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父亲,随着府县拘提合寺僧人到县。即将为首僧人悟石、觉空二人,极刑鞫问,招出杀害举人原繇。押赴后园,起尸相验,随将众僧拘禁。此时张小乙已自病故了。舒珽即时题请灭寺屠僧,立碑道傍,地方称快。后边元礼告假回来,亲到废寺基址,作诗吊祭六位同年,不题。
却说那老妪原系和尚心腹,一闻寺灭僧屠,正待逃走。女子心中暗道:“我若跟随母亲同去,前日那杨举人从何寻问?”
正在忧惶,只见一个老人家走进来,问道:“这里可是张妈妈家?”老妪道:“老身亡夫,其实姓张。”老叟道:“令爱可叫做淑儿么?”老妪道:“小女的名字,老人家如何晓得?”老叟道:“老夫是扬州杨小峰,我侄儿杨延和中了举人,在此经过,往京会试。不意这里宝华禅寺和尚忽起狼心,谋害同行六位举人,并杀跟随多命。侄儿幸脱此难。现今中了探花,感激你家令爱活命之恩,又谢他赠了盘缠银一锭,因此托了老夫到此说亲。”老妪听了,吓呆了半晌,无言回答。那女子窥见母亲情慌无措,扯他到房中说道:“其实都晚见他丰格超群,必有大贵之日。孩儿惜他一命,只得赠了盘缠放他逃去。彼时感激孩儿,遂订终身之约。孩儿道:母亲平昔受了寺僧恩惠,纵去报与寺僧知道,也是各不相负,你切不可怀恨。他有言在先,你今日不须惊怕。”杨小峰就接淑儿母子到扬州地方,赁房居祝等了元礼荣归,随即结姻。老妪不敢进见元礼,女儿苦苦代母请罪,方得相见。老妪匍伏而前。元礼扶起行礼,不提前事。却说后来淑儿与元礼生出儿子,又中辛未科状元,子孙荣盛。若非黑夜逃生,怎得佳人作合?这叫做:夫妻同是前生定,曾向蟠桃会里来。
有诗为证:
春闱赴选遇强徒,解厄全凭女丈夫。
凡事必须留后着,他年方不悔当初。
第二十二卷 吕洞宾飞剑斩黄龙
暮宿苍梧,朝游蓬岛,朗吟飞过洞庭边。岳阳楼酒醉,借玉山作枕,容我高眠。出入无踪,往来不定,半是风狂半是颠。随身用、提篮背剑,货卖云烟。人间,飘荡多年,曾占东华第一筵。推倒玉楼,种吾奇树;黄河放浅,栽我金莲。捽碎珊瑚,翻身北海,稽首虚皇高座前。无难事,要功成八百,行满三千。
这只词儿名曰《沁园春》,乃是一位陆地大罗神仙所作。
那位神仙是谁?姓吕名岩,表字洞宾,道号纯阳子。自从黄梁梦得悟,跟随师父钟离先生,每日在终南山学道。或一日,洞宾曰:“弟子蒙我师度脱,超离生死,长生妙诀,俺道门中轮回还有尽处么?”师父曰:“如何无尽!自从混沌初分以来,一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世上混一,圣贤皆荆一大数,二十五万九千二百年,儒教已荆阿修劫,三十八万八千八百年,俺道门已荆襄劫,七十七万七千七百年,释教已荆此是劫数。”洞宾又问:“我师,阎浮世上,高低阔远,南北东西,俱有尽处么?”师父曰:“如何无尽处!且说中原之地,东至日出,西至日没,南至南蛮,北至幽燕,两轮日月,一合乾坤,四百座军州,三千座县分,七百座巡检司,此是中原之地。”洞宾曰:“弟子欲游中原,从何而起?从何而止?”师曰:“九九之数属阳,先从山前九州,山后九州,两淮三九二十七军州,河北四九三十六军州,关西五九四十五军州,西川六九五十四军州,荆湖七九六十三军州,江南九九八十一军州,海外潮阳四州,共计四百座军州。”洞宾曰:“四百座军州,有多少人烟?”师曰:“世上三出、六水、一分人烟。”
洞宾又问:“我师成道之日,到今该多寿数?”师父曰:“数着汉朝四百七年,晋朝一百五十七年,唐朝二百八十八年,宋朝三百一十七年,算来计该一千年一百岁有零。”洞宾曰:“师父计年一千一百岁有零,度得几人?”师父曰:“只度得你一人。”洞宾曰:“缘何只度得弟子一人?只是俺道门中不肯慈悲,度脱众生。师父若教弟子三年严限,只在中原之地,度三千余人,兴俺道家。”师父听得说,呵呵大笑:“吾弟住口!
世上众生不忠者多,不孝者广。不仁不义众生,如何做得神仙?吾教汝去三年,但寻得一个来,也是汝之功。”洞宾曰:“只就今日拜辞吾师,弟子云游去了。”师父曰:“且住,且住!
你去未得。吾有法宝,未曾传与汝。道童,与吾取过降魔太阿神光宝剑来。”道童取到。师父曰:“此剑是吾师父东华帝君传与吾,吾传与汝。”这洞宾双膝跪下:“领我师法旨。”师父曰:“此剑能飞取人头,言说住址姓名,念咒罢,此剑化为青龙,飞去斩首,口中衔头而来,有此灵显。有咒一道,飞去者如此如此;再有收回咒一道,如此如此。”
言罢,洞宾纳头拜授,背了剑曰:“告吾师,弟子只今日拜辞下山去。”师曰:“且住,且住!你去未得。汝若要下山,依我三件事,方可去。”洞宾曰:“告我师,不知那三件事?”
师曰:“第一件,到中原之地,休寻和尚闹,依得么?”洞宾曰:“依得。”师曰:“第二件,将吾宝剑去要将回来,休失落了,依得么?”洞宾曰:“依得。”师曰:“第三件,与你三年限满,休违了。如违了限,即当斩首灭形,依得么?”洞宾曰:“依得。”师父大喜道:“好去,好去!”洞宾曰:“蒙我师传法与弟子,年代劫数,地理路途,宝剑法语,弟子都省悟了。今作诗一首,拜谢吾师。弟子下山度人去也!”诗曰:二十四神清,三千功行成。
云烟笼地轴,星月遍空明。
玉子何须种,金丹岂用耕?
个中玄妙诀,谁道不长生!
作诗已罢,师父呵呵大笑:“吾弟,汝去三年,度得人也回来,度不得人也回来,休违限次,宝剑休失落了,休惹和尚闹。速去速回!”洞宾拜辞师父下山。却不知度得人也度不得?正是:情知语是钩和线,从头钓出是非来。
这洞宾一就下山,按落云头,来到阎浮世上,寻取有缘得道士。整整行了一年,绝无踪迹。有诗为证:自隐玄都不记春,几回沧海变成尘。
我今学得长生法,未肯轻传与世人。
洞宾行了一年,没寻人处,如之奈何?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在山中曾听得师父说来,直上太虚顶上观看,但是紫气现处,五霸诸侯;黑气现处,山妖水怪;青气现处,得道神仙。去那无人烟处,喝声起,一道云头直到太虚顶上。东观西望,远远见一处青气充天而起。洞宾道:“好!此处必有神仙。”云行一万,风行八千,料来千里路;云头一片,去心留不祝看看行到青气现处,不知何所。洞宾唤:“土地安在?”
一阵风过处,土地现形,怎生模样?
衣裁五短,帽裹三山。手中梨杖老龙形,腰间皂绦黑虎尾。
土地唱喏:“告上仙,呼唤小圣,不知有何法旨?”洞宾曰:“下界何处青气现者,谁家男子妇人?”土地道:“下界西京河南府在城铜驼巷口有个妇人殷氏,约年三十有余,不曾出嫁。累世奉道,积有阴果。此女唐朝殷开山的子孙,七世女身,因此青气现。”洞宾曰:“速退。”风过处,土地去了。
却说洞宾坠下云端,化作腌臜人,直入城来。到铜驼巷口,见牌一面,上写“殷家浇造细心耐点清油蜡烛”。铺中立着个女娘,鱼魫冠儿,道装打扮,眉间青气现。洞宾见了,叫声好,不知高低。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洞宾叫声“稽首”,看那娘子,正与浇蜡烛待诏说话。回头道:“先生过一遭。”洞宾上前一看,见怒气太重,叫声“可惜”!去袖内拂下一张纸来,上有四句诗曰:出山罚愿度三千,寻遍阎浮未结缘。
特地来时真有意,可怜殷氏骨难仙。
诗后写道:“口口仙作。”这个女娘见那道人袖中一幅纸拂将下来,交人拾起看时,二“口”为“吕”,知是吕祖师化身。便教人急忙赶去,寻这个先生。先生化阵清风不见了。殷氏心中懊悔。正是:无缘对面不相逢!只因这四句诗,风魔了这女娘一十二年。后来坐化而亡。
只说洞宾不觉又早一年光景,无寻人处。且去太虚顶上观看,只见一匹马飞来。到面前下马离鞍,背上宣筒里取出请书来:“告上仙:东京开封府马行街居住,奉道信官王惟善,于今月十四日,请道一坛,就家庭开建奉真清醮三百六十分位斋。请往来道士二千员,恭为纯阳真人度诞之辰。特赍请状拜请。”洞宾听说:“吾忘其所以,来朝是吾生日。符官有劳心力远来!”符官曰:“小圣直到终南山,见老师父说,上仙在中原之地,特寻到此,得见上仙。”洞宾于荆筐篮内,取一个仙果,与符使吃了。拜谢上马而去。
洞宾一道云头直到东京人不到处,坠下云头,立住了脚。
若还这般模样,被人识破。把头一摆,喝声变,变作一个腌臜疥癞先生入城。行到马行街,只见扬幡挂榜做好事,上朝请圣邀真。洞宾却好到。人若有愿,天必从之。且看那斋主有缘度他?洞宾到坛上看,却是个中贵官太尉,好善,奉真修道,眉间微微有些青气。洞宾肚内思量:“此人时节未到,显些神通化他。初心不退,久后成其正果。”洞宾吃罢斋,支衬钱五百文,白米五斗。洞宾言曰:“贫道善能水墨画,用水一碗,也不用笔,取将绢一匹,画一幅山水相谢斋衬。”众人禀了太尉,取绢一幅与先生。先生磨那碗墨水,去绢上一泼,坏了那幅绢。太尉见道:“这厮无礼,捉弄下官,与我拿来!”
先生见太尉焦躁,转身便去。众人赶来,只见先生化阵清风而去。但见有幅白纸吊将下来,众人拿白纸来见太尉,太尉打开看时,有四句言语道:斋道欲求仙骨,及至我来不识。
要知贫道姓名,但看绢画端的。
太尉教取恰才坏了的绢,再展开来看。不看时万事全休,看了纳头便拜。见甚么来?正是:神仙不肯分明说,误了阎浮世上人。
王太尉取污了绢来看时,完然一幅全身吕洞宾,才信来的先生是神仙,悔之不及!将这幅仙画送进入后宫,太后娘娘裱褙了,内府侍奉。王太尉奏过,将房屋宅子纳还朝廷,伴当家人都散了,直到武当山出家。山中采药,遭遇纯阳真人,得度为仙。这是后话。
且说洞宾吕先生三年将满限期,一人不曾度得,如之奈何?心中闷倦。只得再在太虚顶上观看青气现处。只见正南上有青气一股,急驾云头望着青气现处。约行两个时辰,见青气至近,喝声住,唤:“此间山神安在?”风过处,山神现形。金盔金甲锦袍,手执着开山斧,躬身唱喏:“告上仙,有何法旨?”洞宾道:“下方青气现处,是个甚么人家?”山神曰:“下界江西地面,黄州黄龙山下有个公公,姓傅,法名永善,广行阴*,累世积善。因此有青气现。”洞宾曰:“速退。”
聚则成形,散则为气。先生坠下云来,直到黄龙山下傅家庭前,正见傅太公家斋僧。直至草堂上,见傅太公。先生曰:“结缘增福,开发道心。”太公曰:“先生少怪!老汉家斋僧不斋道。”洞宾曰:“斋官,儒释道三教,从来总一家。”太公曰:“偏不敬你道门!你那道家说谎太多。”洞宾曰:“太公,那见俺道家说谎太多?”太公曰:“秦皇汉武,尚且被你道家捉弄,何况我等!”先生曰:“从头至尾说,俺道家怎么是捉弄秦皇汉武?”太公曰:“岂不闻白氏讽谏曰:海漫漫,直下无底傍无边。云涛雪浪最深处,人传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药,服之羽化为神仙。
秦皇汉武信此语,方士年年采药去。蓬莱今古但闻名,烟水茫茫无觅处。海漫漫,风浩浩,眼穿不见蓬莱岛。不见蓬莱不肯归,童男童女舟中老。徐福狂言多诳诞,上元太乙虚祈祷。君看骊山顶上茂陵头,毕竟悲风吹蔓草!何况玄元圣祖五千言,不言药,不言仙,不言白日上青天。”
傅太公言毕,先生曰:“我道家说谎,你那佛门中有甚奇德处?”太公曰:“休言灵山活佛,且说俺黄龙山黄龙寺黄龙长老慧南禅师,讲经说法,广开方便之门;普度群生,接引菩提之路。说法如云,度人如雨。法座下听经闻法者,每日何止数千,尽皆欢喜。几曾见你道门中阐扬道法,普度群生,只独吃自痾,因此不敬道门。”吕先生不听,万事全休;听得时,怒气填胸,问太公:“这和尚今日说法么?”太公道:“一年四季不歇,何在乎今日!”吕先生不别太公,提了宝剑,径上黄龙山来,与慧南长老斗圣。谁胜谁赢?正是: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直恁甘忙!事皆前定,谁弱与谁强?且趁闲身未老,尽容他些子疏狂。
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常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明月,箪纹展帘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却才说不了,吕先生径望黄龙山上来,寻那慧南长老。话中且说黄龙禅师擂动法鼓,鸣钟击磬,集众上堂说法,正欲开口启齿,只见一阵风,有一道青气撞将入来,直冲到法座下。长老见了,用目一观,暗暗地叫声苦:“魔障到了!”便把手中界尺,去卓上按住大众道:“老僧今日不说法,不讲经,有一转语问你大众,其中有答得的么?”言未了,去那人丛里走出那先生来道:“和尚,你快道来。”长老曰:老僧今年胆大,黄龙山下扎寨。
袖中扬起金锤,打破三千世界。
先生呵呵大笑道:“和尚!前年不胆大,去年不胆大,明年亦不胆大,只今年胆大!你再道来。”和尚言:“老僧今年胆大。”先生道:“住!
贫道从来胆大,专会偷营劫寨。
夺了袖中金锤,留下三千世界。”
众人听得,发一声喊,好似一风撼折千竿竹,百万军中半夜潮。众人道:“好个先生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