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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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协委员-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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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客、送礼,还召回几名在外打工的青壮年,为县教育局义务装修办公楼,为局长的老娘义务修坟。这么着,县教育局总算同意了批给我们二十万。六七月份,虽然还没见到钱,虽然夏茶长得好,我们也顾不上采茶了,男女老少齐上阵,把小学校的破教室推倒了,重建起来了。可到县教育局去要钱时,他们却不认账了。磕头作揖,求爷爷告奶奶的,最后才开恩似的给了三万元。可我们垫花了二十几万啊!这下一摊,家家户户都背上了几千元的欠债。村里有些年轻人气极了,集体到县教育局去讨说法,结果还说他们聚众闹事,抓起来了几个。我这当村长的,又得挨家挨户收钱,找关系、求人、请客、送礼,为的是尽快把他们赎出来。现在,小伙子们差不多全走了,年轻女人们也不在村里摘茶了。些个夫妻成双成对的,把孩子也都带走了。发誓说就是男的卖血,女的卖身,也要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城里的小学生!可悲我们村里几个花季的姑娘,为了替家里还上那一笔均摊的债,竟到县城里去做花酒女。”

“别说了!”李一泓跳下床,在屋里大步走来走去。

李村长坐起来,看着他说:“你要是帮不上什么,我也不会怪你。”

“你敢发誓,你说的属实?”

“句句属实。倘有半句虚假,我不配再见到你李一泓。”

李一泓定定地看了李村长片刻,转身往外便走。李村长在他身后问:“黑灯瞎火的,你去哪儿?”

李家柱走到张铭床前,推醒他,指指窗外。张铭提鞋走到窗前,看见在红灯笼迷蒙的光照之下,李一泓在打太极拳。

等李一泓收住了架势,张铭轻咳一声,向他走来。

“李委员,怎么还没睡?”

“八成,我这一夜都难以入睡了。”

“不管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也不迟是吧?”

“是啊。我这人还是不够老练,心里装不下事儿。本想找徐大姐和小陆委员说说的,走到这儿了才意识到,时间太晚了。”

“我陪你回村长家去?”

“不用。我心里一有事,要么吸支烟,要么喝盅酒,要么打套拳,你可别见怪。你快睡去吧!”李一泓说完,摘下红灯笼,伴着摇晃的灯影走了。

第二天早晨,李一泓在鸡啼中悠然醒来,李村长已经不在床上了。

李村长的家屋在一处缓坡上,李一泓一迈出李村长的家门,差点被眼前的一片茶绿扑倒,茶垅中有采茶的人影在移动,远处草木葱茏的山岭幽远而宁静。看着眼前仿佛从图画里拓印出的美景,李一泓长舒一口气,胸中的郁垒稍微消解了一点。

李村长站在茶垅前摘茶,他的动作已经不那么灵便了。李一泓走到他身旁,学李村长的样子摘茶。

李一泓将兜在衣襟里的一点点茶叶倒入李村长的茶篮,挽袖子,捋胳膊,搓手掌,深吸气,似乎要大有作为。

李村长奇怪地问:“你要干什么?要在这儿打拳啊?”

“不,我要为你搂钱!”

李村长退开一步,悉听尊便地看着他,那意思是,看你一把能搂多少钱!

在李一泓眼里,茶树上长出了一枚枚一分钱的硬币,它们渐渐绽放五瓣儿的钱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李一泓舞动双手轮番摘去,摘了几次,低头看看,摘到手的却都是老茶叶。

“得了得了,你别摘了。像你这么个摘法,过不了几天,茶树的叶子就被摘光了,那茶树就死了。你摘下来的老叶,茶商也不会收的。”李村长挥挥手无奈地说。

这时,徐大姐和小陆走过来,两个都用衣襟兜着茶叶。

徐大姐问:“一泓,摘了多少啊?”

李一泓惭愧地说:“多乎哉,不多也,也就值几分钱吧!”

小陆把茶叶兜到李村长面前:“李村长,看我摘这些,值多少钱呀?”

李村长看一眼,说:“也就半个馒头吧!”

“可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村里的地自从改种茶树了,家家户户的收入都多了吗?”李一泓问。

“是这样的啊。我们这个村,人多地少,种粮食只够自家吃的,种蔬菜离县城太远,卖点儿菜来回得一天。有一届县里的领导说,那就种果木吧。而且下了红头文件,必须改种果木。农民们得服从啊,侍弄得那个精心,做梦都盼着果树结果。三年后,盼来了个大丰收。可怎么个卖法呢?没人来收购,农民自己雇不起车,花不起运费,果子从枝上掉在地上,全烂在果林里了。县里只命令让改种,根本不管卖的事儿。有些农户,赔得个倾家荡产。农户干脆什么都不种了,每家只要能出去打工的,全出去了,让地就那么荒着。这省界地区周围几十个村子,都有同样的经历。”

李一泓三人一边听李村长说话,一边跟着李村长往他家走去。

“四年前,从省城也来了一个政协派出的考察组,其中有几位农业方面的专家,认认真真地考察了一番,建议这一带的农村种茶,帮着贷款,帮着引进优良茶秧,还办了几期种茶技术学习班。这么着,这一带的农民才对好日子有了点儿盼头。可现在,这盼头又死灭了。”

李一泓不由得站住,问:“怎么回事?”

李村长抬手一指山岭后面飘过来的黑灰色烟云:“你们看那儿!”

“我和小陆早已看到了,以为那边起山火了呢。”徐大姐皱着眉头说。

“山那边办了个化工厂,那烟是有毒害成分的,不仅危害几十个茶村里大人孩子的健康,而且连茶树也被严重危害了。茶商已经放出话来了,明年就不收我们这一带的茶了。”老村长的眼睛红红的,声音有些变调,分不清是因为出离了愤怒,还是因为老实巴交的村民们顶风冒雨的辛劳却总是换来多舛的命运。

李村长用大瓷碗倒了一碗碗的白开水招待李一泓他们:“不给你们沏茶了。喝我们的茶,还不如喝我们的白开水。以前,县里乡里来检查工作,访贫问苦,呼啦啦带着些记者说些虚头巴脑的话,我们也说些虚头巴脑的话,哄他们高兴,图的是他们以后还送点儿东西来。我们昧着良心给他们沏茶,偏不告诉他们这茶被污染了。现在,他们知道情况了,挺恨我们的,认为我们没安好心。其实,他们喝了一两碗有毒的茶,没事儿的。没那么大的毒性,他们太小心眼儿了。”

“既然县里知道几十个茶村的茶全都被污染了,为什么不帮你们解决这个严重的问题啊?”徐大姐一脸严肃。

李村长低着头说:“我们县长的小舅子,在邻省那个化工厂里有股份的,那我们还能指望谁向省里反映情况呢?邻省厂里那边,经常有人过来,到县城里去喝花酒。县里的头头脑脑的一迎二送,陪吃陪玩儿,还都是公款招待。而县里的干部们,也经常到邻省去,那边同样也是一迎二送,陪吃陪玩儿的。不但不能指望他们反映情况,就是我这个村长,那也不敢反映情况啊!他们在基层干部会上讲过,农民该做出牺牲,就必须做出牺牲。牺牲精神是社会主义新农民的觉悟,谁要是胆敢胡说八道,破坏了两个省的良好关系,别说他们对谁不客气!你们倒是想想,我们这些个在乡里村里当基层干部的人,谁还没点儿毛病?谁还没点儿把柄?就比如说我吧,平时牢骚话很多,几大筐都有了!要是哪天有人想收集一下,我的党票还能保得住吗?我虽说只不过是个卑微的村长,可我入党都快四十年了啊!我……我这个村长,我当得憋屈呀我!”李村长无声地哭了。

徐大姐摸摸他的手:“李村长,请你说下去。”

“明摆着,明年茶叶也是采不成了。我们家家户户的一亩三分地,不是又得荒着了吗?党中央国务院的政策是好的,免了这个税,又免了那个税,我们心里感激。可……对于我们这一带的农民,不是只剩下了靠儿女出外打工这一条活路了吗?一亩三分地虽然少,但那是我们农民的根啊!有地没法种,不是和没有一个样了吗?没有了土地这个根,我们在外打工的农家儿女,就像鸟儿没个窝啊!我们农民天生是必须有窝的鸟啊!落叶归根这句话,起先是我们农民常说的一句话啊!是后来被你们文化人偷去的。”

李村长说:“我这个人,说话不走心,你们听的,也不必过心。过过耳,哪说哪了,最好。一泓告诉我,你们是完全可信任的。还说,你们可以帮我们排忧解难。”

“我说的是也许可以。”

“对对,你是说的也许。邻省那个化工厂的事儿,我们不指望谁帮我们解决。大不了我们有地不种,搁它几年荒就是了。靠儿女出去打工,家家户户都还能活。但我们小学校的事,县教育局扣下我们十七八万元钱的事,希望你们都为我们主持点儿公道。”

徐大姐站来,问:“李村长,现在能不能就带我们去看看小学校啊。”

毫无疑问,这是一所修建得不错的小学校,有校园,有操场,然而空空荡荡,不见一个小学生的影子。李村长引领李一泓三人走入一间教室,课桌课椅和黑板都是新的。

李一泓摸着崭新的课桌,说:“这么好的一所小学校,你们村的孩子却偏不在这儿上学,太可惜了。”

李一泓和徐大姐频频点头,没有说话,也许只有实实在在地做些什么才能抚平他们此刻的心情。

“我们一定替你们讨个公道。”小陆热血沸腾。

“那你们可就是恩人了!县里的人批评我们盖得太好了,太大了,还说什么,太奢侈了!可难道只许他县里花三千多万盖一座县委大楼,我们花三十几万盖一所小学校就成罪过了吗?”

“多少?三千多万?”徐大姐吃惊地问。

“这话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我也是听别人都这么说。你们还是应该再到县里亲眼去看看,眼见为实嘛!”

正在说着,张铭来了。

徐大姐问:“小张,你一大早去哪儿了?”

张铭说:“我想洗洗车,又不愿费老乡的水。听李家柱说附近有条河,就让他带我去。可近前一看那一条河,哪儿敢用河水洗车呀!”

小陆拿着摄像机,拉着张铭说:“走,去看看。”

李村长及李一泓四人一字排开地站在一条河边上——那是一条被污水严重污染了的河,水面泛着厚厚的黄色的泡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泓,我认为,我们三个,该开次会了。”徐大姐表情严肃,语气郑重。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村长,我们就到你家去开次会行不行?”

李村长沉吟了一会儿:“这……不妥吧?万一你们……那我家成了什么地方了?”

小陆嚷嚷开了:“别说了,别说了,咱们到李家柱家开去,我看他绝不是那种树叶掉了怕砸头的人!”

不料李家柱坚决地说:“那不行!绝对不行!我可以做饭给你们吃,我可以给你们端洗脚水,我也可以为你们当向导。但是,你们不可以在我家里谋划什么事。你们拍拍屁股,抬脚一走,被你们招惹了的人如果来找我岔子,给我眼罩带,我怎么办?我的家让你们住是乡里吩咐过的,可没有人跟我说你们可以……”

“我们都是政协委员,不过在你家里研究点儿事,谁敢找你茬子?”小陆满不在乎地说。

李家柱还是摇头:“不行不行。你们是什么员我不管。那你们怎么不去老村长家。”

李一泓恼怒地说:“够了!走,我们干脆去小学校!”

四个人走进学校,找了一间教室,张铭留在教室外,靠着门框,像是给委员们看门站岗,他说:“徐大姐,陆委员,我想,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到邻省去看看那一家化工厂的真面目啊?”

“支持!”小陆首先表态,看着李一泓又补充道,“组长,听清楚啊,我说的可是支持,是比同意更进一步的态度。”

张铭扔掉烟,一脚踏灭,走进屋里说:“我听到你们的打算了。只要是三位委员为了调研想去的地方,我都无条件服从,并且绝对保障你们的安全。”

等张铭坐下了,李一泓又说:“徐大姐,我还想,您是否应该跟省政协通一次话,请他们务必帮助核实一下——省里究竟拨给这个县一笔教育补贴款没有?如果确实拨过,数目到底是多少?这一点是必须搞清楚的,对吧?我们政协委员了解民情民意,发现问题,指出问题,代为老百姓呼吁请命,要有真凭实据,不能捕风捉影,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是不是大姐?”

徐大姐赞许地点头。

“小陆委员,你的任务就是拍摄,只要没有人不许、抗议,只要你自己认为应该拍下来的,那就只管拍。小张同志,你的任务是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小陆委员。这地方人心有怕,我想不是没原因的,谨慎一点儿为好。”

“明白。”张铭干脆地答道。

·20·

二十一

傍晚时分,面包车停在一条河前的沙土路上,路两旁高大的杨树,在黄昏的微风中抖出一片哗啦啦的清凉,送别被西山碰碎了一角的夕阳。

李一泓和张铭同时下车,李一泓指着面前的河说:“这是咱们第三次遇到河了。”

这条河水不深,河底的砂石历历在目,张铭感觉有点眼熟:“我觉得是同一条河。看来很浅,肯定可以开过去。”

突然,河对岸跑来一个女人——她连停也没停一下就跑入了河中。

李一泓怔怔地看着她跑到自己跟前,认出她是那个“疯”女人。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疯”女人眼神凌乱,惊惶失措。

李一泓跑过去扶起她,她一下推开李一泓,起身往对面猛跑,溅了李一泓一头一脸的河水。

李一泓站在河中,望着“疯”女人跑上岸,徐大姐三人围住了她。

“大姐、小妹,求求你们救救我!”“疯”女人跪下哭求。

徐大姐扶起她:“快起来,慢慢说。”

“我没疯。我不是疯子!是他们造谣说我是疯子,我这一次要是还被他们抓住,就很难再逃出来了。”“疯”女人喘着粗气,泪流满面,不时惊恐地往来路看,几声猛厉的狗吠声传来,她打了个激灵,绝望似乎揪住了她。

李一泓站在河里转身,见五六个男人跑到河边,其中两个人穿着保安服,一个手握橡皮棍,一个牵一条大狼狗,另外几个男人看起来是村民,其中一个中年汉子拎着一捆绳子,他是那“疯”女人的丈夫。

李一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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