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又钵摸了一下死者腰带上的布包,他想这亡灵之托大概是要他把这些遗物送回自己家中吧,便把布包迅速塞进腰带之中。当他看着死者的那张血脸,犹豫着是不是砍下一缕 头发捎给死者的母亲时,几个武士朝死尸走了过来。如果抓到他拿了“奸细”的东西,那可就惹下大麻烦了。复又钵赶紧蹲下了身子,从一个大石块影子中窜进另一个大石块影子中, 象只地老鼠那样溜走了。
两个小时之后,他跑到了自己所住的小店,一头钻进住房,拿上衣服,带上剑,穿上鞋就又朝外走。
“准备洗澡吗?”老板娘在问。
“等一会再洗。”复又钵应了一句,走进了庄稼地。几分钟后他回头看时,只见一队武士,毫无疑问是从城堡来的,封住了小店的前、后门。
“我可不是偷别人的东西,只不过是应人所求。”他知道自己没犯罪,但也知道再也不能在工地做工了。
庄稼齐肩,夜幕降临,现在是逃走的大好时机!但到哪儿去呢?大坂?名古屋?还是江户?
中午的恶心呕吐现在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饿得厉害。觉得追兵再没可能赶上他之后,他再也跑不动了,一心想找个地方休息。正好,前面有座房子。复又钵走到房子跟前,看到歪歪斜斜的篱笆与大门,起先以为是个无入住的废屋。但仔细一看,只见里面还有一点红亮光。
屋里有个和尚,双手捂住脸坐着,嘴里大声说,“……要是还在池田辉昌部下,每年都有一大笔俸禄,可现在他一无所有……更可怕的是,他长大了还会弄明事实真相。”
说着说着,和尚突然站了起来,“不想这些了。月亮出来了,出去散散心。”
这和尚疯了,复又钵甚是可怜他。
晚风一吹,破炉中的火苗开始舔着地板。复又钵走进屋子,找了一勺水浇在了火上。这和尚太粗心大意了,这破屋烧了可没多大关系,要是烧了一座古寺那可不得了。
“得啦!有感兴趣的东西。”他的眼光落在了壁龛上。那上面有口铁锅,锅旁有个缺口米酒罐。复又钵往锅中一看,有些大米粥,拿起酒罐一摇,只听见里面还“咯咯”直响。他 咧开嘴笑了。
他几大口喝光了酒,吃完了粥,满意地拍了拍填满了的肚皮,睡意上来了。他正准备在火炉旁美美睡一觉,忽然想起了那死去的武士的布包。他站了起来,解开一看,里面是 些内衣及旅行日常用品。翻了翻衣服,发现了一个类似信卷的东西,被油纸封得极好。复又钵正要细看,一个钱包落在地上,摔得老响!散开的金银使复又钵双手直抖!
“这是别人的钱,可不是我的。”他自己提醒着自己。接着便打开了油纸卷,只见一封信似的东西卷在一祖梓树卷心上,卷尾是金色的锦缎。复又钵立即意识到这其中一定有极重要的秘密。
他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将卷慢慢展开,只见卷上写着:证 书指天誓日,我已授佐佐木小次郎中条剑门七路神剑:明剑:闪电剑、转轮剑、滚园剑、浮船刮。
秘剑:钻石剑、教诲剑、无极剑。
渡田清玄弟子 金牧持齐月 日越甫 卯板 常光寺证书后有一附页,附页上有四句诗:浩月中悬,井水不存。
人入涸井,无影无形。
复又钵看完证书,知道佐佐木小次郎这个人已完全掌握了他师傅所传的剑法,但却对这大名鼎鼎的授证人一无所知。他从没听说过金牧持齐,只知道伊东弥五郎,知道他创立了著名的伊东剑法。他哪里知道这个金牧持齐原来就是伊东弥五郎的师傅,更不知他是掌握了渡田清玄剑法的一代宗师,现正在边远山村隐居,只把清玄剑传给极个别的得意门生。
复又钵的眼光又回到了第一个人名上面。“这个佐佐木小次郎一定就是今天在伏见城堡被杀的那个武士,”他想。“这个被授予七路神剑证书的高手就那样被石头砸死了,真可惜。他一定是要我把这证书等送回他家中。”
复又钵在佛像面前为亡灵祈祷了几句,然后发誓要替佐佐木小次郎把东西送到。
为了驱寒,他又升起了火,然后躺在火边睡着了。
远方传来阵阵箫曲,可能是疯和尚在吹吧,听上去好象很伤心,好象是在寻找什么失落的东西,又好象是在呼唤着失散的亲人……
第二十八章
那疯和尚在日出之前跌跌撞撞地回来了,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支长箫。约莫几分钟后,他记起了昨天晚上还剩点酒。奇怪的是,罐中的酒没有了,而炉子旁却多了个生人。只见那人双臂作枕,唾涎直流,睡得正香。洒的去处不言而喻了。
酒,没有了就算了,但和尚很快又发现留下当早饭的粥也不见了。这叫和尚不能不变脸了。没有酒尚可,没有食可生死攸关。他使劲踢了那睡觉的生人一脚。
“干什么?”复又钵叫着站了起来。
“谁叫你偷了我的酒与粥的?快还来!”
“哈!它已在我肚子里使我整整活了一个晚上啦,还不了罗!”
“我也要活!我挨门挨户地吹箫就是为了讨几口粥、几滴酒。你以为我会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你偷吃吗?还我!”复又钵听着这声音,真象是地狱中的饿鬼在号叫。
“别这么吝啬,”复又钵一点也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大不了的?——粥不到半锅,酒不过半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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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这是我一天的口粮——一天的命!”和尚抓住复又钵的手腕,“不还回来就别想走!”
“别傻啦!”复又钵挣脱了手腕,抓住老和尚想把他一下扭翻在地。使他奇怪的是,老和尚纹丝未动,一反把倒紧紧捏住了复又钵的脖子。
“狗杂种!”复又钵在重新估计了对手的力量之后又加了劲!但为时太晚,老和尚一个顺手牵羊,复又钵“嗵”地一声撞在老远的一面泥灰大墙上。那墙柱与板条已经腐烂,乱七八糟的脏物落了复又钵一头。他吐了一口脏灰渣,抽剑向老和尚砍来。
“这是你自讨的!”复又钵一剑接一剑,决不让老和尚有喘息之机。老和尚左躲右闪,动作虽不麻利,复又钵却也刺他不着。只怪他自己太粗心了,当和尚跳进花园时,复又钵慌忙地追了上去,脚却一只踏塌了过道上腐朽的地板。一时拔不出来,整个身子摔在了地上。
和尚不失时机地回攻过来,按住复又钵用手中的长竹箫在头上、身上乱打!眼看那脑袋就要肿得象个球了。但他还是走运!正在这节骨眼上,和尚的竹箫打散了他身上的钱袋,每打一下,都有几块金银落地的伴奏声。
“这是什么?”和尚气吁吁地说着,放开了复又钵。疼痛的拳头与急促的呼吸并不能阻止他迷惑地盯住那些金银。
复又钵用手摸着挨打的头说:“老东西,一点粥与酒都那么激动。我可有的是钱。你要钱,就拿好了!但我现在要把你打还原!”
和尚对复又钵的咒骂没有反应,而是把头贴向地板哭了起来。复又钵的怒气稍消了一点,但还是恶狠狠地说:“看你那个样子!见到钱就磕头!”
“我真不知耻。”老和尚哭着跑向他身边的一根大柱子,把头往上乱撞。“我为什么要吹箫讨饭?为什么要为争一点吃的而与象我儿子一样年轻的人拼命?”
复又钵从未见过这种人。他哭一会,就又把头往柱子上撞几下,好象非把脑袋撞开不可似的。撞到这会,鲜血已直往下淌,比复又钵挨的打还要重得多。
复又钵觉得不能再叫他这样自己惩罚自己了。“停下!你这是干什么?”
“你别管我!”和尚恳求着。
“你怎么啦?”
“没怎么。”
“一定有原因,是不是病了?”
“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憎恶我自己,我要撞死这罪恶之躯。”
复又钵动了侧隐之心,捡起一块金子试图塞在老僧手中。
“我也有错。”他抱歉地说,“把这个给你,总该可原谅我了吧?”
“我不要!”和尚不哭了,猛地抽回手来。“我不要钱!我不要!”刚才为几口粥与人拼命的人,现在却对金块不眉一顾。
“你是个怪人,”复又钵说。
“不算太怪!”
“你是西部人,口音听得出。”
“是在姬路出生的。”
“我也是那个地区的——美作。”
“美作?”和尚重复着,“美作什么地方?”
“宫本村。”
老和尚看上去松了口气。他坐下来静静地说:“宫本?想起来了,我曾在昭仓当过看守。那里我很熟。”
“你是姬路封地的武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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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叫青木田……”他突然停了下来改口说,“不,不,刚才我是瞎编的,没那回事。我该进城吹箫换粥了。”说完,他站起来快步走出了大门。
复又钵一直不知道刚才把别人的钱拿着要送给老憎的行为对不对。最后,他终于还是自己解开了这道难题。“为什么不可以算是先借点用呢?只要不借多,没多大关系。我给他送 东西,路上肯定是要花销的。不从这里边拿还从哪儿拿?”这一理由使他心安理得。从那天起,他就开始一点点地花这笔钱了。
钱的问题解决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找到佐佐木小次郎的家。由于没一点线索,他决定先找小次郎的师傅,找到了师傅,徒弟的下落也就解决了。
在去大坂的路上,复又钵一路打听,但无人知道金牧持齐的下落。好不容易问到一个知道金牧持齐的武士,告诉的消息又极不可靠,说他现在是隐居在越前某个地方,但不保险。
到了大坂,有人建议说,与其去越前找那飘忽不定的金牧持齐,倒不如就去找伊东弥五郎,弥五郎在金牧持齐名下学过中条剑,他本人就在大坂。有了点希望的复又钵在寻找弥五郎的路上又撞进了死胡同。他能得到的消息是:这个弥五郎一直住在白川的一间小茅舍中,就在京都东面。但现在又不知哪儿去了,好长时间在京都与大坂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这样没折腾多久,复又钵的那寻找死者住址的决心慢慢消失了。这个城市的喧闹与激动已唤起了他的抱负。在这个繁华开放的城市中,有许多事情可以做,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 间去找一个死者的家呢?这里需要象他这样的年轻人。在伏见城堡,官方总是死板地执行德川王朝的法令。而在这儿,统治大坂的将军们正在网罗浪人、组建军队。当然,这不是公开的,但也不太隐蔽。几乎人人皆知此事。实际上,浪人们在这儿的确比在哪个城市都更受欢迎,比在哪个地方都过得更舒服。
市民中最近又有很凶的谣传。有人说,丰臣秀赖正悄悄地给那些流亡大名,象后腾又兵卫、佐奈田、幸村、丹嘉门这类人提供资金,其中甚至包括那危险的长宗我部盛近。长宗我部盛近现住在城郊的一条小街上,虽年纪轻轻,却削光了头发,如和尚一般,并把名字改为“梦人”。这意思很明白,就是向其他人宣布,他将不问红尘烦恼事,醉生梦死度时光。
而实际上人们都知道,他已收养了七、八百浪人。这些浪人信心十足,认为只要时机一到,“梦人”就会梦醒而起,为他的恩人丰臣秀吉报仇。他的一切花销,包括养浪人的钱,据传都来自丰臣秀赖的私人钱包。
整整两个月来,复又钵一直在大坂游逛,他越逛信心越足,认为他找对了地方。他认为巳时来运转,每天欢欢乐乐地找朋友,拉关系,想通过关系在哪个大名手下弄个差事。
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到了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了,差事还没一点着落,钱却已花掉了一半。
一年中最忙的一个月到了,街上乱转的人群已不是那么拥挤。市中心已有好多空地,早上已是白霜一片,在冬天的阳光下冷冷清清。有七、八家零售摊四周已用草垫挡了起来,作广告用的纸旗,插毛棍都收到了里面。能够驱走冬意的,只有小贩的锣鼓声、戏院前的吆喝声。
天气冷了,喝米酒的多了。街边摆上凳子、桌子就是米酒摊。一天晚上,一家街边米酒摊打起来了,可还没让人们看清谁胜谁负,那帮闹事的家伙就夹着尾巴溜了,只在身后留下—滴血迹。
“谢谢你,先生!”卖米酒的在感谢复又钵。正是由于他的干预,才使得这些闹事的家伙—哄而散。“要是你不在,他们肯定会把这里的东西砸光。”卖米酒的鞠了几个躬,端上一壶温得正好的米酒,还添了些小吃略表谢意。
复又钵很满意。刚才那两个家伙突然打起来时,他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说谁敢碰坏这摊上的一碟—盘,就马上宰了哪个。那两个闹事的家伙赶紧跑了。
“这里顾客挺多,是吗?”复又钵亲切地问。
“快过年了,他们吃完走了,别的又来了。”
“要老是这种天气就好。”
复又钵的脸又喝得发红了。在伏见城堡扛石头时他曾发过誓,但现在不知怎么又喝了起来。“嘿!那又怎样!”他想。“一个人活着要是不能喝点……”
“再斟一壶来,老伙计!”
挨着复又钵坐着的也是个武士,虽然他未说话,可他的那一对长、短剑说明了身份。一般老百姓是不敢与他坐在一起的,虽然他没披斗篷,脖子上述有点脏。
“喂,给我也再来一壶,快点。”他翘着二郎腿喊着,并从下到上细细打量着复又钵。当眼光停在复又钵的脸上时,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好!喝一口我的吧,你的还没温好。”
“谢谢!”那人说着举起了杯子。“作酒鬼挺丢人,是吗?可我看你也在喝。这酒香飘飘,把我也勾来了。”话音一落,一仰脖儿,一杯下去了。
他的风度很讨复又钵喜欢,几分友好,几分闯劲,几分豪爽!他真能喝,复又钵一壶未尽,他却已喝下去了五壶!看上去决无半点醉意。
“你能喝多少酒?”复又钵问。
“喔,很难说。”那人随口简慢地答道,“如在兴头上,一次能喝下十壶、二十壶的。”
酒后话多,他们开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