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对当事者的心理造成影响,并转而影响其生理。
攻击他的人对此提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论调:“男科学家”认为,病人之所以会“捏造”这些性创伤事件,主要是弗洛伊德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而在催眠或自由联想中,一再“暗示”或“诱导”病人说出这类的告白,病人或者怯于他的权威,或者为了迎合他,才言不由衷地说出“性的谎言”。因此,弗洛伊德不仅在愚弄病人,也在愚弄自己,所谓“潜意识”或“精神分析”,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而非科学。
“女性主义者”则说,那些病人(以女病人为主)所说的性创伤事件其实都是真的,弗洛伊德后来改口说它们可能是假的,其实是为了“替男人脱罪”。因为诱惑、骚扰这些无辜女孩的都是丑陋的男人,甚至是表面上一本正经的伪君子。为了避免“丑化”男人,所以才说那不是“真”的。
弗洛伊德的辩解及上述两种攻击论调,都涉及到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即我们如何“证明”病人主观陈述之真伪?或者,它们根本就是难以“证明”的?除了极少数的例子外,我们确实难以验证病人说法的真伪。在这个档案里,好像有A医师这个“人证”,但我们又如何验证A医师的“回溯性记忆”有无虚假、扭曲的成分?面对一桩变态心理档案,就像面对一个棘手的案件,在证据不足,甚至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只能“自由心证”。但医师不是“法官”,他要做的也不是“法官”该做的事;而对于你我来说,当然更非如此。对于这样的档案,甚至说这样的“故事”,我们要付出的并非“科学的质疑”,而是“同情的了解”。当弗洛伊德将精神医学带离唯物的医学模式时,就已预示了这种后果,但也使我们更接近活生生的人生——“半是真实半是诗”的尘世。
在芸芸众生中,这“确实”是可能发生的事。天下事无奇不有,还有什么比这更“确凿”的事实?
被爱灌溉的仇恨(1)
“如果我必须切断喉咙,我就会切断喉咙——现在我就是如此。但我的家人也必须为此而得到某种教训。”
一位39岁的中年男子,因某次意外事件而使背部受伤,产生严重的下背痛。他虽然强自忍耐,但最后还是不得不住院寻求进一步的治疗,经过详细的检查,医师诊断为第四与第五腰椎间盘突出,于是为他施行了椎间盘手术。
手术完后一段时间,病人背部仍有中等程度的疼痛,医师再度检查,诊断为“脊髓蜘蛛膜炎”,显然是一种手术的并发症。医师建议他再进行另一次手术,但病人拒绝了,而且毅然出院。这种并发症虽然痛苦,但他仍忍痛而如常地工作和从事各种活动。
关心他的家人一直认为他的病还没好,而要他再接受治疗。在家人软硬兼施地一再催逼下,他终于又住院,也同意进行另一次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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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次手术后,情况却反而变得更严重,他竟卧床不起,丧失了行动能力,不过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整个脊柱和颈部肌肉都变得无力,不仅无法走路,甚至连坐都没有办法。
“越帮越忙”的医师很谨慎地再为他做一次彻底的检查,结果却找不出任何生理病因。医师怀疑他的“丧失行动能力”可能有潜在的心理因素,于是用药物对他进行催眠,结果发现他隐藏了以下的心事:
原来病人极度反对进行第二次手术,对家人不断地唠叨、催逼,他在内心深处深感愤懑;但他也晓得自己最后终须屈服,只能咽下他的愤懑接受手术。在催眠状态中,他激动地说:“所以我决定,如果我必须切断喉咙,我就会切断喉咙——现在我就是如此。但我的家人也必须为此而得到某种教训。”
他的家人果然得到了“教训”——他照他们的意思去做,但却已形同废人。
病人在催眠前及催眠后的意识状态中,完全看不出他对家人有什么不满或愤怒,他的愤懑是深藏在潜意识里的。但这种潜意识里的愤懑却转化为肌肉无力,让他的家人“伤心”,成为他向家人报复的手段。
解析:
弗洛伊德的“性源说”显然无法解释所有的歇斯底里精神官能症,而弗氏后来也不再作这种坚持。与性欲同属生物本能的攻击欲,在歇斯底里精神官能症的成因中亦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在上一章所述案例里,当那位女歌唱家受到坏姨父的无理责骂时,她喉咙的窄缩感可以说就是强忍攻击欲的结果。本案例中的这位中年男子,也是在潜意识里积压了不少对家人的愤怒(攻击欲),就是这种无处发泄的攻击欲转化成肌肉无力的身体症状。
从这个案例也可看出,转化型歇斯底里精神官能症的症状通常有某种“意义性”(meaning),有时候是在“象征”患者的心理冲突(如前述几个个案),有时候则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这个病人在手术后“丧失行动能力”的真正目的是要让他的家人伤心、后悔,可能是一种变相的“消极攻击性”(passive aggression)表现。
强行咽下攻击欲,固然可能产生身体症状,但如果肆无忌惮地发泄愤怒,而对方却是自己在道德意识上觉得不应该施以攻击的人,结果还是可能产生转化型症状。譬如,有一位女士在盛怒之下对父亲作身体攻击,结果右手及右手臂即突然产生剧烈震颤与局部麻痹的症状,因为在事发当时,她用右手撕破了父亲的衬衫。右手的麻痹显然是一种象征含意的症状,由罪恶感及自我惩罚的愿望转化而来,为的是防止她再度发生被禁止的敌意行为。
有时候,当事者只有攻击的意图而未真正付诸行动,也可能因此而产生转化型症状。譬如,有一位不幸的男士,妻子红杏出墙,跟姘夫私奔了,而他也屋漏偏逢连夜雨,双腿竟跟着麻痹,寸步难行。在接受治疗后,医师才发现原来当他获知妻子与人私奔时,一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心里曾兴起强烈的杀机,想要去追杀他们,手刃奸夫淫妇。这个念头后来虽然被“咽”了下去,但却使他产生了双腿麻痹的症状,它似乎是来自想阻止他将复仇愿望付诸行动(血腥报复)的心理自卫结构。
这几个例子告诉我们,转化型歇斯底里精神官能症固然与当事者的道德观念、应对问题的方式,甚至体质有关,但主要还是遭遇了让他陷入不幸的生命困境,在这样的生命困境中,他不管是潜抑或发泄,都会产生后续效应,只是效应的指向不同而已。
有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说:一个理发匠替长了一对驴耳朵的国王理发,事后虽逃过被国王杀之灭口的劫难,但他实在“憋不住”他所目睹的那个大秘密,后来,他在地上挖一个洞,把“国王长了一对驴耳朵”的话“发泄”到洞里,并用土掩埋。虽然他郁积的情绪得到了解消,但问题并未真正消失,只是“转化”成另一个问题而已。因为那堆土里长出了竹子,有人砍下竹子做成笛子,结果笛子吹出来的还是“国王长了一对驴耳朵”的曲子。
童话故事通常是浅显而含意深远的。如果理发匠不看到国王的驴耳朵,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既然看到了,则不管他怎么“处理”、“应对”,问题都不会消失,只是“转到别的地方去”而已。对于心理变态及心理治疗,我们似乎应该有这样的基本认识。
被爱灌溉的仇恨(2)
问题是,天下总有长着驴耳朵而又必须理发的国王,也总会有人要去遇到他,这就是生命的困境。
被坚强摧毁的西点军校学生(1)
重返校园的他,失去了作为一名足球队队员的荣誉和特权,成了名副其实的菜鸟,结果不到两个礼拜……
一个身强力壮而且满怀雄心壮志的有为青年T君,以优异的成绩进入梦寐以求的西点军校,但最后却又因一种离奇的症状而不得不中途退学。
军校讲究的是“磨炼”,在西点军校初期的训练中,新生在身心两方面均需承受相当大的压力与考验,而“荣誉”则被视为第二生命。T君入学不久,即膺选为足球队队员,这是一种无上的荣誉,但不幸的是,在一次足球练习赛中,他因动作过猛而致肩膀脱臼,必须住院动手术。
开刀后复原的情况良好,经过彻底的身体检查后,他又回到校园。但在返校后,他的“地位”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失去了作为一名足球队队员的荣誉与特权,成了名副其实的菜鸟、大头兵。
结果不到两个礼拜,他在出操时,又因急性眩晕及短暂的意识丧失而住院。但住院后的身体检查却找不出他有什么生理上的异常。住院后不久,他又出现了立行不能(astasia abasia)的症状,在站着的时候,躯干抽搐,如喝醉酒般手舞足蹈不成步履,连站都站不稳,更不用说行走了;不过在坐着或躺卧时,其肌肉的协调及紧张度却又都恢复正常。
随着住院时间的拉长,他的症状不仅未见好转,而且慢慢恶化。当偶尔出现某些改善的迹象时,医师若向他提出“现在好一点了,可以回学校了”的建议,他的症状马上又严重起来。
医师认为他的这些症状显然跟心理因素有密切关系,就为他作心理咨询。心理评估显示,他对自己是否继续留在西点军校有矛盾的情感。在性格上,T君有着情绪不稳、易冲动、神经质的特征,他一方面亟想证明自己的男性气概,但一方面又无法忍受挫折,也难以接受权威,和同学的人际关系也不太好。
心理评估的结论是:“其转化型症状的出现,大部分是出于想反抗权威与逃避西点军校正常要求的一种策略,并因这种反抗与逃避所获得的附带收获而使症状持续存在。”
在住院六十天后,他终于因病假超过期限而“被迫”离开西点军校,回家休养。
但回家不到一个礼拜,他的上述症状就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了。不久,他找到了一份银行职员的工作,对这份工作似乎也还算满意。在六个月的追踪治疗里,他都没有再出现任何症状。
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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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一个“转化型歇斯底里精神官能症”的病例。前述的心理评估,已将他的病因说得很清楚。
传统的精神分析认为,转化型歇斯底里精神官能症主要是来自性与攻击本能的潜抑或压抑,这对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社会生态而言,也许有相当的真实性。但现在我们知道,心理创伤的种类非常多样,任何能为当事者带来心理冲突或威胁的事件与情境都有可能是一种“创伤”,而表现出转化的身体症状来;而且,将它“说”出来,也不见得就能使症状消失,当具威胁的情境还存在时,如何摆脱它才是患者的“最爱”,此时,“症状”常成为患者摆脱困境的一种心理策略。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有不少战场上的士兵突然出现双腿麻痹、驼背或失明等症状,不仅无法上战场,更成为一种累赘,结果就理所当然地被送到野战医院或后方疗养,但检查却又都找不到生理上的病变,而且也不像是在“装病”。其主要病因其实就是当事者想逃避战场上的威胁,他不想再留在危险的战场上,但如果说自己“怕得要命”又有损自尊,于是在奇妙的心理防卫机制作用下,这种冲突和威胁遂转化(不是伪装)成身体的症状,一方面可以让他逃避命丧沙场的危险,一方面又可以免除被视为懦夫的羞耻。
这样的症状通常是有选择性的,也就是以使他无法上战场为“目的”的。譬如有人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军飞行员的歇斯底里症状,发现负责日间飞行勤务的飞行员较常出现“心因性日盲症”,而担任夜间飞行勤务的则较易产生“心因性夜盲症”。
这种有选择性、以逃避不快情境为目的的症状,亦可见于一般的歇斯底里患者,譬如一个讨厌学校课业的学生,右手无法握笔书写,但却又可用这只看似麻痹的手弹钢琴。本档案中的这位西点军校学生,坐着及躺卧时,肌肉的运动协调都正常,但一站起来就“寸步难行”,其“目的”显然是不想再回校操练,而且可能还象征他的进入军校是“错误的人生步伐”,他已无法“再走下去了”。
在第二次住院时,T君症状持续的时间相当长,心理评估说这是症状使他获得“附带收获”(secondary gain)所致。所谓“附带收获”是指症状为病人所带来的“利益”,最常见的利益是他生病了,既可以免除他在健康时期所必须承担的职责,同时大家的关心、同情、帮助等,也都一下子集中在了他身上,这些“附带收获”刚好可以满足某些病人的依赖需求,也因此而强化了歇斯底里症状的持续性。
传统的精神分析学家认为,患者原先的心理冲突与后来的利益动机是互为表里的,但原先的心理冲突有时难以发现,倒是后来的利益动机常明显可见,因此,我们常可由后者而推想出前者。譬如,每当T君症状稍见好转,而医师建议他“可以回校”时,症状即立刻又恶化,从这点我们不难推想出,他的症状其实是为了在不失自尊的情况下离开西点军校。后来的发展果然就是如此,在他“被迫”退学后,所有的症状就在一个礼拜内全部消失。
被坚强摧毁的西点军校学生(2)
在医院里,常可见一些因公受伤、车祸或工业伤害而住院的病人,他们的症状在经过适当的医疗后,却未如医师判断地迅速复原,反而在期待“赔偿”的心理下,加重或延长原有的症状,甚至出现新的症状。但当病人获得他认为合理的赔偿后,那些看似顽固的症状即能迅速消失,这也是“附带收获”的一种显例。
医学之父希伯克拉底认为歇斯底里症是“女人病”,不少人似乎也有这种看法。但从前述几个案例的介绍可知,这种精神官能症男女都有,只是女人较为常见而已,国内的统计资料显示,男女患者的比例约为一比二。有很多人认为,在现代社会里,歇斯底里症似乎比19世纪末20世纪初——也就是弗洛伊德的时代——要来得少,这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