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珠有一次跟高文说施大爷的热情让她受不了,高文斥责了她一顿:“人家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再说,你是我的妻子。”
盛珠当时默然了一会儿,自语道:“也许是我多心了。”
高文点燃一支烟,猛吸了几口,他想等晚上盛珠回来跟她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办,可又觉得盛珠不会拿出什么强有力的办法,一切还得靠他自己做决定。
这时候,施大爷轻手轻脚进屋了。
高文递一支烟给施大爷,并替他点燃。高文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已含有巴结的成份了。
“我看你的神色不对。”施大爷吸着烟,说。
“家里没出什么大事吗?”
“没有……,,
“别瞒我,肯定有什么事。把电报让我瞅瞅,好吗?我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真的没……什么事。”高文说。
“当真没什么事就好。”施大爷自语道。
施大爷不住地拿眼瞥着高文,似乎想从高文脸上窥探出什么秘密。
施大爷往门外走的时候,高文叫住了他。高文不知道身上突发的这股一不做二不休的勇气是从何而来。
施大爷折回身时,高文面对着神情暧昧古怪的施大爷那股勇气受到了削弱。
高文说话的时候迟迟疑疑。
“施大爷,”高文说,“你想知道电报上写的什么吗?”
“写的什么?”
“是我妻子拍来的……”高文正准备说她从新疆拍来的时候,施大爷惊讶无比的反应让他止住了。
“盛珠刚走没一会儿,怎么会拍电报呢?”
接下来施大爷说了一大堆高文听不清的话,自盛珠搬来之后,施大爷说话一直小心谨慎,语气很缓慢,吐字也清楚多了。
现在施大爷又恢复了常态。高文听不清他说的什么,但从有些“字……词”上判断,尤其是从施大爷表情上判断,施大爷觉得高文是在跟他开玩笑。施大爷因此很气愤。施大爷觉得高文不该跟他这么大年纪的人开玩笑。施大爷觉得受了戏弄和污辱。
施大爷的古怪性格由此可见一斑。常常无端地激愤,一厢情愿地推理出一些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结论。
“慢慢说,施大爷,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高文尽量平静。只有准确地听清他的话才能有力地说服他,这是高文在以往跟他相处中得出的经验。
施大爷的发作让高文觉得事态更麻烦复杂了。
高文不是要说服他原谅他的谎言,而是要说服他他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这是高文始料不及的。
“我……我……”施大爷很激动,但他显然想压住自己的情绪,吐字清楚一点,“我是好心……你却跟我开玩笑。看你这样子我很着急,你家要出什么事……我还想帮帮你……你怎么能拿我老头开玩笑?”
“没有,施大爷,没有拿你开玩笑。”
“那你为何说电报是盛珠拍来的?”
“我没说是盛珠拍的。”
“你看你,刚刚说的,怎么就不承认了?”
“我说是我妻子拍来的。”
“看看,看看,你自己招了吧!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你没说是盛珠拍来的?”
高文怔住了。盛珠是他妻子,他妻子是盛珠,这在老头心中已是铁板一块,不可分割。
高文面对的是无法冲破的铜墙铁壁。
高文的勇气与胆识不复存在。
顿了好大一会儿,施大爷说出了令高文更无计可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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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往事》第五章(2)
施大爷说:“莫非你看我对盛珠热情了点,你不自在了,想耍耍我,是吧?”
施大爷说:“你也太小心眼了,我当你父亲都够格了,你怎么能这么想?”
施大爷说:“你们搞写作的人难道都是这德性?”
新疆有一句土话叫“二转子”,只要说一个人是“二转子”,新疆人什么都明白了,它的涵义既复杂又明晰。跟盛珠短暂的交往中,高文不止一次听她说“夹生”,这是内地的一句土话,“夹生”是由“夹生饭”演化来的,高文觉得新疆的“二转子”和内地的“夹生”是同一个意思。夹生饭不是完全的生米,也不是完全的熟饭,介于两者之间,既生又熟,既能吃又不能吃,既硬又软。
高文觉得施大爷就是“二转子”、“夹生饭”,高文觉得事情的严重性就在于他是“二转子”、“夹生饭”。
施大爷气嘟嘟地出去之后,高文拿出电报,目光涣散,神情愣怔。
这时候,高文的寻呼机响了。
高文按下键钮,屏幕显示道:
盛女士,很想你。如果没事请挂电话来,我等着。高文急忙把电报揣进口袋。走到外面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那家餐厅的电话。
高文瓮声瓮气道:“喂,请找一下盛珠。”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她笑道:“好哇……傻瓜,还听不出我的声音?我就是呀!”
高文说:“你刚才呼我啦?有什么事?”
盛珠抢白道:“没事就不能呼你啦?”
高文撇开这个话题,嚷道:“不好啦,我妻子要来北京了,刚接到电报。我都急死了。”盛珠思忖片刻,说:“她什么时候到?”
高文说:“明天,明天上午10点。”
盛珠也着急起来,叫道:“这么快?电报上写的吗?”
【文】高文说:“这还有假。”
【人】盛珠突然说:“不会是谁做恶作剧吧。”
【书】高文没好气地说:“亏你能想得出来。谁会做这个恶作剧。”
【屋】盛珠又说:“那老头……噢,对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高文的额头已沁满汗水,他边擦汗边问:“你说怎么办?”
盛珠说:“我搬出去就是了。我今晚就搬。”高文说:“我是说怎么跟老头讲?”
盛珠说:“你看怎么讲好就怎么讲,我怎么知道。谁叫你这么缺德,占一个又霸一个?”
高文已隐隐听出盛珠的醋意。高文极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晚上,盛珠下班回来的时候,前几天欢快的气氛不见了。施大爷躺在自己床上抽烟,见到盛珠也没有打招呼。
盛珠以为高文把真相告诉施大爷了。盛珠急急来到高文的卧室。
高文也躺在床上抽烟。盛珠关起卧室门,把昨天高文送她的坤包扔到衣柜上,说:“你都告诉他了?”
“告诉谁?”
“施大爷呀!”
“没有。”高文坐起身,用手指弹了弹烟灰,“谁说我告诉他了?”
盛珠坐在床上,说:“干嘛这么发愁?跟老头把一切说明不就行了吗?我这里又不要你费神,我还会缠着你?”高文想都没想过这问题。
盛珠拉着高文的手:“我今天跟老板请假提前下班的,我把几件衣服收拾收拾就走。”
高文抽回手:“关键是老头是个‘二转子’,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夹生’我总觉得老头会坏我的事。”
“不会的,”盛珠说,“你要不好跟他说,我去跟他说。”
“你怎么跟他说?”
“照实说呀!”
“你看这样行不行,”高文重新燃起一支烟,盛珠看到他衣服上落了许多烟灰。“你现在陪我出去找房子,我再租一间房子,我妻子来我就把他领到新租的房子里,你看怎么样?”
“这主意倒不错,可……”盛珠习惯性地用手捋了捋头发。
高文发现盛珠新做了头发,从盛珠的头发上散发出一种醉人的馥香。
“这样你的开销就大了。”
“这没关系。现在靠稿费还行。”
“可这么晚了,上哪儿去找房子?”
“试试看,走,你陪我一道去找。”
从屋子出来,高文才感到饿了。现在已快九点了。高文还没吃晚饭。他跟施大爷怄气,施大爷也跟他怄气,两个人谁也没做晚饭。
盛珠买了两个煎饼果子。摊主问盛珠要不要夹鸡蛋的时候,盛珠毫不犹豫地说夹。
盛珠付了两个夹鸡蛋煎饼果子的钱之后,她的口袋里仅剩下十块钱了。这是盛珠来北京第一次买夹着鸡蛋的煎饼果子。
高文站在路灯下,他不知道盛珠去干什么。见盛珠隔着油纸捧来煎饼果子,高文心里掠过一丝久违的温馨。
“等我拿了工资再请你上馆子。”盛珠把煎饼果子递给高文,“趁热吃吧。”
高文吞咽完两块鸡蛋煎饼果子之后,便领着盛珠来到一片工棚式住宅区。在窄窄的黑灯瞎火的巷子里高文一连敲了四五家门,均回答没房子租。有两家主人在高文敲开门之后,投向高文的是极其怀疑的目光。
高文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和污辱,高文明白他们分明把他和盛珠当作盗贼之类的坏人,认为他打着租房子的幌子来试探目标,有一房主在关门之后对家里人说的一句话清晰无误地传到了高文的耳朵:“夜里注意点,来人不善。”
《北京往事》第五章(3)
一般情况下,高文给人的外表印象都不坏,文质彬彬,白白净净,一个典型的文人形象,高文还不曾记得有谁把他误认为坏人,至多不过把他看成一个花花公子而已,而且是最好意义上的花花公子。
盛珠及时地安慰道:“这有什么关系,现在社会这么复杂,人人都有戒心,再说他们又不认识你。走,我们继续找。”
接下来盛珠又敲了几家门,同样说没房子租。而且都表现得很厌烦:“都什么时候了,乱敲什么门!”
不仅高文丧失信心了,盛珠也丧失信心了。
在回来的路上,高文焦躁不安,一筹莫展之色跃然可见。
“怎么办?我实在没办法了!你说怎么办?”
“真没用,”盛珠说,“这点小事就把你难成这样,亏你还是个男人。”
盛珠的指责让高文微微有些触动,盛珠在电话中还流露一些醋意,现在竟全力以赴帮他找房子,高文觉得盛珠不仅比自己坚强,也比自己成熟冷静。高文无法把眼前的盛珠和若干年前的那个区分不了“解放思想”和“解放军思想”的盛珠联系起来,合二为一。在后来创作中篇小说《阮村》的时候,高文再次为此困惑了好长时间,事实上也许是盛珠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之后成熟起来的,从理性上讲这也能说得通的,但高文依然找不到把两个盛珠统一起来的感觉,最终高文只写到她入狱为止,而把盛珠以后的生活变成了另一篇小说。而且还把她的学历降低了。以使读者信服一些。
高文灵机一动:“有了”
“怎么有了?”
“我想出一个好办法了。”高文的眉毛一跳一跳的。盛珠觉得高文兴奋时的表情很滑稽。“明天一早我就去旅馆开一个房间,把一些日用品和换洗衣服搬过去,我把妻子领到旅馆去。我说跟房东闹翻了,暂且住在旅馆。这样不就有时间找房子了吗?”
“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只是……旅馆费太贵了。”
“就这么定了。”高文一把抱住盛珠,“今晚你别搬了,我们要好好……不会是最后的晚餐吧?”
盛珠没明白高文说的“最后的晚餐”的意思,说:
“怎么,你老婆来了饭也不给你吃?”
“说什么呀!我是说跟你不会是最后一次狂欢吧,今晚?”
“这可由不得我。”
高文不愿多想了,说:“回去之后,你到施大爷屋子把电风扇搬过来。电扇是我买的,一直让他用。老头也太不自觉。”
“你干吗不搬?”
“叫你搬你就搬吧,问那么多干吗?”
“我不好意思搬。老头在这方面特别敏感。”
“我也不好意思搬。”
高文搂着盛珠往住处走去的时候,脸上已经出现潮红。
做爱前,高文脸上总是出现这种潮红。可盛珠在中途突然感觉高文一下冷却了,百般缠绵也无济与事,盛珠一下子就意识到高文走神了,甚至被什么致命的恐惧袭倒了,更可怕的是高文后来竟也像她丈夫一样神志不清地喃喃呓语着什么,而呓语完了,就好像信徒念了真经一样好了,他丈夫念的是关于一件大衣的事,而盛珠隐约听高文说诺贝尔,还有奖章什么的。
最终还是成功做了爱,在高文喃喃呓语之后他的心情显然好了起来,盛珠却又多了一分心事。她没有问高文什么橡皮子弹,她觉得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高文显然有病了。他丈夫说的是“大衣”,而高文说的是“诺贝尔”。盛珠当然不知道诺贝尔是干什么的。所不同的是,高文呓语完了之后就能做爱了,丈夫却不行。当然他丈夫是精神病,高文显然不是,还远没到那个程度。
《北京往事》第六章(1)
盛珠跨进餐厅,和一位名叫小霞的四川姑娘打招呼的时候,发觉自己的嗓子粘滞沙哑,这时候盛珠意识到自己感冒了。
“板寸”姓吴,服务员都称他吴老板,这种称呼本来应该是很自然的,“板寸”却要来一个硬性规定,餐厅雇员——从厨师到服务员,若不以此称呼他,扣发工资。
“板寸”在餐厅管理上一心模仿西方模式,却常常食而不化,捉襟见肘,弄出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盛珠进餐厅一个多星期了,吴老板对她的工作还比较满意,盛珠并没有告诉吴老板她以前在餐厅干过,盛珠只管兢兢业业地端盘子,刷碗,招待客人,对所谓的老板尽量敬而远之。
盛珠见缝插针,一直寻找“跳槽”的机会,客人在用餐时的有些谈话她留心听着,偶尔有客人递她名片,她认真保存。
大清早,餐厅里便忙碌开了,厨房在煮肉骨头,鼓风机开得山响,震耳欲聋。
盛珠在把桌子抹净之后,坐下来稍微歇一歇,她觉得头疼得厉害。
这时候板寸走过来。板寸一般都快到中午的时候才来餐厅,今天一大早就见到他,这使盛珠甚感意外。
板寸手上拿着几袋“板兰根”:“你感冒了,把这个冲着水喝下去就好了。”
盛珠接过“板兰根”。盛珠觉得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而不是东边。
“谢谢吴老板。”
“不谢。我给你提一壶水来。”
“不,我自己来。”
盛珠连忙起身,提来一瓶开水。
盛珠把两袋“板兰根”倒进玻璃杯里,冲上水喝下之后,对吴老板说:“我稍微歇一歇就好了。没事的。您忙去吧。”
“我在这坐一会儿,跟你聊聊天不行吗?”
盛珠觉得板寸今天表现很反常。
盛珠隐隐有些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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