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该干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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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该干些什么-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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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好包后,搓着手,像孩子等待领赏那样。我又抽出两张,她说:“多谢叔,叔是大老板。”我真想凑过去亲她一下,手却抽回来一张。我眨眨眼,走了。我想她很开心。

我还买了老鼠药、压缩饼干和矿泉水。其中一袋饼干在家拆着吃了,吃不掉的倒进去老鼠药,就着塑料袋揉,直到它们被揉碎揉匀。然后我像任何即将远行的人那样,亢奋地收拾行李。我将钱塞到旅行包最里边,将内裤、鞋油、牙刷、牙膏、毛巾、洗发水、肥皂、饼干、矿泉水铺好,再在上边放置眼镜、公文包、衬衣、西裤、袜子、皮带、皮鞋、啫喱水、梳子、香水。火车票和两张身份证放在钱包里。有一张是假的,是蓄须之前出于好玩,花一百元找办证广告办的,在那上边我叫李明,北京人。

帽子拿在手里,我转动着它,又将它戴在头上。我在想还有什么遗漏的。我不相信自己,又打开旅行包,将东西倒出来检查,果然发现少了一把剃须刀。这并不致命,下楼买一把就是,但它还是提醒我,这是我人生中能主动做的最后几件事之一了。

此后我开始收拾房间,客厅本来就小,婶子居住时,往里又添出许多无用的东西。我关死两边的玻璃窗,拉上窗帘,将电视柜、沙发、鞋架、盆景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到一个角落,用拖把将空出的地方拖得一尘不染[517z小说网·。517z。],随后将洗衣机从卫生间推出来,搁置在门边。那些弹簧刀、尼龙索和掺好老鼠药的饼干袋则放在屋角,透明胶撕开,粘挂在墙上。

我躺在地上,沉浸在将要离去的忧伤里,给妈妈打电话。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我们经常吵架。

爸爸死时,妈妈一滴眼泪没流,也不觉得害怕,开始做生意。她将饮料卖给别人,自己则用热得快烧水,有时货物来了,为省搬运费,自己一箱箱搬回来。我要是吃点什么零食,她便说不卫生,都是臭油炸出来的。我说这么大的牌子怎么可能坑害顾客,她说,那也是钱,你吃掉一袋,我得卖出整整一百袋才能赚回来。

“你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说。

“当然是为了你。”

“为了我你还不让我吃。”

“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将来。”

“我将来要是得癌吃不下东西,你不是白搭?”我将东西扔了,听到她蛮横地说:“那你现在也不能吃。”我觉得她只爱钱。她每次看见我消耗它,眼神都会充满失去它的悲壮。我觉得是这样的,如果要在一千元和我之间作出选择,她会选前者。但后来我觉得并非如此,之所以经常发生这些可笑的争执,是因为我的成长让她害怕。这个文盲唯一懂得并且经过实践检验的道理是辛苦赚钱,这是她能控制我的唯一资本。

后来我很少与她纠缠,她爱怎样就怎样。但现在,当她的声音传来,一想及自己要永远滑向另一个世界,我便泪花翻滚。我想起一本书里说的,“人只有一个妈呀”。我静静地坐着,悲伤地听她严肃的说教,她说:“你的人生大事落实了,更加要听叔叔婶子的话,平时放勤快点。”

我说:“嗯。”

彼此又没什么好说的,我便问:“婶子去了吗?”

“来了,看得起我,给我带了好几件高级衣服呢。”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

我觉得就这样,便挂掉电话,然后给孔洁发短信。我说:“我实在受不了,真想杀掉我的婶子。”她回电话过来,说:“你别急,冷静点,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好不好?”她的声音像是自天而降的水瀑,缠绕在我身上,转瞬又消失掉。我顿在那里,冲动莫名。当它再度传来时,我听分明了,那是柔弱、真诚、焦灼和不离不弃,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即便她爱的是所有人。我放声大哭。

我哭得那么伤心,以致很久都觉得不真实。我走来走去,终于就着悲伤,找出本子,记起日记来。我绞尽脑汁,只写出几个干巴巴的句子,后来便这样写:

表姐 表姐 表姐 表姐

表姐 表姐 表姐 表姐

表姐 表姐 表姐 表姐

表姐 表姐 表姐 表姐

我写了一页又一页,直到再也写不动。

第五章 行动

我等不及了。

我换上另一套T恤、球裤,

拿起弹簧刀,走过来,走过去。

嗒,嗒。

闹钟定的是上午九点,八点我就醒了。我给孔洁发短信:“我和婶子撕破脸了,无家可归,下午两点当她面取东西,你能来么?”

她回:“不能挽回么?”

我回:“不能。我已经买好傍晚回老家的火车票。”

然后手机许久没有动静,我盯着它,觉得人和人终归相隔,此一大事,彼一鹅毛。我熬不住想打过去时,她又回过来:“你先别着急,看看能挽回不?”

我回:“现在你说话方便么?”

她回:“方便。”

我便将电话打过去,说:“到时你能来一趟么?”那边又没声音了。我知道她在犹豫,她一贯奉行的是乐于助人的原则,现在内心生出的感受却是“麻烦”,她觉得这事很麻烦。我有些失望,说:“就当我没说过,就这样。”然后挂掉电话。

一会儿,她发短信过来:“我来,你别灰心,你要相信任何事都是可以挽回的。”

我冷漠地回:“多谢。”想想又回了一条:“我永远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这段屈辱。”

她回:“好。”

这时隔壁何老头儿在炒菜,铲子不停抄着锅底,声音撕心裂肺。我戴上帽子,穿着T恤下楼。快到岗哨时,我将拖鞋拖得山响,哨兵目光斜视四十五度,五指并拢,贴于裤缝,就像雕塑般纹丝不动。我走近看,汗水淌了他一脸,而指尖和臀部由于用力过猛正在轻微抖动。

我咳出好几声,才想到一个称呼:“同学,你这个班是站到下午么?”

他像机器人般旋转九十度,啪地立正:“是,下午三点。”

“我有个朋友两点过来,麻烦你到时放行。”

“他长什么样子?”

“是个女的。”

他露出会意的笑。我摘下帽子,不停地扇,说:“好晒。”他说“是啊”,借着这个机会松弛下来,想和我多聊一阵。他当然知道我是军校教务处处长的侄子。我傲慢地走掉。我厌恨他这种生活,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我找到一家生意差的理发店,只说一句“也该理理这乱蓬蓬的头发了”,他们便像雀儿般扑来,唧唧喳喳地开风扇、倒茶、搬椅子,问我用什么洗发水,要弄什么发型。我翻过册子,看看他们头上,都是一个鸟样,像是雉尾五颜六色耸成一团,便说:“你们能弄点正规的么?”他们又拿来一本册子,上头尽是日韩清纯小生,无时不在展现叛逆背后的幼稚。我摆摆手,想描述又描述不出来,此时电视恰好放准点新闻,有位看不出年龄的男子在播报新闻,我便说要那样的。

我看着电视,忽然想播音员的每个动作、每句话其实都在展现这个职业无尽的合理性,便讨来纸笔,细细记录。我想人要迅速赢得周围人的尊重和信任,必须掌握以下几个要诀:

1。服装简洁普通,色调稳重;

2。发型为二八偏分,发线向后向右,一丝不乱,积极健康;

3。面部表情不能丰富;

4。动作平和、自然、适中;

5。头部端正,下颌微收,时刻保持自然诚挚的微笑;

6。眼睛不能睁大,也不能迷糊,眼神明亮、集中、柔和,角度正视(略偏下),做到眼前有人,心中有人。

我对镜自审,看到的是一张截然不同的脸。我眼神冷漠,无所依附,嘴角下拉,胡子拉碴,头发向各个方向蓬散。那些在岁月中生发的慵懒、无聊,已然刻印在脸上。我想即使我没犯事,人们也会第一个怀疑我。

我苦心模仿播音员的仪态,分寸极难把握,有一阵子理发师和我都觉得没有比这好笑的事了。但当发型弄好时,我眼前一亮,都有点认不出道貌岸然的自己了。理发师说要不要刮胡子,我说不要,便结账走人。

时间尚早,我无所事事,寻到一个台球摊。大上午的,客人稀少,我提出和老板对打,老板斜眼看着我,沉稳地说:“我不怎么会打啊。”而手已经提起杆子。

“我也不会打。”

他开球就塌杆,我让重开,他说:“比赛就是比赛,不讲人情。”我说好,提起杆也姿势难看地打起来。第一局是五十元,我不想赢,他也不肯进球,嘴里一再说自己真不会打。我知道他在钓鱼,便顺水推舟连收两局。

第三局他说行价是翻倍,我说好。他又说:“我可要好好打了。”我说好。他知道我的斗性还没被激发起来,因此仍旧装出一副菜鸟的样子,对每个球都郑重其事地长考,出杆患得患失,但是想进的球都会进。我从冰柜拿了瓶啤酒,咬开喝了,然后闭目养神。其实我很烦,我打台球就是这样,没打时想打,打过三局便兴味索然,对手总是越来越磨蹭。

他打得没什么打了,做好防守,谄笑道:“承让承让。”

我走去一看,知他欺我不能解开,便打了个白球反弹,将目标球撞入底袋,然后手起杆落,直打得洞口剩下一枚黑球。他像首级要被割掉,将球杆放到一边。我将白球径直打入空袋,将球权留给他。他说:“兄弟好爽性。”

我说:“就当请我喝啤酒。”

他还要找我打免费局,我摇摇头,说:“有句话不知你懂不?虽然你年纪大我很多。”

“你说。”

“每次我打球时,心里都会涌出一种不如去死的恶心。”

“我懂。我比你更懂。”

他当然比我懂,有什么比一个人经年守着一个台球摊,看着球子成千上万次聚散离合更痛苦的事呢?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死屋手记》里说的:把一桶水从一只桶里倒进另一只桶里,然后再从另一只桶里倒回原先的一只桶里,几天之后,囚犯宁可死掉,也不愿忍受这种侮辱。

午饭吃的是新奥尔良烤翅,这是我的圣餐。每次想吃时,我都会控制住欲望,直到抵挡不住,好似漫天飞着的都是焦黄色、滑腻、多汁的它们,才走进肯德基。吃前,我反复洗手,拿纸巾擦干,然后才像优雅的狮子,长时间撕扯、分解它们,一直到将骨髓吮吸干净。

今天我吃到它什么味道也没有了,才走掉。

我买到一把简易剃须刀,戴着帽子回到家属院。哨兵仍然像杨树般笔挺地站着,没有拦阻,这说明他知道帽子下边的人是我。何老头儿正好拉着狗往外走,我感到顺心极了,远远让到一边。那只老狗不时吐着舌头,低头寻觅地上可吃的东西,而老头儿眼神痴呆,打着饱嗝,将一根手指伸进嘴里捣弄牙齿。我觉得他早死了,什么都死了,只剩躯壳定时听候时钟指令,出去,回来,回来,出去。

我走进家,锁好门,拉开灯,像一个砌匠站在建好的屋前,想想还有什么漏掉没做的。我想到一个笑话,说有一位虎背熊腰的男子拦停过路车,却只是命令司机手淫,司机迫于淫威,照办。男子又命令再来,如是三番五次,男子才召唤出妹妹:“好了,你可以跟着他去城里了。”

我闭上眼,想象孔洁在橘黄的灯光下解开长发,褪去丝裙,瑟瑟发抖地蜷缩到床上,在不得不摊开身躯时,嘴唇咬紧,皮肤紧绷,全身一起一伏。而我则像黎明之前要攻克城堡的战士,持枪在雨夜疾行。我渴望到达时身体像烟花一样猛然炸开,又刻意隐忍、延迟,直到这个时刻猝然来临,我以为还有几下,却是再也没有了。我扯过卫生纸,擦黏糊糊的手,情绪极度灰暗,仿佛看到灰暗的分子从地上大片升起,从天空大片降落,仿佛全世界都已沦陷。

然后我只想时间走快点。我等不及了。我换上另一套T恤、球裤,拿起弹簧刀,走过来,走过去。嗒,嗒。

第六章 实施

她被永远毁了。

两点是约好的时间。一丝风都没有,巨大的光明映射在小石路和枣树叶片上,哨兵孤零零地站着,车辆不断经过。我给她发短信,没有回音。等待总是这样,无尽荒谬,特别是等待一个女人。她们在出门前极其漫长地化妆、穿衣,试图找到最合适的自己。她们对迟到很有道理。

两点半,我判定她不会再来,走回房,在墙上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然后靠在墙上,承受巨轮沉没一般的遗憾。我想只能随便找个人,时间不多了。我戴好帽子,将弹簧刀藏于裤兜,走出门来,却见孔洁正在和哨兵说话。她看到我,走过来。她今天梳着马尾辫,穿着纯白T恤、淡蓝色裙子,脖子上挂着水晶链子,手腕戴宝石色小方表,套着三圈红色小佛珠,鞋前缀了一朵花瓣清晰的莲花。她的生活被安排得如此精巧。她眼若黑珠,面若红粉,嘴唇近乎透明,胸前起起伏伏透不上气来,像是从画中走出来。

我有些慌乱。

她说:“没晚吧?”

我说:“早来晚来还不都一样。”

她说:“我感冒了。”

我恍然大悟,禁不住为自己胡乱断人感到羞惭。我觉得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啊,我要对她动手。但这时好像不是我要对她做什么,而是她主宰着我,让我去对她干点什么。她像圣母一样走在前头,将我带上台阶。

她问:“你怎么还戴帽子?”

我说:“是内容的一部分。”

她表示不解,我又重复了一次:“就是内容的一部分。”

我有些语无伦次。走着走着,我渴望台阶能无止境地延伸下去,可它们却一级级地少。我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

她说:“什么叫没事,这么大的事。”

我看见细密的汗珠从她的脖子上渗出,晶莹剔透。她真像一件光新的瓷器,身体渗出雨后绿树才有的清香。我再也走不动了。她转过身,等着我。这闲暇片刻,她用手拢住眼睛,看了一眼天空。那里没有一丝云,蓝色苍穹深邃而无止境,太阳像是无数电焊光聚拢一处。没有任何声音。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像脑瘫病人一样傻傻地笑着,然后继续走。我饱受折磨,几次想喊住她,叫她滚,滚得越远越好。我甚至怨恨起她的母亲来,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女儿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去相信一个人?

她终于走到门口,问:“你婶子是不是好难说话?”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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