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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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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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把这要紧的交与侄儿。”篑初接住,摊在案上,只见签上写着《灵宝遗编》四个字,不甚解其所以。道台道:“这是这一门的老爷,在灵宝做官的遗稿。”篑初道:“听说我爷爷,前二十年外,曾到江南上坟,怎的不曾带回这本书。”道台道:“彼一时,原是下书请修家谱,这遗稿还未曾见。你爷爷到丹徒,是嘉靖元年,这是嘉靖三年才刻的。你看序文上年月,就知道了。”忽的家人禀道:“本府杨大老爷拜会。”道台道:“侄儿你且看书,待我会客回来再讲。”
  观察到桐荫阁会客。也不知说的什么漕运驿站的公务,迟了一时回来。只见篑初看《灵宝遗编》,脸上似有泪痕方拭干的模样,暗叹道:“好孩子,我灵宝公有了好后代。”篑初道:“这书上似有缺文,旁注云缺几字,是何缘故?”道台道:“这本书咱家初不知道,老爷们不曾传说。是一个亲戚,原是一个旧家,子孙们把家业废了,藏书甚多都称斤卖了,我自幼听说过。这是你爷爷上坟去后一二年,这家亲戚一发穷了,推了一小车杂书,要卖与咱家,只要两千大钱。我念亲戚之情,与了四两纹银,两口袋大米,他推回去度日。把书放在大厅当门,一样一样细检,不是《礼记》少了《檀弓》,就是《周礼》少了《春官》。内中却有两宗要紧的,一宗是他家少宗伯的奏疏稿,一宗是咱家这灵宝公诗文稿,合几样儿为一本。这本书本没有名子,像是他家一位前辈爷抄的咱家灵宝公的。翻阅时见末了一个图书,印色极好,红艳不减,却是灵宝公的名讳,又疑是灵宝公的手稿,但不知怎的流落他家。内中有《送舅氏岫片牕公之任粤西》诗,因此遍访亲故,以及乡前辈,的的确确,才知晓灵宝公是龚岫牕先生亲外甥,其为我家遗文无疑。但此册虫蛀屋漏略而不全,发刻时,缺者不敢添,少半篇者不肯佚,又不敢补。彼时灵宝公又不曾著个书名,因此题签日《灵宝遗编》。侄儿是灵宝公的嫡派,所以今日交与你。我明日即传刻字匠来衙门来,照样儿再刻一付板交与你。祖宗诗文,在旁人视之,不过行云流水,我们后辈视之,吉光片羽,皆金玉珠贝。侄儿你来我跟前来——”篑初果然走近身边,道台将十四岁的肩臂一连拍了几拍,说:“好孩子,这担儿重着哩!”
  篑初道:“那架上别的是什么书?”道台道:“我有一宗官事出去办一办,叫人送点心送茶来伺候侄儿。你不妨狼藉几案,那书由你看,任你拣。你要那一部,那一部就是你的。”
  篑初道:“伯大人不看么外观察道:“天下好书与天下好书人共之,何况你是自己子侄。”篑初道:“别的哥弟们不看?”
  观察道:“南京是发书地方,这河南书铺子的书俱是南京来的。我南边买书便宜,况且我手头宽绰。你是爱书的人,钱少不能买,这是好子弟的对人说不出来的一宗苦。”话未毕,小僮送上点心来,大人与篑初同吃。又吃了一杯茶,说:“是你愿意要的书,就放在桌面上。我回来,就着人随定你送的去。这不是说‘宝剑赠烈士’正是‘万卷藏书宜子孙’,只要你报一个‘十年树木长风烟’。”
  观察进内宅,要换公服,出署见藩桌,商度一宗政务。内太太道:“方才这个侄子,怎的与东院三老爷家瀛相公一个样儿?只是口语不同。若不是说话时,并分别不出来。怪道手下个个都说是双生儿。”观察笑道:“昔日长沙王隔了十世,被劫墓贼劫开墓,将宝物偷个罄荆后来劫墓的在街头遇见他子孙,说是长沙王拿他,躲避喊叫,被人拿获。这才知道祖孙十世竟有一样的面貌。如今这两个侄儿,虽分鸿胪、宜宾两派,毕竟一脉相承,所以一个模样。如今南边瀛升侄儿,是咱家一个好样的。这祥符篑初侄儿,也是咱家出色的。我前十天点名时,早已看两个是一样儿,心下就很喜欢。及看他的文字,虽说很嫩,口气却是大成之器。即命厨下备饭,我拜客回来,就在书房与他同吃。”
  道台出衙,不过一个时辰,依旧回署。脱去公服,到了书房,即便问道:肾桌上是你拣的书?”篑初道:“只是《五经》《左传》《周礼》《通鉴纲目》,别的诗稿文集,侄子一时还顾不着。”观察道:“幼学只此便足,勿庸他及。”即叫门上:“传四名轿夫,把乔师爷坐的二人轿子,准备伺候;把衣箱扛架,准备装书,不用罩子。吃过午饭,叫个能干差头,跟的送去。”
  顷刻,抹桌捧的饭来,甚是俭洁。伯侄用完午饭,便叫差头进来。这进来的差头,正是新点的夏鼎。原来夏鼎前日往拿邪教,在二十名干役之中。这个物件眼前见识敏捷,口头言语甜软,头役开缺,夏鼎顶补。听的宅有唤,早已慌忙进去。
  见了观察,即忙叩头。见了篑初,也不得不磕头,观察吩咐道:“将桌上书册,叫轿夫抬进衣箱架子,装整齐,放稳当,跟的送到少爷家去。刻下立等回话。”夏鼎答个:“是。”一转身时,轿夫抬进架子来,夏鼎—一摆列,用绳束了,果然稳当整齐。观察回至内宅,不多一时,两个小厮跟了来,一个小厮捧了一个大匣子,一个小厮捧了一个大毡包。即叫小轿自马号抬出。观察道:“到家请老太太安。”篑初作揖禀辞,观察命把匣子、毡包放在轿内。篑初坐上,夏鼎把住轿杆。出了道署,穿街过巷,到了谭宅后门。
  夏鼎正要献些殷勤,嘱些话头,不料王象荩在后门照应,又怕误了回话见责,只得押着轿夫而回。正是:从来贱愚本相邻,越急越刁总一身;看是欺瞒全入网,到头方知不如人。

第九十三回 冰梅思嫡伤幽冥 绍闻共子乐芹拌
  却说篑初到家,上的堂楼,奶奶父亲看见是光彩模样,怎不喜欢。王象荩把几十套书一一放在桌面。撕了匣子上小封条,乃是元宝六锭,一个红帖儿,上写着“婶太太大人甘旨之敬,侄绍衣顿首。”展开毡包,乃是表里四匹。
  篑初把银花、彩绸、湖笔、徽墨放在神主橱前,向父亲说:“这该告我爷说一声。”绍闻遂率着兴官,推开神主橱门,行了两揖四叩常礼。王氏喜极,说道:“我也该向祖先磕个头儿。”也行了礼。巫氏与悟果,各喜笑不止。老樊只是大笑,在院里拍手。
  这冰梅偷拉兴官回自己住的私室,指着孔慧娘神牌说:“磕头。”兴官磕下头去。冰梅泪如泉涌,不能自止,说道:“你向堂楼瞧奶奶去罢。”兴官出来。冰梅将欲出来,争乃喉中一逗一逗,自己做不得主。难说合家欢喜,我一个婢妾独悲,是什么光景?因此倒在床上,蒙上被子,越想越痛,暗自流泪。
  孔慧娘临死时,叫兴官儿再看看,又说长大了记不清的话,—一如在眼前。那母子诀别之痛,嫡庶亲昵之情,放下这一段,想起那一宗;搁下这一宗,想起那一段,直悲酸到三更时候。
  好冰梅,真正的难过也。
  到了次晨,绍闻兴官依旧要上学念书,王氏道:“你们吃完早饭再上学,趁王中住下,他来商量一句话。”兴官叫王象荩到堂楼,靠门站下。王氏道:“昨晚道台送绸缎四匹,说是我的衣服;银三百两,说是我的吃食。我算计了一夜,怕闲花消了,你看该怎么摆布呢。”王象荩说了两个字。那两个字呢?
  曰:“赎地。”王氏道:“赎那一宗呢。”王象荩道:“张家老二那一宗地,是二百八十两当价,这元宝银子成色高,只给他二百七十两便可回赎。余下三十两,这做衣服的裁缝工钱,线扣贴边花费,是必用的。况且奶奶年纪,比不得旧年,这早晚鸡鱼菜果点心之类,是少不得的。赏小厮丫头零碎散钱,也是短不得的。奶奶随意使用,才不枉了道大老爷这一点孝心。三十两银子净了,这赎的地收打的粮食,便接续上了。”楼上男女,无不首肯心折,齐道:“是,是。”绍闻细看王象荩,鬓角已有了白发。正是:漫道持家只等闲,老臣谋国鬓同斑;须知用世真经纶,正在竹钉木屑间。
  王象荩吃了早饭,上堂楼禀于王氏道:“我去南乡回赎那份地,就叫当主拿典约来,到这里收价撤约。”王氏道:“你与你闺女带回一匹绸子去。我还与他收抬了些绸缎碎片儿,你也带着。女孩大了,还没个名子,我与他起个名叫做全姑,叫着方便些。”王象荩磕了头,说:“谢过奶奶。”自行去讫。
  不多一时,只听的有女人声音,喊着看狗,早已自己进了堂楼。磕了头,起来说道:“奶奶还认的小女人不认的。”王氏道:“一时恍榴。”那女人道:“小女人是薛窝窝家。”主氏道:“你坐下。”薛婆道:“太太赏坐,小女人就坐下回话。这几年不曾来问安,老太太一发发了福。”王氏道:“你却不胜旧年光景,牙也掉了。”薛婆道:“天生的伺候人的奴才命,天爷再不肯叫断了这口气儿。家里人口又大,每日东跑西跑赶这张嘴。小女人如今老了,不当官媒婆了。这官差是第四巷老韩家顶着哩,县上女官司,都是他押的。只为小女人说话老实,这城里爷们喜事,偏偏还着人叫小女人去商量。小女人说我老了,牙都掉了,说话露风,还中什么用呢。这些奶奶们就吆喝说:‘你不管,叫谁管?”这也怪不得爷奶奶们肯寻我。”因移座向王氏附耳低声道:“奶奶看我当日送你这位姐,如今生的小少爷,昨日自道台老爷衙门坐轿出来,满街都夸奖说,是送韦驮的,再没一个不说是状元、探花。天给我一个受穷的命,却给我一张有福的嘴。”冰梅听见媒婆声音,上的楼来。薛婆接住一拜,躬身虚叩,说道:“姐姐大喜。”冰梅因伊是从来之自,倾身实叩。薛婆急忙扶住说:“折煞了我!”老樊提上茶来,看见薛婆笑道:“有劳你罢,我要另跳个门限儿。”薛婆道:“眼看挂‘贞节匾’哩。”老樊笑道:“我是实话。”薛婆大笑道:“有个主儿,只是远些。”老樊道:“在那里?”
  薛婆道:“在山东东阿县。”老樊笑的去了。
  王氏道:“你两个说的,我不省的。老樊说他要跳门限儿,想是不愿意在我家做饭了?”薛婆道:“他说笑,是另嫁主儿。
  我说东阿县,是熬皮胶,骂他哩。”王氏道:“我全不省的。”
  薛婆道:“闲打牙,与你老人家解心焦,连正经要紧话还没说哩,真正是小女人活颠倒了。原来是一宗亲事,我来提提。行不行,在老太太。只是八十妈妈,休误了上门生意。奶奶休嫌絮联,待小女人把这一家愿意做亲的人——也不提他姓名,奶奶有了口气儿,小女人才好说个清白。这人是咱城中一个财主,山货店有他几股子生意,听说京中,也有几个铺的本钱。一个女儿,今年十七岁了,高门他不攀,低门他不就。所以还不曾有个婆家。这位爷只有一个女儿,过继的一个侄子。这陪妆都是伙计们南京办货另外带的,首饰是北京捎的,不是咱布政司东街打造的银片子。单等有了女婿,情愿供给读书,读成了举人、进土,情愿将几处庄子陪送作脂粉地。”王氏道:“女孩何如?”薛婆道:“那人材标致,只看咱家小少爷,就是一对天生的金童玉女。”王氏道:“孙子又是一辈人,我不敢管,等他爹下学回来,我对他说。你只说这家在那道街,那个胡同,姓什么,叫他爹自行打听。”薛婆道:“亲事成与不成,小女人如何敢预先说明。万一不成,人家是女家,不好听。俗语说,‘媒婆口,没梁斗’。小女人却是口紧。”王氏执意要问,薛婆道:“西门大街,姓张。”王氏道:“我对大相公说就是。”薛婆见王氏不肯深管,说:“老太太休错了主意,好大一注子银钱哩!小女人且回去,好事儿不是一时一霎就成的。”王氏道:“吃了饭回去。”薛婆道:“小女人今日还要发财哩。北门赵爷,说明今日要赏小女人十两银哩。”冰梅也留不住,叫道:“樊嫂看狗。踩百家门的人,吃饭工夫也没有哩。”冰梅送至后门,薛婆还嘱咐道:“姐姐是天生的造化人,我知这亲事将来必成的,改日再来讨喜信。”
  绍闻父子学中回来,王氏把西门大街张家事,一一照薛婆话述了。绍闻道:“下月学台回省,目今府考就到,那有工夫打听。”
  过了一日,巴氏来望女儿外甥,巫氏加意款待。巴氏问了道台送的表里的话,看了银花彩绸,满口夸奖。意中原是巴庚有女,托了姑娘提媒。巴氏几回要张口,争乃喉中自为挡塞,吐不出来。临行,把话交与翠姐,闲中向姐夫探探口气。不知墙有缝,壁有耳,绍闻只说:“怕亲家抬起来打我。”只这一句,巫翠姐也难提秦晋、朱陈的话。只为谭宅此时蹇修联影,也就冰语聒聪,不再一一细说。
  王氏也向绍闻提了几宗话,绍闻道:“这都是与咱家道大人结亲哩。要之,也不尽在此。要是文宗一到,考案一张,我父子有一个进了,还要添几宗哩。若俱不能进学,这说媒的就渐渐稀疏。儿子经了几番挫折,这世故也晓得七八分。我想舅舅那边,如今也必有托他说媒的。我舅是个精细小心人,总不见来,正是舅舅好处。总之,这事要叫四位老伯拿主意。”王氏道:“果然如今说的,只像王中那个女儿就好。我前者与他女儿起个名子叫全姑。我这时很想这闺女,还把兴官挣的红绸子,叫王中捎与他女儿一匹。”绍闻道:“起名全姑,果然一样儿也不少。但不知将来便宜了谁家。若论起兴官亲事,我一向不成人,不敢见我爹爹相处的老朋友,这回若是进个学,便好见这几位老人家。议亲之事,这三位老伯,并儿的外父一并说好,那就石板上钉钉,就如我爹订的一般。这是一定主意。现在只以考试为重,兴官总不至没有丈人家。娘不必挂心就是。”
  说完,引兴官上学而去。
  出的后门,遇见了张宅一个小厮,拿了一个红帖子,上边写着;府试定于初二日,署前已有告示。册卷速投勿误。正心寄纸。
  绍闻付与儿子看了,本日即办考具。
  临期进场,复试后挂榜,赶紧捷说,谭篑初取了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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