,无处逃遁。我们貌似在进步,其实已经堕落得面目全非。
社会很复杂,也很简单。复杂于虚伪和掩饰,简单于真实和坦诚。以前,和芸芸众生一样,我靠面具和掩饰为人处事,但在打拼的过程中,我深感疲惫和厌恶。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粒微不足道但一直漂浮不定的灰尘。二十多年来,我停不住飘动的脚步,幼稚无知地飘过天真烂漫的童年,满怀憧憬地飘过日渐堕落的大学,身心俱疲地飘过纷繁复杂的社会。在充斥着无数肮脏灰尘的天空里,我飘无定所,飘无方向。我被其他灰尘碰撞,被无情的风雨洗刷。我逐渐失去了出发前的质朴、善良和雄心,变得虚假、伪善和脆弱。如今我又重新飘回生命的出发地,休学在宁静的故乡,看到纯朴善良的乡亲,看到两小无猜、嬉笑玩耍的孩子,看到美丽而单纯的风景,聆听自然平和而又温馨的天籁,我幡然醒悟。我希望今后独立地做人,真实地活出自我。哪怕这样会伤害自己,我也在所不惜。唯有如此,我的心灵才得以安慰,身体才得以放松,今后也才能坦然地走向更加广阔无边、险象丛生的社会。
以下这个故事,是我在这种心情下的回忆。仅仅是回忆而已。
这个故事发生在二○○一年九月一日至二○○二年四月三日。
前后共210多天。
二
二○○一年九月一日,在拥挤的上海西客站,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走下从成都开来的火车,身后大哥帮我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箱里面装满了我本科时所用的专业书籍。走出车站,面对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我们顿时迷茫起来。虽然五月份我来上海复试过,但几个月过去,我已经完全忘记该坐哪路车到我要去的大学。哥哥不停地问行人,我则摊开刚买来的上海地图研究起来。十分钟过后,我们终于确定该乘哪路车。
坐在公交车上,我从拥挤的人缝中看到各种高大的建筑群和光怪陆离的店铺,听着车上的公交音乐,想到自己从今以后将在这个号称中国金融中心的国际大都市度过三年研究生生涯,我忽然激动起来。我很想仿效一下电影中的一些镜头,张开双臂,高呼一声:“上海,我来了!”但我没有,因为我怕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我顾盼自雄,激|情四射。我忽然发现身边的大哥耷拉着头,已经睡着了。蓦地,我心又陡地沉重起来。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我们终于到达学校。学校门口,几个研究生院的新生接待人员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们从大哥手上接过行李箱,一个女生还硬从我背上接过我的行囊。走过长长的校园,他们嘘寒问暖,给我们介绍这介绍那。问我什么专业,我说古代文学。那个背我行囊的女生哇的一声:“好诶,我也是,说不定我们还是一个导师呢。”我也很兴奋:“那,我该叫你师姐了。”其他几个男生开涮她:“又要乱认师弟了!”她白了他们一眼,提高嗓音:“本来就是一个专业的嘛!你们这些人乱七八糟的想!”众人大笑。我觉得这样的氛围很好。
经过研究生院的主楼前,我注意到墙上有两张已经发黄的通告,一个是:
通 告
一九九九级现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李家发同学,因有人揭发他在研究生入学考试中找人代考,经调查,情况属实,现取消其论文答辩资格,开除其学籍。
研究生院
2001年5月8日
另一个是:
通 告
一九九九级数学、东方哲学、古代文学、区域经济学专业的文军、杜小丽、董茂华、任珏同学因没完成论文发表任务,现推迟以上四位同学的论文答辩。
研究生院
2001年5月8日
见我看得有些发呆,他们解释道,硕士研究生必须在省级以上的刊物上发表两篇论文才能参加论文答辩,而博士必须要在核心期刊上发表两篇才行,每年有很多研究生因为这个原因而没拿到学位。至于那个找人代考的师兄算倒霉透顶,因为不知道有多少人是通过作弊进来的,而惟独他被人告发了。
“这也有人代考?”大哥小声地自言自语。
“这算个啥?”他们一半为我们开导,一半像是在讨论,说现在这个社会连人都有假,这些考试算个鸟。师姐咳了两声,叫他们文明点。他们嘻嘻哈哈一阵,说,师弟来到学校,应该多了解些嘛,学校本来就不是想象的那么神圣。
他们给我指了住宿楼的位置和报到的地点后,又忙着去接待其他新生了。一个留着漂亮小胡子的师长说:“我叫袁方圆,研究生会生活部长,今后生活方面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师姐也热情地说:“我叫丁小丽,不是什么部长,但今后有事情同样可以找我。”又看了我大哥一眼,“这是你哥哥吧,上海挺好玩的,你可以带他去外滩看看,那里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方哦。”我们赶忙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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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考什么别考研(2)
“研究生居然还有没毕到业的。”他们走远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说。
“怕了?”大哥冷笑一声,问我。
“今后要善于保护自己,不要锋芒毕露。知道吗?”大哥端着酒杯,看着我,字斟句酌地说。
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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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应该吸取点教训。你看,在乡政府,得罪了那么多人,还不是因为你那些所谓的‘特立独行’,什么都看不顺眼……”
“得得!我可不是那样的人,都怪那帮‘公仆’太官僚主义了!”我打住大哥的话,纠正道。
“好,好!就怪他们,所以,”大哥语重心长地说,“在这里你要用心读书,专心研究,不要高谈阔论,没有那帮人,你岂不更好了嘛!唉,考上研究生也真不容易,全家希望就在你了。”大哥拿起酒杯,给自己又倒上一杯。我闷着头,一个劲儿地吃菜。
在上海,菜的味道几乎都很平淡,离不开酱油,糖也没少放,吃起来腻乎乎的。虽不合我口味,但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身体虚弱,肚子饿得不行,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在这个面积狭小但干净利落的餐馆里,大哥吃完这顿饭,就准备回去。初中毕业后,为了帮补家里,他像转篷一样,在全国许多大城市打了十几年工,东南西北,可以这么说,中华大地上留下他不少的脚步。在二十一世纪到来之前,他一直为自己的打工经历而自豪,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大丈夫是不读书的。但千禧年的到来似乎跟他过不去,2001年前五个月他在繁华如烟的深圳居然没有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知识的贫乏使他举步维艰,无奈中进了砖瓦厂,沉重而粗糙的火砖磨破了他的手,压弯了他的腰。我们家有个亲戚在上海石化总厂当了不小的官,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从未联系过。这次当我考到上海,哥哥火速从深圳的砖瓦厂赶回,美其名曰护送我,说怕我孤独一人到上海吃亏,不放心。其实我一点也不怕,本科毕业在乡政府干过两年,人、鬼、兽都见过不少。我明白哥哥的用意,他是想趁自己的弟弟考上上海的研究生这个时候,顺便去拜访那位亲戚,这样便多少保住了做人的尊严,少了些求人的尴尬。但让他失望了,那个傲慢的亲戚虽然接见了我们,但在言谈中有意无意地说了句很刺人的话:上海是不要大老粗的。哥哥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连亲戚倒的茶水都没喝完便起身告辞。他在上海独自逛了一下午,工作没找到,火辣的太阳却晒得他精疲力竭。虽然未来三年我将在这座海滨城市求学,但他仍然发现这里和其他城市一样:陌生而孤独。他决定下午返程。
“好好读书,读出个名堂来。”
“这我晓得,不用你说。”我擦了下嘴巴,心里有点难过。
哥哥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喝完,然后盯着杯子,似乎在研究它的结构。
“嗳,问你,你们研究生毕业后能当多大的官?”他忽然问我。
“当官?”我有些吃惊。
“嗯。能进省政府吗?”
我无奈地笑了,轻轻地摇摇头。
“呵呵,不问了,不问了。只要今后你过得舒服,我们也就高兴了。——你室友还没有来?”
“嗯。”
“我走后,一会儿你回去把他床位、桌子擦一下。”大哥凝视着桌上的狼藉杯盘,静静地说。“要与室友处好关系。哦,对了,你那个师姐人很热情,有事你可以去多多请教。”
“知道了。”我点点头。
吃完饭,喝完酒,大哥结了账。我们乘了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到达上海西站。公共汽车上,哥哥硬塞给我五百元钱,还把他多年来一直挂在钥匙链上的精致小刀送给我。他说这是在珠海打工时一个内蒙古朋友送给他的,可以避邪。我坚决不要,直到他大声呵斥我,我才收下了。火车高鸣,我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他。看着火车渐行渐远,我心里很不好受。当火车缩成一个点,最终消失在视野中的时候,孤独感在我心中汇成了汪洋大海。
我又乘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返回学校。在校门口有个青年神神秘秘地拦住我,问我需不需要办证。我问办什么证。他说自考、专科、本科、研究生的毕业证和学位证都能办。我说:你这么牛教育部有人?他见我是个菜鸟,生气地说,你没有诚意。我说,办假证也讲究诚意?他左右快速地看了一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压低声音严肃地说:我们是绝对讲诚信的,我们做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失信过,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打电话!然后就匆匆离开了。我看看名片,上面写着:上海诚信办证,联系电话:13021584XXX。我笑了笑,随手把它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进校门时又碰见接待我的师兄和师姐,他们正接待另外几个新生。我们又寒暄了几句。之后,我独自一人漫步在校园中,尽情领略这所心仪多年的大学,看各幢大楼以及大楼上的标志,看各种花花草草,看来去匆匆的行人,看广告信息栏上五花八门的广告。广告多是些租房、考研书籍出售方面的内容。有则广告很大胆,居然公开征寻大学英语六级考试的枪手,待遇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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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考什么别考研(3)
上海的发展惊人,在建筑上可谓“上穷碧落下黄泉”。地下,地铁,隧道,四通八达;地上,东方明珠、金茂大厦,以及各种巨型写字楼、商厦,直冲云霄。大学也追求时髦,立志摩登,在机器轰鸣声中,纷纷推倒古朴古香的木制楼房,用冷酷的钢筋混凝土浇铸起摩天大厦。我的宿舍在研究生二号公寓楼6层603。往上爬时,我忽然很气愤,二千元一年的住宿费,电梯都不安一个。
我掏出钥匙正要开门,门忽然开了,室友已经来了。只见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衣,头发上梳,露出宽宽的额头。他身后站着一对中年男女,想必是他父母。我上午已经在门卫室打听过,与我同室的叫曹真,25岁,浙江绍兴人。
“你是曹真吧?欢迎。”我友好地问道。
“是的。您呢?您也住这间?那我们是室友了。”他脸上漾出江南水乡般的笑容。他父母也面带微笑走了过来。我忙向他们问好。
“你们好!我叫何寂。”我略一弯腰,微微点头。
“您好。我们是小曹的父母。”他妈妈回答,侧脸看了一下身边的儿子,甚是热情,脸上浮出母亲特有的慈祥笑容。“你多大了?哪里人啊?”
我一一作答。他妈妈身材稍矮,脸略瘦削,穿着一件米灰色的职业西服。他父亲则红光满面,身体微胖,穿着一件黑得发亮的马甲,脚上一双黄|色的皮鞋,活像一个阔佬。他给我递烟,我婉言谢绝。我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曹真忙说不用。于是我们便闲聊起来,话题无非学业方面。他说话时略显羞涩,声音沉着刚毅,但不乏温柔感。他父母忙着为他整理东西。两个巨大的纸箱里,装满了棉被和衣物。他们一一拿出,父亲取,母亲整理。棉被铺在床上,衣物则一件件叠好,放进旁边的柜子里。两个人无声配合,动作娴熟,相当默契。我们宿舍共有两个大柜子,供装衣物和书用,每人一个。放好衣物后,他妈妈打开地上一个精致的黑色小皮箱,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似乎是药品。
“这是药,感冒时可以应急。我放这儿。”他妈妈对他说,然后小心翼翼放在柜子里。放好后,忽又打开,再次检查了一遍里面的药品,似乎在看还缺什么。
曹真坐在已经铺好的床上,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木梳,向上梳了梳头发,额头愈加宽阔了。他父母终于忙好,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他们用方言聊了一会儿,我听不懂,茫然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
半小时后,他们要出去,我起身相送。
“我们要走了,火车还有半个小时。”他妈妈笑着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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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吗?为什么不玩两天再走?”
“票比较难买,下火车时我们就已经买好了返程票,再说上海也是经常来的。”他爸爸解释道,随手拎起地上那个乌黑发亮的小皮箱。“请今后多多关照一下我们的小曹,他还很不懂事。”
“一定会的。”我忙说,“我们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你有所不知,我们小曹脾气不太好,性情冲动,容易得罪人。”他妈妈解释道。
曹真打断了他妈妈的话,催他们快走。于是大家也不多说什么。我表示要送,他们忙摇手,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