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林看出杨帆对家庭成员不足而产生了疑问,之前他忽视了向杨帆解释这一现象的必要性,不过杨帆自己提出问题更好,这样才能加深对该问题的认识。
杨树林说,你知道什么叫离婚吗。
杨帆摇摇头。
杨树林说,离婚就是离开了婚姻,就是分手,相当于你和小朋友闹矛盾了,谁也不理谁了,我和你妈就是这样。
杨帆说,你俩都是大人了还不知道互相谦让,还要闹矛盾。
杨树林说,大人之间的矛盾更是不可调和的,国家之间的矛盾都能导致用飞机大炮打来打去。
杨帆说,那我就永远见不着她了?
杨树林说,不好说,就看她愿不愿意见你了。
杨帆说,也不知道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杨树林说,你想和她一起生活吗。
杨帆说,你要对我不好,我就跟着她过。
这次谈话过去不久,在上个问题的基础上,杨帆的问题升级了。他问杨树林:我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杨树林说,你妈的肚子啊。
杨帆说,谁把我放进去的。
杨树林说,我啊。
杨帆说,你怎么把我放进去的。
杨树林一时语塞。如果如实回答,他张不开嘴,也怕杨帆过早接受这些信息后沉迷其中而耽误学习。如果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怕杨帆从此愚昧无知下去影响人类文明的整体进程。
杨树林故弄玄虚,说,这个过程很有意思,你现在好好学习,等考上了大学,我详细给你讲解。杨树林知道,不用等到杨帆上大学,过几年他自己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杨帆和杨树林对于薛彩云的到来都没有准备。一天吃完晚饭,杨帆出去玩,杨树林在家看《新闻联播》,听见敲门,窝在藤椅里喊了一声:进来。
但是敲门的人没有进来,继续敲门。
杨树林趿拉着拖鞋下了地,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烫着头发一身时髦装束夜色也无法遮盖其浓妆艳抹的女子。杨树林友好而礼貌地问,您找谁。
女子张开被口红覆盖的嘴唇说,我是薛彩云。
杨树林在记忆中搜索了这个名字,当这个名字渐渐清晰的时候,杨树林又试图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寻找曾经熟悉的东西,最终定格在左耳垂的痦子上。这个信息证明女人没有瞎说,杨树林有些惊慌地伸出右手:你好。
女人也伸出右手,在杨树林的掌心里搭了一下便收回去,以一种听不出语气的语气说:你好。
杨树林让开身:快屋里坐。
薛彩云跟着杨树林进了屋,杨树林搬了一把藤椅放在薛彩云面前,然后去拧电扇,让它对着薛彩云吹。
杨树林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去给薛彩云倒水。薛彩云说,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杨树林进了里屋,套上件背心,倒完水放在薛彩云面前,说,你还能找到这里。
薛彩云说,还怕你搬家了呢。
杨树林问,挺好的你。
薛彩云说,还行。
杨树林找不到要说的话了,坐在一旁很尴尬。
薛彩云说,这次我来是和你商量件事儿。
杨树林说,别客气,需要帮忙尽管说。
薛彩云说,我想把杨帆接走。
杨树林说,接哪去?
薛彩云说,加拿大,那里的教育好,我在那边定居了。
杨树林说,不行。
薛彩云说,为什么。
杨树林说,他是我儿子。
薛彩云说,他也是我儿子。
杨树林说,当初你扔下他就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是你儿子。
薛彩云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杨树林说,我要以史为鉴,再说了,杨帆现在跟着我生活得挺好。
薛彩云说,他人呢。
杨树林说,出去玩了。
薛彩云说,现在正是学东西的时候,整天在外面瞎玩能学到什么,大好时光都耽误了,到了加拿大,我让他学钢琴。
杨树林说,那得看孩子自己愿不愿意,在这边一样能学,他要想学音乐了,回头我给他买个口琴。
薛彩云说,口琴怎么能和钢琴相提并论。
杨树林说,为什么不能,都能吹出叨唻咪发唆拉嘻叨,学好了都是艺术家。
突然间,屋里一片漆黑。薛彩云从藤椅里蹦了起来,发出一声尖叫。
杨树林拉开抽屉,拿出手电,说,别害怕,可能是保险丝又烧了。
杨树林检查保险丝,果然烧了。没找到备用保险丝,便去王婶家借。
借来保险丝,杨树林站到藤椅上,薛彩云一手扶着藤椅,一手拿着手电,配合杨树林工作。这一幕,曾经在十年前出现过,那时候杨树林还是薛彩云的丈夫,现在,杨树林是薛彩云的前夫。
重焕光明后,杨树林把剩下的保险丝还回去,留下薛彩云一个人在屋。
杨帆推门而入,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屋里坐着,拿着手电,便上前问道:阿姨,您是来收电费的吗。
这时候杨树林回来了,为杨帆和薛彩云做了介绍。
杨帆得知面前这个女人的身份后,表现出来的态度比对一个收电费的还冷漠,哦了一声,便进了里屋。
杨树林叫杨帆出来,杨帆不听,往床上一趟,说累了,要睡觉。
薛彩云起身进了里屋,问杨帆上几年级了,想不想去国外上学。
杨树林跟进来,说薛彩云想杨帆了什么时候来都可以,这里的大门永远向她敞开,但是让杨帆跟她走是不可能的。
薛彩云让杨帆自己决定,并把出国后的美好前景描绘了一番。薛彩云说,每年秋天,那的大片大片的枫叶林就会变红,可好看了,这个国家的国旗就是一片枫叶。
杨帆说,红叶香山也有,我秋游的时候就看过了,没意思。
薛彩云继续动员:到了那边你能学一口流利的英语。
杨帆说,我更愿意有一口流利的汉语。
薛彩云说,中国是第三世界国家,加拿大是第二世界国家。
杨帆躺在床上,脱掉背心,拉过毛巾被盖上说,我宁喝社会主义的粥,也不吃资本主义的肉。
这时候院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薛彩云看了看表,对杨帆说,再好好想想,过些天我还来。
杨帆说,不用想了,你的到来不会打破我和我爸的平静生活。
杨树林把薛彩云叫到屋外,问她为什么想把杨帆带走了。薛彩云说因为年龄大了,觉得还是身边有个孩子好,况且客观地讲,去加拿大上学肯定比在国内更有利于杨帆的成长。
杨树林说,你可以再生一个,年龄还不超标,人力物力也具备。
薛彩云说,我丈夫生不了孩子。
杨树林笑了:男人都生不了孩子。
薛彩云说,我的意思是,他不能让我生孩子,去年查出来的,治了一年,不管用。
离婚后,杨树林曾经对薛彩云的生活做过种种构想,基本上都是想她如何衣食无忧,如何不必奔命便能享受生活。现在看来,他过高估计了薛彩云的幸福,薛彩云并没有逃避掉各式各样的家庭不幸。
汽车喇叭又响了。薛彩云说,他在外面叫我呢。
杨树林说,我怎么没听见有人说话。
汽车的喇叭又响了两声。
薛彩云说,听见了吧。
杨树林说,原来是你们的暗号,搞得这么神秘,跟地下党似的。
杨树林没有挽留薛彩云,把她送出门。一开门,正撞见王婶。薛彩云一愣,倒是王婶反应迅速,说,彩云回来了,不多坐会儿了。薛彩云缓过神来,叫了声王婶,说不了,今天还有事儿。王婶说,你可越来越漂亮了,在哪发展呀。说着拉住薛彩云的手,大有长聊下去的趋势,像记者一样,在阴暗心理的驱动下屡屡发问,为茶余饭后的新话题积累素材。薛彩云则像个大牌明星,抽出手,留下一句:改天来看您,便扬长而去。
王婶望着薛彩云的背影叹了一口长气,对杨树林说,人家现在和咱们不是一个阶级的了。
杨树林说,一直也没在一个阶级上同患难过。
王婶说,我找你就是要给你介绍个既能有福同享,也能有难同当的姑娘。然后又补充说,当然,曾经是姑娘。
然后王婶告诉杨树林,有个离婚的女性,三十五岁无子女,往上倒腾五代的话,和王婶能扯上点关系,想开始自己的第二个春天,找个被窝里说话的人,要求不高,杨树林基本吻合,王婶觉得杨树林不妨一试。
杨树林说,我没有那个闲情逸致,还得照顾杨帆呢。
王婶说,你怎么死心眼儿啊,真要是好上了,以后你们就可以两个人照顾杨帆了,总比你单枪匹马好吧。
杨树林说,她愿不愿意照顾杨帆还不一定呢。
王婶说,说到这里,我得说说你了,为什么你就抱着杨帆死死不放呢,他又不是外汇券。
杨树林说,谁让他是我儿子。
王婶说,树林,别自欺欺人了,你能拍着胸脯说杨帆是你儿子吗。
杨树林说,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婶说,树林,当初我就怀疑杨帆是薛彩云和那个男的的,现在人家回来要人了吧。
杨树林说,不可能,那个男的被检查出来生不了孩子。
王婶说,杨帆是十年前出生的,那个人是去年才查出来的,有可能就是这十年里那个男的犯了病,你瞒不住我,刚才你俩的话我都听见了。
杨树林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耳朵怎么一点儿不背啊,您以后能把在别人家窗户低下逗留的业余爱好换成别的吗。
王婶说,我要不听,我还不知道真相呢,有些事情大妈能帮你分析,你毕竟年轻。
杨树林说,别人家的事情您还是少管,雷锋精神也得适可而止。
王婶说,没办法,身不由己,眼里容不得沙子。
杨树林说,就算杨帆不是我儿子,我乐于助人行吧。说完就要进门。
王婶一再嘱咐:回头跟我说的那女的见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人家挺喜欢孩子的。
杨树林为了摆脱每天晚饭后都要饱受王婶二十分钟到两个小时不等的骚扰,答应了见面。地点定在中山公园,接头暗号是手里的《北京晚报》。
第一次见面,杨树林还是迟到了。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指定长椅时,一位少妇正焦急地拿着报纸左顾右盼。杨树林走上前亮出报纸:我是王婶介绍来的。
少妇有点儿抱怨:怎么才来啊,我都把报纸上的小说连载看五遍了。
杨树林说,不好意思,报纸卖完了,跑了好几家报摊,还坐了两站车,才买着。
少妇笑了:买不着报纸你就把我一人撩这了?
杨树林说:那倒没想过,不过我会锲而不舍,直到买着为止,晚点儿见面总比张冠李戴好。
少妇对杨树林的第一印象不错,伸出手,大方的说,我叫马艳丽,在服装三厂上班。
杨树林和她握了手,说,我叫杨树林,在一机床厂就职。
随后双方就各自感兴趣的问题进行了探讨,主要是马艳丽问,杨树林答。马艳丽对杨树林的回答基本满意,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神情。又问了几个家庭中容易出现的矛盾,杨树林解决矛盾的态度让马艳丽喜出望外,她兴奋而急迫地说,我看就一拍即合吧,我们都不年轻了,抓紧时间吧,夜长梦多。
杨树林说,太快了,得有个过程吧。
马艳丽说,事不宜迟,试用期就省免吧。
杨树林说:容我再想想。
马艳丽说,不用想了,你是男的,肯定吃不了亏。
杨树林说,你真的了解我了吗。
马艳丽说,八成了吧。剩下那两成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杨树林说,可我还不了解你。
马艳丽说,日后有的是时间,我会不断给你带来惊喜的,到时候我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杨树林说,可是我不想要了。
马艳丽说,为什么。
杨树林说,两个孩子看不过来。
马艳丽说,我没说生俩啊,咱们遵守国家政策,只生一个好。
杨树林说,我已经有一个了。
马艳丽瞪大眼睛:什么?
杨树林说,我已经有一个儿子。
马艳丽感觉自己受到凌辱:你为什么不早说!
杨树林说:我以为你知道了呢。
马艳丽说:知道我还能见你!你这个骗子!
说着就要上前厮打杨树林,这时潜伏在不远处暗中观察以期能发现更多故事的王婶急忙挺身而出,及时制止了一场斗殴事件的发生。
马艳丽像饱受三重大山压迫的农民见到红军一样,一头扎进王婶的怀里,哭诉万恶的杨树林。
王婶安慰马艳丽,让她不用太往心里去,反正她条件出众,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听了这话,马艳丽破涕为笑,说,没错,幸亏没成,要不我亏大发了。然后擤了鼻涕,拿着晚报回去了。
杨树林质问王婶:你不说她喜欢孩子吗。
王婶说,是喜欢,她喜欢自己的孩子,不喜欢别人的。
杨树林说,既然你知道她不能接受杨帆,还让我显什么眼来啊。
王婶说,我当初说的是你的条件基本吻合,我可没说严丝合缝。
到了四年级,杨帆有了作文课。他很不喜欢这门课,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造的句子被老师一一否定。老师让他用尴尬造句,杨帆造了一个:老师让我用尴尬造句但是我不会。老师说不对,尴尬是形容词,造的句子应该表传递出这个词的意思,而不是把尴尬作为名词用。杨帆没听明白,老师就给杨帆示范,可以这样造:我回答不上来老师的问题,全班同学看着我,我很尴尬。杨帆说,什么叫尴尬啊,我尴不尴尬你怎么知道。结果弄得老师很尴尬。
没过几天,老师为了让杨帆尴尬一下,又让他造句,用天真。杨帆听着窗外的知了叫,想了想说,天真热啊。老师无话可说,觉得自己从事的人类最伟大工程的道路上充满了艰辛与坎坷。
一次杨帆在家写作业,遇到难题,让用老师、学生、园丁、花朵这四个词造句。杨帆拿着作业本去找正在洗菜的杨树林。杨树林放下手里的萝卜,开导杨帆:如果把老师比喻成园丁,那么你们是什么?
杨帆说不知道。
杨树林循循善诱:园丁对什么关怀无微不至?
杨帆说,他儿子。
杨树林说,除了他儿子呢?
杨帆说,他媳妇。
杨树林拿起洗了一半的萝卜说,这是什么?
杨帆说,萝卜。
杨树林说,明白了吗?
杨帆说,明白了,原来园丁也爱吃萝卜。
杨树林摇摇头,逆向开导:如果你们是祖国的花朵,无私浇灌你们的是老师,这时候老师可以比喻成什么?
杨帆说,粪汤儿。
杨树林说,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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